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血魔重生術
聽到江濁浪叫出【平宗主】這個稱呼,在場所有人都被震懾當場。
因為這雖然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從字面上的意思看,也不過是一位姓【平】的宗主。但是放眼整個天下,能夠使用這個稱呼的,數來數去也只有一個人:
太湖鬼門之主、【西江月】上榜的【鬼帝】
——【幽虛地藏】平九霄!
所以,這位太湖鬼門的平宗主,難道今日也在此間,參與了這場由太湖鬼門召開的競拍?
一時間,在場眾人面面相覷,得到的卻只有對方臉上寫滿的疑惑。
江濁浪是在招呼誰?
因為幾乎沒有人親眼見過這位【平宗主】。甚至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清楚。
那趙侯爺心念一動,立刻望向已經準備離開的白老太爺,顫聲問道:「閣下……便是太湖鬼門的平宗主?」
可想而知,身為一個成名數十年的武林前輩,這位【鬼帝】的年紀必定不小,說不定已有近百歲高齡
——而在場眾人當中,符合這一推論的,便只有這位白髮蒼蒼的江南富商白老太爺了。
面對眾人投向自己的目光,白老太爺嚇了一大跳,破口罵道:「平你個頭!放你娘的狗臭屁!」
然而所有人一頭霧水之時,南宮珏卻已經明白了江濁浪的意思。
他不禁望向即將走出客棧大堂的林嫣如,萬千思緒同時湧上心間。
其實,整件事一點也不難猜。所謂的真相,甚至從一開始就擺在自己眼前
——只不過自己一直沒有去看,或者根本就沒想過要去看。
因為當日湖州城外的分道揚鑣,約定要在廬州城的【如雲客棧】匯合,這件事總共只有四個人知道:
江濁浪、小雨、開欣和自己。
就算是【廬州小孟嘗】孟朋飛,也僅僅是知道江濁浪要來他的【如雲客棧】下榻,並不知道具體的行程和安排,更不可能將這一消息透露給太湖鬼門。
可是太湖鬼門偏偏能夠未卜先知,恰好在廬州城的東門外截住自己的馬車,還事先偽造了一間假的【如雲客棧】將自己騙來。
那麼這當中就只有一個解釋
——自己這一行人里有內奸,提前將己方的行程和安排透露給了太湖鬼門。
不太可能是小雨和開欣。因為早已分開的她們,並不清楚自己和江濁浪的行程,也沒有理由出賣自己人。
至於自己和江濁浪,更不可能自己出賣自己了。
但是,知道這一消息的,其實還有第五個人
——自己從謝王孫的盛宴之中救下、一路隨自己和江濁浪同行林嫣如!
也就是說,太湖鬼門為了讓江濁浪入局、召開今日這場競拍,其實早在山谷之中謝王孫的盛宴上,就已經開始布局了!
而這位林姑娘的同行,更是早有預謀
——因為她根本就是太湖鬼門的人,也是泄露自己和江濁浪行蹤的內奸。
所以,當時與許念卿同住一屋的她,居然對如意夫人的偷梁換柱之舉全不知情;
所以,昨日自己前往廬州城替江濁浪買書,她一定要寸步不離地跟在自己身旁。
理清楚了這一切,南宮珏的心已是陣陣劇痛。
可是這當中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就算林嫣如是太湖鬼門的人,但江濁浪剛剛叫住她的稱呼,分明是【平宗主】!
南宮珏再次望向林嫣如那嬌弱的背影。
試問這麼一個十七八歲年紀、身上全無武功的柔弱少女,又怎麼可能是江湖上叱吒風雲的【鬼帝】?
而且,還有昨天晚上的那一夜纏綿……
一定是這位江三公子弄錯了!
抱著這最後一絲期望,南宮珏霍然回頭,向江濁浪厲聲喝問道:「你說她是……是【鬼帝】平九霄?」
江濁浪沒有回答
——他一向不願重複自己說過的話。
南宮珏緩緩搖頭,沉聲說道:「不可能……絕不可能!你……你有什麼證據?」
誰知江濁浪也搖了搖頭,嘆道:「沒有……」
南宮珏不禁一愣。
江濁浪已繼續說道:「不需要……什麼證據……堂堂太湖鬼門之主,可不是那位……鬼郎中,非要……證據確鑿,才肯承認……」
說著,他已緩緩抬頭,凝視著客棧門口背對眾人的林嫣如。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緊隨其後,齊齊鎖定在了這個少女身上。
也就是說,這個少女……居然是【鬼帝】平九霄?
這位江三公子,到底在開什麼玩笑?
林嫣如已經停下了腳步。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轉身面向眾人。
整間客棧大堂,就此陷入沉默,靜得連眾人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過了許久,終於,林嫣如打破了這一沉默
——她輕輕抬起雙手,整理著自己披散在腦後的一頭秀髮。
然後她將披散的長發從中分開,化作兩股捋到自己胸前。
伴隨著她腦後的頭髮這一分開,在她的後腦勺處,赫然出現了一張人臉!
那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彷彿是被燒紅的鐵塊燙過,帶血的爛肉還未來得及結疤,正外在滲出黃水;扭曲的五官擠成一團,全然分不清男女老少。
一時間,在場眾人的驚呼聲、慘叫聲、喝罵聲同時響起。慌亂之中,那白老太爺更是嚇得癱倒在地。
就連江濁浪也是臉色大變,不敢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這……究竟是人是鬼?
雖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但此時此刻的客棧的大堂之中,卻已變得陰森恐怖,猶如鬼獄!
這個妙齡少女的腦後,在那烏黑的長發之下,怎會另外長有如此恐怖的一張臉?
然而,更恐怖的還在後面……
這張血肉模糊的爛臉,伴隨著下方的爛肉開合,居然還開口說話了!
「江濁浪……少保門下三弟子……」
這不是林嫣如的聲音,而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聲音,低沉而且嘶啞,還有些含糊不清
——就像是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憑藉生前的記憶,用早已爛掉的唇舌努力發出的聲音!
聽到對方招呼自己,江濁浪努力平復心神,在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抱拳問道:「【鬼帝】……平宗主?」
那張爛臉五官微動,伴隨著其間的黃水和膿血流淌,已回答說道:「正是……」
顯然,這張爛臉開口說話,竟比江濁浪這個將死之人還要費力。
然而,伴隨著他這句話出口,無疑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幽虛地藏】平九霄
——太湖鬼門之主,【西江月】上的【鬼帝】!
可是這位當今武林的頂尖人物,怎麼會是一張長在後腦勺上的爛臉?
而這,也是在場所有人共同的疑問。
因為眼前這一幕,分明已經超出了世人的認知。
尤其是南宮珏,此時此刻的他,再也按捺不住,當即大喝一聲,厲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這位【鬼帝】自己才能回答。
又或者是,叫破他身份的這位江三公子。
江濁浪已緩緩問道:「在場各位朋友的……疑問,是平宗主……親自來做解答……還是……由在下來說?」
那張爛臉緩緩回答道:「你說……」
江濁浪點頭說道:「那在下便……胡亂說上幾句……若有不對之處,再請……平宗主指正……」
說罷,他依次望了在場眾人一眼,最後將目光停留在南宮珏身上,微微一笑,問道:「這位……林姑娘,其實是……太湖鬼門的人……這一點,南宮少俠……應當已經想到了?」
南宮珏臉頰抽搐,沒有回答。
江濁浪繼續說道:「當日……在那山谷之中,在下雖然受了……謝王孫一掌……重傷昏迷至今。但在這期間……我這腦子卻還清醒……
所以你救下的……這位林姑娘……三次搜查馬車……包括在下身上……我自是知曉。但南宮少俠……恐怕卻是毫不知情了……」
南宮珏還是沒有回答。
江濁浪再問道:「那麼……當日【鬼門七殺】之中的……【剝皮鬼爪】……攔路伏擊……這位林姑娘在暗中相助,替你……殺了那【剝皮鬼爪】,這件事……南宮少俠……可還記得?」
南宮珏嘴上雖然依然不答,心中卻已翻起驚濤駭浪……
就在來時路上,【鬼門七殺】里的【剝皮鬼爪】來襲,自己原本不敵,卻在生死關頭一劍反殺。
可是這當中的具體過程,此時回想,自己居然已有些記不清楚了?
他反而清楚地記得,當時的自己曾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裡有一張血肉模糊的爛臉
——便如眼前,林嫣如腦後的這張爛臉!
所以,當時自己之所以能夠殺死【剝皮鬼爪】,其實是林嫣如在暗中相助?
只聽江濁浪已往下說道:「這位林姑娘……既然是太湖鬼門的人,那麼……她出手對付……同門,自然是為了……獲取我們的信任,抑或是……不想被【剝皮鬼爪】……打亂了她的安排……
然而……能夠做出……這一決斷,並且明明身負……絕世武功,卻能瞞過……此間所有人的眼睛,可見……這位林姑娘……在太湖鬼門的地位,至少是在【鬼門七殺】之上……」
說到這裡,他不禁喘息幾口,順著氣往下說道:「況且……太湖鬼門聲稱……之前為了奪取……李九四藏寶的消息……已然損失了白銀十萬兩……可謂元氣大傷。是以今日這場競拍……決計不容有失,即便有鬼郎中這位……左護法坐鎮,恐怕也還不夠……
所以最合理的解釋……便是……便是這位林姑娘,其實便是平宗主本人……從始至終,太湖鬼門之主……一直就在此間……」
話到此處,他一口氣又沒能接上,急忙將南宮珏之前替他倒的一盞清水盡數喝下,痛苦地猛咳許久,才喘息著說道:「但是……但是這位林姑娘……分明只是……咳咳……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又怎會是那……咳咳……那成名已久的【幽虛地藏】平九霄?對此……在下一直也沒想明白,相信……咳咳……相信這也是……諸位此時的疑惑……」
沒有人接他的話
——就連江濁浪都想不明白的問題,當然沒有人能夠回答。
幸好江濁浪已努力往下說道:「直到那天夜裡……鬼郎中再次提起,說……說在下的傷,只有修鍊那【血魔重生】之術……才能……咳咳……才能有一線生機……而且聽他言下之意,這門邪功……似乎已經……落到了他的手裡……於是在下……終於想明白了……咳咳……」
他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劇烈的咳嗽聲中,已經無力再往下說,只能望向在場眾人,艱難地問道:「不知……這【血魔重生】……咳咳……可有哪位……知曉?勞煩……替在下……咳咳……」
【血魔重生】?
南宮珏當夜雖然也聽馮老先生說起,但是並不了解。
鳳鳴霄、清泠子和凡因大師這三位年輕一輩的高手,同樣也沒聽說過。
趙侯爺主僕對望一眼,都是緩緩搖頭。而那位嚇倒在地的白老太爺,則趁著眾人說話之際,已偷偷爬向被撞破的窗戶,打算伺機逃走。
最後竟是那位【河洛大俠】何不平接過話頭,顫聲問道:「你是說……傳說中上古時期,蜀王魚鳧的【血魔重生】?」
江濁浪繼續咳嗽,緩緩點頭。
何不平臉色劇變,眼中的恐懼之情更盛。
望著林嫣如腦後的這張爛臉,他駭然半晌,終於沉聲說道:「江湖傳說,上古時期的蜀王魚鳧,有一門能讓人死而復生、返老還童的妖法,名為【血魔重生】。
而這門妖法的原理,則是將修鍊者至親之人的身體,與修鍊者本身融為一體,再通過長年累月的潛移默化,讓兩具軀體共用一個神識。如此一來,待到修鍊者原本的軀體毀去,其神識便會徹底轉移到至親之人的身體里,如同瓜熟蒂落般浴血重生。
雖然這門妖法只是一個傳說,但在我幼年之時,曾聽祖父提及,說早在本朝開創之初,武林中曾有人的的確確練成過這門妖法,卻因太過久遠,早已無從考證。」
說到這裡,他已經徹底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事,當即凝視林嫣如腦後那張爛臉,緩緩問道:「敢問平宗主,這位姑娘是你的女兒,還是你的孫女?」
爛臉並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聲。
「咯咯咯咯咯……」
而他這一笑,無疑是承認了江濁浪和何不平的話!
隨後,這張爛臉已用他那含糊不清的聲音,向江濁浪意味深長地問道:「有一點……我不明白……」
江濁浪此時已緩過一口氣,立刻回答道:「平宗主請說……」
那張爛臉問道:「今日……你為何……要叫破我的……身份……」
聽到這話,江濁浪不禁苦笑一聲,開門見山地回答說道:「因為……若是錯過了今日……要想除掉【西江月】上的【鬼帝】,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說道:「若是在下……沒猜錯的話,先前爭奪……李九四藏寶的消息時,平宗主不慎受傷……不得已……只能強行施展……【血魔重生】之術……卻因還未徹底完成……以至此刻……最多只剩……三五成功力……」
對於江濁浪這番猜測,那張爛臉卻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反問道:「是么……」
江濁浪苦笑說道:「若是……平宗主……功力尚存……又怎會……至今不敢露面?」
說著,他的目光已挪向地上那馮老先生的屍體,嘆道:「若非如此……這位鬼郎中,方才……又何必……賠上一條性命,懇求在下……不要說破此事?」
這話一出,那張爛臉又發出一陣慎人怪笑,開口說道:「可惜……可惜……」
江濁浪反問道:「可惜……什麼?」
爛臉似乎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可惜……江三公子……已經是個廢人……無法領教……閣下【水擊三千里,其聲直上九萬里】的手段了……」
話音落處,正好那白老太爺已經悄悄爬到窗戶破洞前,馬上就要飛身躍出,就此逃離此間。
於是背對著眾人的林嫣如,便朝自己身後抬起右手,五指隔空一抓,遠在三丈開外的這位白老太爺,頓時雙腳離地,一路向她倒飛過去。
驚恐之中,白老太爺拚命掙扎,卻怎麼也擺脫不了控制住自己的這股無形力道,只能眼睜睜被她吸了過去。
隨後便聽「噗」的一聲,白老太爺只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卻是林嫣如的一隻右手,已從自己後背插入,徑直洞穿胸口而出。
而在她這隻纖巧的手掌之中,分明還握著一顆血淋淋心臟,兀自砰砰亂跳
——然後她輕輕一捏,這顆心臟便已碎裂當場,只留下滿手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