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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月下僧

  「南瓜哥哥,你是……不開心嗎?」

  開欣眨著一雙大眼睛,疑惑地問道。

  南宮珏坐在床前,一言不發

  ——從醒來到現在,他就一句話也沒說過。

  他依稀記得,自己本該是在廬州城外那間荒棄的客棧里,為了救突然出現的小雨,不慎被【幽虛地藏】平九霄的真氣擊中,當場失去了意識。

  等到自己再次醒來,就已經出現在了這間屋子裡。

  這是一間老舊的木屋,少說也有一二十年光景,床上的被褥也很陳舊,散發出一股水臭味,倒像是鄉村裡的一間尋常房舍。

  而窗外,是漆黑的蒼穹,晃動著微弱的星月光輝,顯然已是深夜時分。

  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客棧里那一眾高手去了哪?

  還有江濁浪呢?

  幸好一旁的開欣解答了他的部分疑問,說道:「南瓜哥哥你知道么,你一直睡得好沉,就像小豬一樣,怎麼都叫不醒……還是小雨姐姐把你背回來的。」

  原來自己是被小雨帶來這裡的,怪不得多日未見的開欣居然也在。

  如此說來,至少小雨已經平安無事了

  ——而她既然沒事,那就意味著【西江月】上【鬼帝】平九霄、也就是那位林姑娘,十有八九已經死了……

  南宮珏再次陷入沉思,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連串事。

  開欣見他不說話,只好嘟著嘴,獨自坐到桌前玩起了她的孫悟空和豬八戒的泥人。

  於是屋子這一大一小,就這麼沉默了好久。

  終於,最後還是南宮珏打破沉默,冷冷問道:「小雨姐姐在哪?」

  開欣立刻露出笑容,收起泥人說道:「我帶你去!」

  離開屋子,外面果然是一個村落,深夜裡的稻田流水之中,零零星星散布著二三十間農家木屋。

  小雨就在隔壁一間屋子裡。

  推開房門,小雨正好坐在一張方桌前吃飯,將一條包裹著紗布的左腿擱在長凳上

  ——南宮珏記得,她左邊小腿當時曾被林嫣如的五指深深插入肉中,顯然傷得不輕。

  而桌上的菜肴雖然只是尋常的農家菜,卻非常豐盛。有炒的肉絲,有燒的蹄髈,有燉的雞湯,還有一條清蒸的魚。

  看到南宮珏和開欣進來,小雨只管低頭吃菜,頭也不抬地招呼道:「吃點?」

  開欣搖了搖頭,顯然已經吃過。

  南宮珏早就餓了,卻一點胃口也沒有。他站立不動,冷冷問道:「江濁浪呢?」

  小雨隨口回答道:「被他們帶去洛陽了。」

  南宮珏不禁一愣。

  也就是說,客棧里的事情結束后,自己的這位僱主,終究還是被鳳鳴霄、凡因大師一行人帶去了洛陽,參加那什麼【天香閣】的英雄大會,從而為這場紛爭做一個了斷。

  這顯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幾乎就是一場鴻門宴。

  想到這裡,南宮珏忍不住問道:「所以你就讓他們把他帶走了?」

  小雨扒了一口飯,淡淡說道:「他自己要去的,我有什麼法子?」

  南宮珏又是一愣,無言以對。

  於是小雨繼續吃著滿桌子的菜,直到滿滿一碗飯下肚,她才呼出一口長氣,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然後她抬頭望向南宮珏,問道:「你的劍呢?」

  南宮珏沒有回答。

  小雨笑著搖了搖頭,嘆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一個用劍之人,便該將劍視作自己的生命。一個劍客若是放棄了自己的劍,就等於是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南宮珏冷冷說道:「我的事,與你無關。」

  小雨並不生氣,伸手指著門后角落,說道:「這柄劍,是我今日讓村口的王鐵匠替你打的,前前後後總共花了三個時辰。雖然有些粗糙,但給你用,應該也夠了。」

  頓了一頓,她又補充說道:「這一回你要是再把劍弄丟了,那我可就不管啦!」

  南宮珏不禁轉頭望去,門後果然有一柄靠牆放著的長劍

  ——那是一柄再粗糙不過的長劍,鐵制的劍鍔歪歪斜斜,劍柄上是新裹的一層青布。兩片硬木捆綁成的劍鞘,都還沒來得及上漆。可想而知,鞘中的劍身同樣也是慘不忍睹。

  南宮珏沒有去拿劍,反而有一股無明業火湧上心頭。

  望向桌前的小雨,他冷冷說道:「勞煩從開欣身上,拿五十兩的銀票給我。」

  小雨似乎沒聽明白,問道:「什麼?」

  南宮珏沉聲說道:「這趟差事的尾款,五十兩銀子。勞煩結算給我,我不幹了!」

  小雨「哦」了一聲,隨即搖了搖頭,笑道:「你要是不想幹了,大可以走,我不攔你。但尾款卻不能給你。」

  南宮珏怒道:「憑什麼?」

  小雨淡淡說道:「因為你不配。」

  南宮珏勃然大怒,用力握緊雙拳。

  士可殺,不可辱!

  就算自己不是這女子的對手,也絕不能被她這般羞辱!

  看到南宮珏這副模樣,小雨反而還要煽風點火,笑著問道:「你是要動手么?喏,用門后那柄劍。」

  南宮珏直氣得七竅生煙,狠狠瞪著她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小雨現在應該死了好幾回了。

  但他終於還是沒有動手,也沒有去拿門后那柄劍。

  就這樣吧,無所謂了……

  南宮珏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準備離開。

  但小雨卻叫住了他,緩緩說道:「你一定覺得,我不肯把尾款結算給你,是在羞辱你,對嗎?但是你錯了,之所以不給你,恰恰是因為尊重你。」

  南宮珏心中一震,不禁停下腳步。

  只聽小雨問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江濁浪此番出錢雇你,是要護送他和開欣北上出關,酬金總共是白銀一百兩,對嗎?」

  南宮珏沒有回答。

  小雨自顧自地說道:「至於這一百兩銀子的酬金,究竟是給多了,還是給少了,那就因人而異了。若是給我的,我自然嫌少;但若是給村頭那王鐵匠的,恐怕他全家都要跪下來給你磕頭

  ——因為我方才叫他給你打這柄劍,一共付了五兩銀子。他說除去精鐵爐火的成本,他用三個時辰的勞力,凈賺二兩銀子,已經足夠他全家三個月的開銷用度了。」

  然後她又問道:「所以你當時既然答應了這趟差事,那就說明,這一百兩銀子對你來說,其實並不算少,否則你又怎麼會答應呢?」

  南宮珏再也按捺不住,提高聲音說道:「我只是要我應得的五十兩!」

  小雨笑了。

  她緩緩問道:「可是雙方約定的是,先付五十兩定金,等開欣平安抵達關外后,再結清剩下的尾款。包括我的酬金,也是一樣的規矩。可如今開欣並未出關,你卻要中途退出,自然是你違約在先,又怎麼能把尾款結給你呢?」

  南宮珏霍然轉身,瞪著小雨厲聲說道:「從錢塘到湖州,再到廬州,這一路上我……我拚死護他周全,難道還不值這五十兩銀子!」

  小雨搖了搖頭,很平靜地說道:「南宮少俠,大家一路同行至此,就算不是朋友,也算是有過命交情的夥伴了。要是你當真缺錢,莫說五十兩,哪怕五百兩、五千兩,不管是我還是那位江老闆,都會想辦法幫你的,這一點你應該知道。」

  說著,她臉色一肅,正色說道:「但這五十兩銀子的尾款,不管是他還是我,卻絕不能破例結算給你。因為這趟差事並沒有完成,你答應的事情也沒有做到。

  要是結給了你,那才是同情你、可憐你,甚至是羞辱你。相反,正是因為尊重你,所以才要遵守承諾,按大家定下的規矩行事。」

  南宮珏不禁愕然當場

  ——因為小雨的話確實很有道理,自己根本無從反駁。

  最後,小雨突然一笑,說道:「當然,如果你突然發現,銀子並沒有那麼好掙,江湖上的這碗飯也並不好吃,大可以懸崖勒馬、就此離開,回你的南宮世家去當闊少爺,我們同樣尊重你的選擇。

  但是,我們不會因為拿你當朋友,就哄著你、順著你,讓你以為這碗飯吃起來很輕鬆。這反而是在害你。」

  南宮珏默然無語,就這麼瞪了她好久。

  最後,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將目光落到這滿桌子的菜肴上,冷冷問道:「那像你這般揮霍開欣身上的錢,又是什麼規矩?」

  小雨微微一怔,睜大眼睛說道:「這當然也是規矩了!我護送他們北上出關,沿途的衣食住行,當然是他們全包了!」

  說罷,她也看了看這擺滿了整張桌子的菜,嫣然笑道:「要雇本姑娘,這點開銷用度,難道不值嗎?」

  南宮珏冷笑不語。

  但顯然,他心中的怒火,已經漸漸平息了。

  過了半晌,他又問道:「既然僱主已經被帶去了洛陽,那麼我們這趟差事,就算結束了?」

  誰知小雨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南宮珏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雨已笑道:「所以要等你醒了,大家一起商量。」

  她轉頭望向一旁的開欣,問道:「開欣,這幾天你在村子里,玩得開心嗎?」

  開欣用力點了點頭。

  小雨問道:「為什麼呢?」

  開欣想了一想,回答道:「因為……因為有很多朋友陪我一起玩。」

  然後她解釋說道:「比如小毛,前天他還帶我用竹竿捅蜘蛛網,去粘蜻蜓;還有二蛋和小紅,他們教我把葫蘆剖開,去小溪里舀蝌蚪……哦對了,昨天我們還在田裡看見一條好長的蛇,好嚇人的,幸虧有張家哥哥拿鋤頭把它打跑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有些失落,低聲說道:「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我每天只能讀書寫字,就只有爺爺會陪我玩一會兒。但是爺爺很忙很忙的,我平時都見不到他……」

  小雨微微一笑,又問道:「那麼從今以後,開欣就留在這裡,一直和這些朋友們玩,好不好呢?」

  開欣頓時一怔,望著這位小雨姐姐。

  小雨解釋說道:「三叔托小雨姐姐告訴你,他有急事去了洛陽,所以不能來接你了。所以,開欣以後要一個人乖乖留在這裡,好嗎?」

  聽到這話,開欣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不解地問道:「可是……可是三叔已經和我約好了,要帶開欣去找爺爺的……」

  小雨柔聲說道:「只要開欣聽話,乖乖留在這裡陪朋友們玩,那麼等你長大了,爺爺自然會來看你的,三叔也會來的。」

  開欣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認真想了很久。

  終於,她用力搖了搖頭,說道:「不可以的!三叔說過,不管有多幸苦,開欣也要去北方找到爺爺……只要贏了這個捉迷藏的遊戲,爺爺還會滿足我一個願望,所以……所以開欣不能半途而廢!」

  說著,她用懇求的眼神望向小雨,問道:「小雨姐姐,你可以帶我去找三叔嗎?就算他現在有事,等他忙完了,他一定會帶我去找爺爺的!」

  面對開欣一臉的堅決,小雨不禁嘆了口氣。

  然後她望向對面的南宮珏,笑道:「你看,開欣都比你有志氣。」

  南宮珏心中一震,只覺渾身熱血沸騰。

  但他很快又冷靜了下來,一顆心也彷彿是沉到冰冷的水底

  ——從錢塘到湖州,再到廬州,這一趟遠行還只是剛剛起步,沿途這些兇險,分明已經不是眾人所能應付的了。

  就算小雨的武功再高,甚至是那位【西江月】上的江三公子完好無損,但要面對眼前這般局面,也絕不可能平平安安走到關外。

  因為大家所要面對的敵人,並不是十個二十個,也不是一百個一千個,而是整個中原武林,包括當今朝廷!

  而自己這點微末的本事,且不論什麼【西江月】上的【鬼帝】,就算是江湖上尋常的好手,類似【鬼門七殺】、蒙天鏗和羅金仙這些,自己也一個都打不過,又憑什麼來逞這血氣之勇?

  再想到【鬼帝】,南宮珏不由地又想起那個夜晚,那種崩潰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

  或許,自己本就不應該涉足這個江湖……

  正如小雨說的,懸崖勒馬,就此離開

  ——這不僅是對自己,甚至也是對江濁浪、對小雨、對開欣的負責。

  南宮珏長嘆一聲,只覺萬念俱灰,心喪若死。

  就在他思索之際,一旁的開欣已追問道:「小雨姐姐,我們什麼時候去找三叔?」

  小雨微微一笑,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有一個慈祥的老者聲音從外面傳來,柔聲說道:「你的小雨姐姐說的很對,小姑娘你還是留在此間為好。」

  南宮珏陡然回過神來,心中巨震

  ——屋外居然有人?

  他連忙轉過身來,只見星月光下,門外分明靜立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僧,白須齊胸,身披一件硃紅色袈裟,兀自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老衲有禮了。」

  這老和尚是誰?

  他又是什麼時候來的?

  南宮珏只能向小雨投去詢問的目光。

  小雨卻沒好氣地說道:「看我做什麼?我又不認識!」

  卻聽那老僧已笑道:「姑娘雖不認識老衲,卻應該認識老衲的師弟【鏡罰】。」

  小雨微微皺眉,隨即說道:「哦……是那什麼【靈鷲三鏡】之一的鏡罰?我聽人說,是因為江濁浪當年堵了你們的寺門,所以大孚靈鷲寺這回要落井下石,來尋他的晦氣?」

  老僧只是微微一笑,搖頭說道:「本寺與江濁浪的恩怨,自有老衲的師弟【鏡滅】處置,如今他應當也已動身前往洛陽了。」

  說著,他的目光已投向桌前的小雨,緩緩說道:「至於老衲今夜前來,則是因為姑娘在湖州城裡,殺害本寺的鏡罰師弟一事。」

  小雨不動聲色,只是問道:「所以你想怎樣?」

  老僧嘆道:「我佛慈悲,普度眾生。然則殺人償命,卻是佛祖也無法改變的道理。」

  小雨也嘆道:「那照你的意思,他先要殺我,我卻不能殺他了?」

  老僧笑道:「世間因果萬千,凡人身在紅塵,又豈能一一考證?所以無論起因如何,結果卻是姑娘殺了他。」

  他這話說得很有道理,而且還蘊含了佛家至高無上的因果之論,就連小雨都無法辯駁。

  小雨只能苦笑一聲,望著長凳上自己受傷的左腿,嘆道:「可惜現在的我,不但腿腳有些不便,還受了很重的內傷。大師今夜前來,難道是要趁人之危,欺負我這個弱質女流?」

  聽到這話,老僧又是和顏悅色地一笑,說道:「以鏡罰師弟的武功,尚且命喪姑娘之手,可見老衲也未必是姑娘的對手。所以老衲已在暗中觀察了一整日,若非確認了姑娘有傷在身,行動不便,那麼今夜也不敢來了。」

  小雨再次無言以對,只能苦笑道:「老和尚說話,倒是老實。」

  老僧笑道:「不敢,既然是報仇雪恨,那便是百無禁忌,又不是江湖上的比武較量,用不著什麼公平公正。趁人之危,亦無不可。」

  說著,他已緩步踏入屋中,小心打量著屋中陳設,自顧自地嘆道:「話說前些日子【洛陽小孟嘗】在廬州城裡苦尋無果,誰知姑娘竟藏到了城外這張家村裡,倒是教老僧好找……」

  小雨心知一場廝殺已是避無可避,只能吩咐道:「開欣,你跟南瓜哥哥先去外面玩一會兒。」

  開欣雖然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但還是「哦」了一聲,向南宮珏走去。

  誰知與此同時,南宮珏也開口說道:「開欣,去小雨姐姐旁邊坐好!」

  這話一出,不僅是那老僧一愣,抬眼打量著這個白衣青年,就連小雨也是微一愕然。

  開欣更是不知所措,看了看小雨,又看了看南宮珏,只能呆立原地。

  只見南宮珏已從門后撿起了那柄粗糙的長劍,向那老僧冷冷說道:「休要吵到婦孺,你和我,去外面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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