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垂死赴鴻門
伴隨著化身為「林嫣如」的【幽虛地藏】平九霄一死,這間荒棄的客棧大堂中,如今除了滿地屍體,就沒剩幾個活人了。
死裡逃生的總共有八個人,分別是:
黃山派龍老仙尊的關門弟子清泠子,被對方從短劍上傳來的勁力震成了內傷;
武林盟主岳青山的得意門生鳳鳴霄,被自己的鳳羽洞穿了左肩,右肩也被對方一掌拍碎;
【河洛大俠】何不平,被對方的掌力震出屋外,至今昏迷未醒;
白馬寺【佛杖】傳人凡因大師,由於被對方強行散去【虎衣明王金身】,以至內息紊亂,動彈不得;
人稱【洛陽小孟嘗】的孟朋飛,全程躲在桌子底下,一直不曾出手,居然僥倖撿回一條性命,也並未受傷;
自稱【花醉三千門客,劍寒十三使司】的南宮珏,被對方臨死前發出的真力震暈過去;
來歷不明的小雨,左邊小腿被對方五指插入,血流如注,整個人也被對方奮力一摔,震成了內傷;
最後自然便是江濁浪,他今日雖然並未受傷,但原本就已經是個垂死之人,最多只剩十天半月的性命。
而今【鬼帝】一死,今日這場紛爭本該就此落幕,誰知轉眼間再起變故
——小雨突然扣住了孟朋飛的咽喉要害,鳳鳴霄也立刻制住江濁浪,雙雙冷眼相對。
看到眼前這一幕變故,那白馬寺的凡因大師不禁問道:「阿彌陀佛……兩位這是何意?」
小雨並不答話,只是微微一笑,映襯著她滿是鮮血的面容,形貌極是慎人。
而這邊的鳳鳴霄已冷冷說道:「大師莫非還不明白?看來這位姑娘,是不想讓我們帶江三公子前去洛陽了。」
說著,他的目光已落向小雨插在地上的半截斷劍,問道:「白雲劍?敢問姑娘與白雲劍派的夏宜歸夏掌門如何稱呼?」
小雨還是不答,扣住孟朋飛咽喉的手卻微微一緊,頓時痛得他哇哇大叫。
鳳鳴霄卻不動聲色,淡淡說道:「姑娘要是以為能用這位孟大俠的性命要挾我等,恐怕卻是押錯了注。」
他話雖如此,一旁身受重傷的清泠子卻已努力站起,撿起自己的一柄短劍,寒著臉堵住客棧大門。
小雨這才終於開口,輕聲反問道:「是么?」
說著,她突然伸手,將孟朋飛的一隻右耳硬生生撕了下來,丟到鳳鳴霄面前。
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在場眾人都是心膽一寒
——好狠的女子!
孟朋飛巨震之下,過了半晌才感覺到疼痛,頓時破口大罵道:「姓鳳的小子……你……你算什麼東西?要不是看在岳青山的面子上,就憑你……也配使喚老子?要是……要是我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去找岳青山評理,絕不會放過你這小子……」
說罷,他又罵扯去自己耳朵的小雨,卻聽小雨笑道:「再罵,連你另一隻耳朵也沒了!」
孟朋飛心中頓時一驚,再不敢多說一句。
小雨已重新望向對面的鳳鳴霄,冷冷說道:「一換一。」
鳳鳴霄沉吟不答,一旁的凡因大師已緩緩說道:「善哉善哉……這位孟施主樂善好施,在廬州府頗有俠名,還請女施主高抬貴手,莫要逼貧僧再開殺戒。」
小雨卻不以為然,說道:「那就要看是你的【大圓滿慧音濟世】先震死我,還是我先殺掉這位孟大俠了。」
頓了一頓,她又朝凡因大師嫣然一笑,說道:「只是以大師如今的傷勢,怕是使不出貴寺的神通了。」
凡因大師頓時語塞,再不作聲。
如此一來,雙方就算是談崩了,場面也隨之陷入僵局。
誰知被鳳鳴霄扣住咽喉的江濁浪卻突然開口,說道:「且慢……」
然後他望向對面的小雨,問道:「開欣……如今在哪?」
小雨笑道:「今日來此之前,我當然已經把她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江濁浪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往下問。
因為他已經猜到小雨今日為何會出現在此。
話說在湖州城外分道揚鑣的小雨和開欣,顯然是先一步抵達了廬州,也去了孟朋飛的【如雲客棧】。
然而自己的這位朋友,卻早已將自己的行蹤泄露給了鳳鳴霄一行人,只等自己前來自投羅網。
對此,以小雨的心思,自然看出了端倪,所以並未帶著開欣前去投靠,又或者至少沒有完全信任這位【廬州小孟嘗】。
一直到今日,孟朋飛因為南宮珏的購書之舉,帶著鳳鳴霄等人一路追尋至此。小雨聽到消息,於是也在暗中跟隨,這才有了後來發生的這一切。
所以既然已經知道開欣安然無恙,這當中的細節,江濁浪就不必細問了。
隨後他長嘆一聲,向小雨說道:「不必……替在下費心……我跟他們去洛陽便是……」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都是一愣,小雨也不解地問道:「你確定?」
江濁浪再次點頭,說道:「這位南宮少俠……勞煩姑娘……一併帶走。待到……安頓好開欣之後……她身上的銀票,你們二人……自行結算清楚便是……」
小雨默默無語,只是好奇地盯著自己這位僱主,實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
——十日之後的這場所謂的武林大會,擺明了就是一場鴻門宴。就算不是要取江濁浪性命,也是覬覦他身上那什麼【反掌錄】。
可是他為什麼偏偏還要去送死?
卻聽凡因大師突然說道:「阿彌陀佛……若是貧僧沒有聽錯,江施主這是自願跟隨我等,前往洛陽?」
江濁浪苦笑道:「諸位盛情難卻……在下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誰知凡因大師已沉聲說道:「即是如此,貧僧反倒要把話說在前頭——江施主可知,此去洛陽這千餘里路途,合我等一行四人之力,只怕未必能夠護你周全了。」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鳳鳴霄更是脫口問道:「大師這話何意?」
只聽凡因大師說道:「此番我等前來廬州,原以為有鳳少俠、清泠子道友和何大俠三位高手隨行,再加上貧僧這點微末道行,定然能夠護得江施主周全,將他平安送至洛陽。然則以今日之事觀之,只怕是我等過於託大了……」
說到這裡,他緩緩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況且我等四人如今皆已受傷,往後這一路上若是遇到什麼兇險,縱是我等拼上性命,恐怕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還請江施主三思而定。」
聽到這話,江濁浪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鳳鳴霄已厲聲喝道:「大師莫不是被那【鬼帝】給嚇糊塗了?此去洛陽,沿途能有什麼兇險?況且此番前來迎接江三公子赴會,乃是家師岳盟主的號令,如今既已接到了他,在下只需修書一封,莫說家師座下的一眾師兄弟,中原兩京十三使司的武林同道,包括大師的白馬寺在內,隨時都能前來接應、沿途護送,又有什麼兇險可言?」
凡因大師卻搖了搖頭,說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眼下既是江施主自願隨我等同行,貧僧自然不能欺瞞於他。」
說罷,他不再理會鳳鳴霄,轉向江濁浪說道:「不瞞江施主,單是貧僧所知,此去洛陽這千里路途,其間至少已有四路人馬,皆要取你性命。」
江濁浪卻面色如常,說道:「請大師指教……」
凡因大師便一一說道:「這第一路人馬,乃是江湖上一位有名的好漢,人稱【鐵膽王刀】的王刀王施主。
據說這位王施主早年曾受過【奪情公子】謝王孫的救命之恩,如今聽說謝王孫命喪江施主之手,早已在道上放出了話,要親手砍下江施主的人頭,替那位已故的謝王孫報仇。」
江濁浪微微搖頭,說道:「【鐵膽王刀】?在下……孤陋寡聞……倒是第一次聽說……」
凡因大師接著說道:「第二路人馬,卻是江施主早年結下的恩怨了,說來還是我白馬寺的佛門同道。」
江濁浪頓時明白,苦笑道:「原來是五台山……大孚靈鷲寺的……各位大師……」
凡因大師嘆道:「江施主當年一人一劍,將大孚靈鷲寺的山門整整堵了三個月,逼得微韻住持不得不交出已經落髮為僧的【摘心魔】,由此結下樑子。只因大孚靈鷲寺心知自己理虧,又忌憚朝中的少保大人,終究敢怒不敢言。
直到如今聽聞江施主重現江湖,尊師少保大人也因獲罪被朝廷滿門抄斬,大孚靈鷲寺自然是首當其衝。據說威震江湖的【靈鷲三鏡】,早已一同下山,誓要除魔衛道,誅殺江施主這位在逃的朝廷欽犯。」
話到此處,對面的小雨已插嘴說道:「只剩【靈鷲雙鏡】了。當中那個法號【鏡罰】的,已經被我殺掉了。」
凡因大師微微一愣,只能嘆道:「善哉善哉……」
他隨即又向江濁浪繼續說道:「至於這第三路人馬,同樣也是江施主的老熟人。雖然只由孤身一人,卻因一手令人防不勝防的毒功,數次掀起翻天覆地的動靜。甚至我等此番前來廬州,此人也在暗中尾隨,還曾現身示威。」
聽到這話,江濁浪的臉色立刻變了,甚至泛起一絲罕見的殺意,沉聲問道:「【百毒神君】……這魔頭……尚在人世?」
凡因大師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這位【百毒神君】身為昔日【通天妖君】的首席大弟子,與江施主之間的血海深仇,自是天下皆知。
若說三年前江施主與【通天妖君】在太行山中同歸於盡、雙雙斃命,對這位【百毒神君】而言,這段仇怨也算是已經了結。可眼下江施主卻分明還活著。」
江濁浪沉默不言,一張臉陰沉得嚇人。
只聽凡因大師又說道:「若說以上三路人馬,我等四人若未受傷,倒還能夠勉力應付。但這最後一路人馬,卻是一位與今日這位【鬼帝】齊名的前輩高人。
話說早在今日之前,我等還信心十足,自詡能夠庇護江施主周全。但以今日這位平宗主的實力來做參照,之後若是當真碰上這位【西江月】上有名的前輩,哪怕我等完好無損,也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江濁浪依然不答,似乎還在想那【通天妖君】的首席大弟子【百毒神君】一事。
凡因大師只好自顧自地說道:「話說有著【萬樂老人】之稱的雷輕狂雷老前輩,數月之前已從西域來了中原,據說原本是想前往東海的【蓬萊天宮】,向冷玄霜冷宮主討教【天宮仙音】的絕技。
不料這位萬樂老人派往【蓬萊天宮】恭送拜貼的一名女弟子,卻在不久前命喪於湖州城外。而行兇之人,居然是早已過世多年、有著【劍鳴琴音】之稱的江施主。如此一來,這位萬樂老人自然不必捨近求遠,當即改變行程,要來向江施主切磋音律了。」
說罷,凡因大師便最後總結道:「所以此去洛陽,僅是貧僧所知,便有以上種種兇險。江施主是否還要與我等同行,煩請三思。」
但是江濁浪卻沒有再理他,而是淡淡問道:「沒猜錯的話……諸位此番前來廬州……應當是由……這位鳳公子做主了?」
鳳鳴霄不禁雙眉一揚,右手繼續扣緊江濁浪的咽喉要害,緩緩回答道:「既然江三公子願意賞臉一行,我等自是歡迎至極。要是江三公子沒其他事的話,這便可以動身出發了。」
江濁浪微微一笑,向對面的小雨說道:「開欣……便拜託姑娘了……」
小雨默然半晌,隨即展顏一笑,應允道:「好!」
然後她指間猛一發力,「咔嚓」一聲扭斷了孟朋飛的脖子,當場便令這位【廬州小孟嘗】氣絕身亡。
看到她這一舉動,在場眾人都是大驚失色
——江濁浪既已答應了同去洛陽,這女子為何還要殺掉手裡的人質?
就連江濁浪也微微一驚,問道:「這……又是何苦?」
小雨隨手推開孟朋飛的屍體,笑道:「這個人不但把你賣了,還幾次三番想要抓我和開欣。像他這麼仗義的朋友,我可交不起。」
江濁浪不禁長嘆一聲,苦笑道:「在下昔日……自命不凡……所謂的朋友,最多也不過三兩個……如今此人一死,在這世上……我也便再沒有什麼朋友了……」
小雨不再理他,拖著受傷的左腿努力站起,先從地上拔出她的半截長劍,反手收回劍鞘,又扶起牆邊昏迷不醒的南宮珏,像扛麻袋一樣將他扛在了自己肩頭。
然後她瘸著一條左腿,就這麼一步一步向客棧外緩緩走去,再不多看在場眾人一眼。
而擋在客棧門口的清泠子,眼見小雨終於還是取了孟朋飛性命,驚怒之下,眼神中已是殺氣四溢,不由地握緊手中短劍。
可是伴隨著小雨的緩步逼近,她心底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竟讓她不敢出手
——因為她很清楚,眼前這個女子雖然已經身受重傷,還瘸著一條腿,甚至肩頭正扛著一個成年男子。但只要動起手來,死的一定會是自己!
沒有原因。
這僅僅只是同為女子的清泠子,突然生出的一種莫名的直覺。
終於,待到小雨一路來到她面前,這位黃山派龍老仙尊的高徒,也只能側身避讓,眼睜睜地看著小雨走出客棧,漸漸消失在了曠野之中。
而客棧大堂里,江濁浪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敢問諸位朋友……此去洛陽……倘若當真遇到兇險,不知各位……又將如何處置在下?」
那位【河洛大俠】何不平至今仍在客棧外昏迷未醒,自然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
而黃山派的清泠子一向沉默寡言,始終不曾說話,這回也同樣沒有回答。
鳳鳴霄則是沉吟半晌,說道:「江三公子不必擔心,此番【天香閣】武林大會,乃是由家師岳盟主、白馬寺苦海大師和黃山派龍老仙尊聯名召開,天下英雄皆已收到傳令。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這當中就算有人與江三公子有些恩怨,也要等到這場大會結束之後了。」
說罷,他似乎也覺得自己這一回答有些敷衍,隨即笑道:「倘若當真有人不識時務,前來尋釁滋事,在下雖然不才,也有幾分化險為夷的本事,定能護送江三公子平安抵達洛陽。」
最後是那位白馬寺凡因大師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緩緩回答說道:「貧僧有言在先,只要一息尚存,便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江施主出事。」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