09 九死不悔照肝膽
面對蒙天鏗迎面攻來的二指,南宮珏卻毫不退縮,當即揮舞開手中劍鞘,使出南宮世家聞名江湖的【劍影動八方】,與蒙天鏗纏鬥在了一起。
要說蒙天鏗的武功雖然高出南宮珏不少,但一來右手二指受傷,左手畢竟欠了幾分火候;二來南宮珏劍鞘上的招式有八九成都是守勢,又擺出一副寧死不退的架勢,是以一時間竟拿不下這個倔強的白衣青年。
而另一邊的金爺和安統領二人,此時已全力拚殺了四五十招。
斗到後來,金爺那雄渾的掌力已徹底施展開來,整個夜宵攤里都是他呼呼作響的掌風。安統領則是展開輕功四下遊走,手中黑劍伺機搶攻,進退之際猶如鬼魅。
如此一來,局面就成了在場眾人圍觀當中的兩對廝殺,看是蒙天鏗率先擊退南宮珏,還是金爺和安統領二人率先分出勝負。
片刻之後,局勢便已明朗起來:
金爺和安統領二人可謂旗鼓相當,只怕百招之內難有結果。但南宮珏終究不敵蒙天鏗左手的食中二指,二十招一過,他劍鞘上招數已亂,敗象漸露。
蒙天鏗心中大喜,正要一舉擊潰對手,卻聽旁邊的江管家突然咳嗽幾聲,用虛弱的聲音緩緩念道:「枯樹生花……夢斷江河……劍指七星……掛劍直刺……不教花瘦……弓步平抹……艾葉流水……」
這話一出,旁人聽來到也罷了,南宮珏頓時心中一震
——他所念的,分明是南宮世家【劍影動八方】中的劍招?
眼見蒙天鏗扭身一指點來,南宮珏劍鞘橫封來指,順勢向前推出,九分守勢中取一分攻勢,正好便是江管家念出的一招【枯樹生花】。
隨後蒙天鏗化指為爪,來奪劍鞘。南宮珏旋轉劍鞘護身,盪開對方手掌,一招【夢斷江河】也按江管家所言,順理成章地施展了出來。
南宮珏頓時心領神會,當下不假思索,全然按照江管家口述的招式出手。二十招一過,竟由先前的九守一攻化作九攻一守,逼得蒙天鏗手忙腳亂,連連後退。
情急之下,蒙天鏗只得大喝一聲,拼著兩敗俱傷之勢再次搶上,左指右掌全力出招,同時攻向南宮珏要害。
然而伴隨著江管家念到「香滿人間」之時,南宮珏的劍鞘也在同一時刻動了起來
——先是在左側挽出一個劍花,盪開蒙天鏗右手攻來的一掌;然後又在右側挽出一個劍花,封死蒙天鏗左手攻來的一指。
接著南宮珏的劍鞘往上刺出,以乾坤一擊之勢,直取蒙天鏗胸口。劍還未至,隱隱間已有一派春風吹拂、萬物煥新的氣象,正是南宮世家【劍影動八方】中的最後一招【香滿人間】!
蒙天鏗驚駭之餘,已是避無可避。但聽「噗」的一聲悶響,劍鞘正中他胸口。
可惜南宮珏此時手中終究只是一副劍鞘,雖然一招得手,卻沒能將對手穿胸而過。
不料就在這時,正在與安統領激戰的金爺突然一聲長嘯,抽身退出戰圈,同時凌空一掌揮出,掌風呼嘯而至,正中這邊蒙天鏗的後背。
蒙天鏗受此一擊,整個人在金爺掌力的推動下,不由自主地往前一送,當場便被南宮珏抵住他胸口的劍鞘刺穿了身子。
南宮珏難免有些不知所措。
望著蒙天鏗臨死前驚恐扭曲的面容,他甚至不敢相信
——這位武功遠勝自己的【指點天南】,居然就這麼死在了自己手裡?
而自己之所以能夠擊殺對方,除了金爺隔空助力的那一掌,歸根結底,卻是因為那個奄奄一息的江管家向他口述了一串招式?
然而眼前的局面,已容不得南宮珏驚疑。
這邊金爺剛一抽身而退,安統領也立刻斜斜滑開幾步,伸臂一按,便制住旁邊金七少爺的後頸;黑劍一抬,劍鋒已架在了金七少爺的脖子上。
金七少爺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安統領的黑劍已微一發力,割破了他咽喉處的些許肌膚,隨即向金爺沉聲喝問道:「姓金的,你還要不要你兒子的命?」
金爺神色自若,只是原地站定,冷笑道:「笑話,這大逆不道的小畜生是死是活,與我何干?就算你不殺他,他老子我也要親手斃了他!」
聽到這話,剛回過神來的金七少爺頓時臉色大變,顫聲解釋道:「爹!孩兒……孩兒知錯了……孩兒只是擔心……擔心爹一心要庇護少保大人家眷,連累金家滿門,這才……這才迫不得已,向安統領泄露了他們的行蹤……況且孩兒今夜,只是想用迷藥將爹迷暈,好讓你無法參與今夜之事,除此之外……孩兒當真不敢有半分忤逆之心……」
金爺卻不理他,反而往前靠近兩步,向安統領逼問道:「你到底殺還是不殺?」
安統領面色一寒,手中黑劍繞著金七少爺的脖子旋轉一圈,劍鋒過處,立刻便在金七少爺的脖子上留下一圈淺淺的血痕。
金七少爺直嚇得魂飛魄散,當場眼淚鼻涕齊出,雙膝一軟,整個人已跪倒在地,朝對面的金爺懇求道:「爹……孩兒真的知道錯了!你……你救救我!難道……難道為了別人家的孫女,你……你連自己親身兒子的性命也不顧了?」
這話一出,金爺不禁一怔,兀自僵直半晌,終於長嘆一聲。
隨後他舉目望向地上韓知縣那堆爛肉般的屍身,搖頭苦笑道:「韓大人家的小女兒,上個月才剛滿五歲,尚且深明大義,為救忠良之後慷慨替死,至始至終全無懼色。
相比起來,金某膝下這個老七,書也念了,武也學了,渾渾噩噩活了二十七年,到頭來卻是一個貪生怕死的廢物!
韓大人,枉我金望岳一向瞧不上你們這些讀書人,如今看來,卻是我錯了,我不如你!」
說罷,他收回目光,怒視對面的安統領,慷慨激昂地說道:「八年前,北漠太師揮師南下,十萬精兵劍指京城,竟於戰陣之上生擒了御駕親征的當今太上皇。一夜之間,中原九州國失其君,人心惶惶。
其時滿朝文武皆震,意欲棄城南逃,還都於金陵。唯有少保大人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保衛京城,終於大敗北漠太師,挽大廈於將傾、救社稷於危難,這才沒讓本朝重蹈南宋之辱。如此功績,實可謂千古第一!
可試問如此忠良之士,如今卻因小人進讒,蒙冤獲罪。誅其滿門,滅其三族。你們說說,這天底下的公道正義何在?
金某雖只是一介草民之身,卻也識得忠義二字。今夜能有機會庇護忠臣骨血,幸何如之?莫說賠上犬子這條賤命,縱然賠上金家滿門這三百餘條性命,也是義無反顧,九死不悔!」
最後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喝道:「你殺吧!」
聽完金爺這番言辭,在場眾人皆盡默然,無一人敢開口接話。
安統領也在凝視著對面的金爺。
過了良久,這位京城鎮府司的統領終於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嘆道:「你贏了……」
說罷,他果真放下架在金七少爺脖子上的黑劍,伸手將他推向對面的金爺。
金七少爺死裡逃生,整個人急忙從地上爬起,徑直撲入金爺懷中,哭泣道:「爹……孩兒知錯了……」
金爺暗嘆一聲,正要將自己這個不成器兒子推開,誰知懷中的金七少爺已偷偷摸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無聲無息地捅進了他的小腹。
一時間,驚訝、憤怒、疑惑、恐懼同時湧上這位有著【掌斷錢塘江,一怒鎮八方】之稱的錢塘金爺心頭,不禁怒道:「你……」
只聽金七少爺大喊一聲,雙手握緊匕首,用盡全身力氣繼續前刺,竟將金爺那魁梧的身子捅得雙腳離地,被自己這個兒子一路推著往後飛出,背心重重撞在夜宵攤那顆參天槐樹上。
而金七少爺手裡的匕首,連同刀柄都已沒入金爺的小腹之中,將他死死釘在了槐樹上。
金爺劇痛之下,右臂一探,手掌已按住金七少爺的頭頂。
但是他鋼鐵般的手掌,卻並未立刻捏碎金七少爺的頭骨,而是滿臉疑惑地質問道:「為……為什麼……」
面對頭頂上這隻隨時可能捏碎自己頭骨的鐵掌,金七少爺卻全無懼色,厲聲大喝道:「論本事、論手段,我哪點輸給老三、老四、老九?就因為我是庶出,所以一輩子只能給老三、老四、老九看家護院?你不死,金家之主怎麼可能輪得到我?」
金爺氣得大喝一聲,腹中鮮血頓時汩汩湧出。金七少爺只覺父親按住自己的頭頂的手掌已經開始發力,驚恐之下,只能緊緊握住匕首,下意識地繼續往前捅。
誰知突然間,金爺掌間力道盡消
——這隻足以截斷錢塘江的鐵掌,竟變得溫柔無比,從金七少爺的頭頂緩緩滑落,輕撫他的臉頰。
只聽金爺凄聲笑道:「冤孽……冤孽……想不到我這十幾個兒女里,最像我的,居然是你這小畜生……罷了罷了,你既已傍上……傍上了京城鎮撫司這條大腿,往後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包括金家上下這三百餘口,你便多多照應罷……」
說著,伸手一推,便將金七少爺遠遠推開。
金七少爺死裡逃生,整個人卻呆立當場。
父親居然沒取自己的性命?
為什麼?
只見金爺已轉頭望向長凳上的江管家,苦笑道:「抱歉……這趟遠行,我……我是陪不了你們了……」
江管家卻沒有回答,甚至只是低著頭,看也沒看他一眼。
金爺卻不以為意,將目光挪向他身邊的開欣,突然提氣喝問道:「開欣,認識我么?」
開欣被他這突然一問嚇了一跳,急忙定睛細看,遲疑著點了點頭。
金爺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柔聲問道:「我是誰?」
開欣這才緩過神來,回答道:「你是金伯伯!」
金爺含笑點頭,捂住小腹傷口努力說道:「開欣你記好了!你爺爺這次和你玩捉迷藏,你一定要把他找出來,中途絕對不能放棄!不然……不然金伯伯又要來刮你的鼻子了……這一路上,你要聽三叔的話,不能頑皮……」
說到這裡,他一口氣耗盡,急忙再次提氣,高聲喝問道:「金伯伯的話,你聽到了嗎?」
開欣用力點頭。
金爺這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說道:「金伯伯困了,要先回家睡覺。就……就不陪你玩了……」
說完這話,金爺便伸手探入小腹的傷口裡,將腹中匕首從樹榦上拔出。然後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奮力往上躍起,如同一條騰空而起的蒼龍,徑直竄入這棵參天槐樹那茂密的枝葉中,再也不見蹤影。
漸漸地,槐樹枝葉間便有鮮血緩緩往下滴落。
開欣那一對大大的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搖著一旁的江管家,興奮地說道:「三叔快看,金伯伯他好厲害呀……他……他飛走了?」
但她立刻又是一愣,不解地問道:「三叔,你怎麼哭了?」
江管家抬手擦拭眼角,柔聲笑道:「三叔哪裡哭了?三叔是困了……今天已經很晚了,你也該睡覺了……等你睡著,三叔才能睡……」
開欣「哦」了一聲,嘀咕道:「我剛才很困,但現在又不太困了……三叔,你剛才說這次只要能夠找到爺爺,爺爺就會滿足我的一個願望,是嗎?我剛才已經想好了願望,爺爺可不能反悔哦!」
江管家只好問道:「你許的……是什麼願望?」
開欣說道:「我的願望就是能像金伯伯那樣,一下子就飛走了……」
她一邊說著,手裡一邊比劃著,眼中滿是憧憬,喃喃說道:「就像小鳥那樣,在無邊無際的天上,自由自在地飛著。沒有高牆攔著我,也沒有大人管著我,我要一直飛……一直飛……飛到很遠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但是緊接著便有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憧憬。
不遠處那京城鎮撫司的安統領臉上,已重新浮現出一貫的微笑,向她柔聲說道:「叔叔可以保證,你的這個願望一定實現不了……因為,你馬上就要去見你爺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