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拔劍式
眼前南宮珏持劍擋在自己面前,還要叫自己出去解決,那老僧不禁呵呵一笑。
當下他全不理會,繼續舉步走向方桌前的小雨,顯然沒將這個年輕人放在眼裡。
但南宮珏毫不避讓,身形一動,已擋在了老僧面前。
「唰——」
伴隨著南宮珏拔劍出鞘,一截黑沉沉的劍身已離鞘而出,做工果然很粗糙。
誰知他的劍還未完全出鞘,面前的老僧輕輕抬袖一揮,勁力所至之處,又是「唰」的一聲,南宮珏的長劍便重新落回了鞘中。
南宮珏一驚之下,不由得退後一步,再次拔劍。
然而他右手中的劍柄還是被老僧揮出的袖袍拍中,又一次落回鞘中。
老僧已笑道:「老衲吃齋念佛,可不願亂開殺戒。今夜來此,只是要取這女子一人的性命。至於這位國賊孫女,呵呵……老衲不會傷她分毫,只是帶回五台山,交由本寺住持發落。」
說罷,他雙眼直視南宮珏,一臉慈祥地說道:「事不關己,年輕人可別胡亂出頭。」
南宮珏寒著臉不答,依然杵在原地。
雖然他明知自己的武功,實在和這老僧相差太多……
對此,就連小雨也看出來了,不禁嘆道:「南宮少俠還是帶開欣出去玩一會兒,讓我和這位大師聊聊。」
聽到這話,南宮珏心中那股無名業火突然再起
——自己明明是別人花錢雇來的保鏢,為什麼到頭來自己卻要旁人保護?
本就瀕臨崩潰的他,頓時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第三次拔劍!
「唰——唰——」
劍身離鞘一半,結局同樣是被老僧的袖袍拂回鞘中。
而且這一次,老僧袖袍上的力道分明加重,直震得南宮珏退後兩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南宮珏已經徹底暴怒了
——來的不過是一個慈眉善目的白須老僧,但自己非但保護不了開欣和受傷的小雨,甚至連劍都拔不出來了?
自己活著還有什麼用?
南宮珏怒吼一聲,手中長劍連鞘揮出,向那老僧當頭砸落。
老僧見他來勢兇猛,只好側身避過。誰知南宮珏竟發了狠,將一柄長劍發瘋似地揮舞開來,如同狂風暴雨般往老僧身上招呼過去,全然不顧防守。
正所謂一夫拚命,萬夫莫敵。那老僧的武功雖然高出他不少,但碰上這等不要命的打法,也沒必要和一個瘋子較勁,當即展開身法,暫避其鋒。
頃刻間,兩人一攻一避,已在這間狹小的屋子裡纏鬥起來。
看到眼前這一幕,開欣只好來到小雨身邊,不解地問道:「小雨姐姐,這位光頭老爺爺不像是壞人呀……可是南瓜哥哥為什麼和他打起來了?」
小雨不禁莞爾一笑,說道:「這可不是什麼光頭老爺爺,而是一個化緣的老和尚。」
誰知開欣卻更糊塗了,問道:「什麼是化緣的和尚?」
小雨一愣,隨即笑道:「和尚就是一種職業,和鐵匠、木匠、店小二這些一樣。而化緣則是他的工作,簡單來說,就是問別人要點吃的,或者要點錢。」
開欣恍然大悟,說道:「那我明白了,化緣的和尚,就像是要飯的乞丐!」
說著,她不禁望向桌上那一盤盤豐盛的菜肴,又問道:「小雨姐姐,要不我們給他一點吃的吧?讓南瓜哥哥別打了!」
小雨搖頭笑道:「不是小雨姐姐不想給他,只可惜和尚都是吃素的,不肯吃肉。」
開欣「哦」了一聲,仔細想了想,說道:「那還是乞丐好一點,因為乞丐至少不挑食。」
聽到兩人這番對話,盛怒中的南宮珏雖然正值生死相搏之際,居然也忍不住想笑。
他這一分神,頓時就聽「啪」的一聲輕響,左肩已被那老僧的袖袍拂中,泛起一片火辣辣的劇痛。
南宮珏急忙咬緊牙關,手中長劍全力出招,同時怒喝道:「閉嘴!」
但小雨偏偏不肯閉嘴,反而向開欣問道:「開欣,你知道一柄劍什麼時候最可怕嗎?」
對於如此深奧的一個問題,開欣當然回答不了,只能茫然搖頭。
小雨又問道:「你剛才說,昨天在田裡看到一條蛇。你很怕蛇嗎?」
這回開欣聽懂了,不禁打了個寒顫,連連點頭。
小雨笑道:「那麼小雨姐姐就要問你一個問題了。現在有三條蛇,第一條被關在籠子里,第二條已經咬了你一口,第三條卻是剛剛爬到你身上,正準備開口咬你——這三條蛇里,你最害怕哪一條?」
開欣睜大眼睛思索良久,試探著回答道:「我……我都害怕!但是……但是仔細想想,第三條蛇,我更害怕……」
小雨追問道:「為什麼呢?」
開欣說道:「因為第一條蛇在籠子里,應該咬不到我,第二條蛇已經咬過我了,反而沒那麼可怕了。只有第三條蛇,雖然還沒咬我,但……但它馬上就要咬我,好像這條是最嚇人的!」
聽到這話,激戰中的南宮珏不禁心念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
果然,小雨已徑直點破玄機,笑道:「所以道理都是一樣的——劍在鞘中也好,劍已出鞘也好,都已經失去了威懾。一柄劍最可怕的時候,其實只在將出未出的那一剎那。」
這話一出,南宮珏彷彿是醍醐灌頂,整個人豁然開朗!
劍一出鞘,非見血不回
——這是南宮珏給自己定下的規矩。
所以他本就不是一個輕易拔劍的人。
倘若明知出鞘無功,那麼自己手裡的這柄劍,又何必執著於出鞘?
想到這裡,南宮珏已定下心神,立刻收回攻出的長劍,左手握住劍鞘,右手握住劍柄,重新擺出拔劍的架勢。
果然,就在他即將拔劍出鞘、劍身將出未出之時,老僧的袖袍已再次攻來,提前阻止了他的長劍出鞘之勢。
可想而知,眼前這個老僧,無疑是個高手,同樣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一直都在小心提防自己拔劍出鞘的一剎那
——雖然至今還不知道這個老僧的法號名諱,但他既然身為大孚靈鷲寺的【靈鷲三鏡】之一,自然是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修為更是非同小可。
但南宮珏這一回並沒有真正地拔劍,而是側身避開老僧拂來的袖袍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這次同樣無法拔出劍來。而且就算拔出了劍,也無法給對方造成任何傷害。
既是如此,那又何必出鞘?
南宮珏腳步一動,人已來到老僧的左側,重新尋找拔劍的機會。
老僧立刻跟著變幻身形,揮舞的袖袍搶佔先機,隨時準備阻止他的下一次拔劍。
於是局面已變成了南宮珏繞著對方四面遊走,伺機拔劍傷敵。而老僧則嚴防死守,兩隻寬大的袖袍料敵先機,不露絲毫破綻。
七八個變化后,漸漸的,南宮珏已經越來越明白這當中的門道了。
道理其實很簡單,那就是要想做好一件事,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停地去做,一直到能夠做好為止。
所以學劍也是一樣,要想擊敗敵人,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停地與人動手過招,一直到沒有人打得過你為止
——而這,絕不是紙上談兵,獨自躲在僻靜的地方苦練招數就能實現的。
若說過去的南宮珏,僅僅是在閉門造車,將一套家傳的【劍影動八荒】練得滾瓜爛熟,那麼一直到他遇上江濁浪,數次在他琴聲的操控下出劍,才第一次領悟了【隨機應變】這四個字
——在恰當的時候使用恰當的招式,用自己的招式去迎合形勢的需要,而不是用一成不變、按部就班的招式去應對各種不同的形勢。
想明白這一點,南宮珏的劍法就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
而在這之後,歷經數次性命相搏,對於生死之間那一剎那的把握,南宮珏又有了更深刻的體會,領悟到了狹路相逢勇者勝、置諸死地而後生的道理,劍法再一次突飛猛進。
而此時此刻,小雨又點破了一個更關鍵的道理
——一柄劍將出未出之際,才是這柄劍最可怕的時候!
若是出鞘無功,便不必出鞘。
換句話說,那就是只要拔劍,就一定要傷敵殺人!
劍是兇器,劍法是殺人術,這本就是不爭的事實,也是小雨一直以來的觀點。
現在,南宮珏也徹底想通了這個道理。
所以如今的他不停變幻方位,就是為了尋找一個拔劍的機會,一個拔劍就能傷敵的機會!
而在這個老僧看來,對方隨時都有可能拔劍出鞘,卻又遲遲不肯拔劍出鞘,這種感覺,的確就像一條已經爬到自己身上的毒蛇,眼看就要張嘴咬下
——這種感覺,當然很不好受。他只能小心防範,無論如何也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於是屋裡的兩個人繼續僵持,誰也奈何不了對方。
很快,南宮珏已經累得滿身大汗,而那老僧額上也有汗珠密布。
還是沒有機會
——這位【靈鷲三鏡】之一的高僧,不可能給自己這樣的機會……
又是十幾個變化過去,南宮珏已有些喘息,險些又被對方的袖袍拂中。
看到這裡,就連一旁的開欣也有點乏味了,忍不住問道:「小雨姐姐,南瓜哥哥為什麼一直想拔劍,卻又一直不拔劍呢?」
小雨不禁一笑,嘆道:「因為他不敢。」
開欣當然不明白。
小雨突然心念一動,壓低聲音笑道:「你知道嗎?聽說南瓜哥哥,不久前被人給睡了……」
開欣更聽不明白了。
但是這句話傳到南宮珏耳中,卻彷彿是一道驚雷炸響,氣得他當場轉過頭來,向小雨厲聲喝道:「你胡說!」
他這一分神,老僧的袖袍已趁機襲來,一舉掃中他的小腹。
然而就在這彈指一揮的剎那之間,南宮珏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自己要拔劍!
就是現在!
「唰——」
南宮珏不假思索,徑直拔劍出鞘。
劍光一閃即逝,似乎從未出現過……
南宮珏被對方掃中的小腹,彷彿是有千萬根細針扎入,疼得他冷汗直留,踉踉蹌蹌退開幾步。
但是伴隨著他的劍光掠過,老僧的一隻袖袍也已被割斷,還在他枯瘦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
南宮珏驚愕之餘,終於恍然大悟
——對方全力防守,自己當然沒有拔劍的機會。
可是對方一旦出手,尤其是在出手命中自己的一剎那,正是舊力耗盡、新力未生之時,自己的機會也就來了!
所以機會這種東西,從來不能等著對方給你,而要靠自己想辦法創造。
南宮珏立刻還劍入鞘,忍痛向那老僧逼近,重新尋找拔劍的機會。
而那老僧受此一劍,驚怒之餘,下手已再不留情。
只見他徑直解開身上那件硃紅色的袈裟,運足功力揮舞開來,柔軟的袈裟頓時如同一張巨大的鐵板,向南宮珏身上罩落而來。
可想而知,一旦被他這件的袈裟擊中,當場便要筋骨碎裂。
對此,南宮珏當然不能為了創造一次拔劍的機會,就去硬吃對方一記袈裟,只能展開身法躲避,雙手時刻維持著拔劍的姿勢。
接著便是一連串摧枯拉朽的動靜,屋子裡的桌椅板凳,都在老僧揮舞的袈裟下相繼碎裂,就連小雨都帶著開欣退避到了角落裡。
而南宮珏身在其間,就像是一隻飄蕩在狂風巨浪中的小船,隨時都要被卷得粉碎。
終於,老僧那鐵板也似的袈裟又在木屋牆上砸開一個大洞,其勢不停,借著餘力繼續向南宮珏掃來。
南宮珏猛一咬牙,立刻衝上前去,硬著頭皮讓對方的袈裟掃中了自己的左肋。
與此同時,南宮珏再次拔劍出鞘。
「唰——」
黑黝黝的劍光過處,老僧那齊胸的白須已被劍光絞斷,就連脖子上的一串念珠也紛紛散落,一顆一顆在地上彈跳。
老僧急忙後退一步,滿臉驚恐地望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南宮珏還劍入鞘,整個人劇烈喘息著
——他的肋骨已經被對方這一擊震斷了好幾根,一口鮮血更是涌到了喉間。
而在這當中,同時還傳來開欣的聲音,有些焦急地問道:「小雨姐姐,你捂住我的眼睛幹什麼?」
小雨沒有回答,只是自言自語般嘆道:「可惜……」
顯然,在小雨看來,南宮珏的這一次拔劍,本該一舉擊斃對方,所以她才提前遮住開欣的眼睛,免得她看見飛濺的鮮血。
可惜南宮珏的劍到底還是差了一點
——高手過招,差一點,區別往往就是生和死!
現在,那老僧分明還活著,而且幾乎沒有受傷。
但南宮珏卻已經無力再戰了。
誰知就在這時,這位【靈鷲三僧】之一的高僧臉上,居然浮現出了怯意
——眼前這年輕人,武功和修為明明差了自己老大一截,為什麼竟能使出一手如此狠辣的劍法,還險些要了自己的性命?
老僧眼中已閃過一絲恐懼。
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當然沒必要和一個年輕人拚命。
況且這間屋子裡,還有一個至今未曾出手的小雨!
看來今夜之事,只能到此為止了……
老僧退意一生,人已向屋外退卻。
然而他到底還是低估了眼前這個隨時準備拔劍的白衣青年!
伴隨著老僧這一後退,對面的南宮珏突然又有了那種強烈的感覺
——而且這一次,還是南宮珏近來非常熟悉的、生死之間的那種感覺!
「唰——」
南宮珏沒有工夫細想,第三次拔劍出鞘!
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自己手裡這柄長劍
——通體黝黑的劍身,顯然沒來得及拋光,甚至還有些彎曲。唯一的優點,便只有兩邊的劍刃還算鋒利。
而伴隨著鋒利的劍刃掠過,眼前這位至今還不知道法號名諱的老僧,一顆光禿禿的頭顱就已經從他脖子上掉落下來,在地上翻滾幾圈,臉上還帶著驚恐的神情。
南宮珏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喉間那口鮮血也隨即湧出。
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
——這位五台山大孚靈鷲寺【靈鷲三鏡】之一的高僧,就這麼死在了自己劍下?
南宮珏轉頭,望向角落裡的小雨和開欣。
剛才明明還有很多問題的開欣,現在已經在小雨懷中沉睡了過去
——顯然,是小雨為了不讓她看到眼前這一幕,索性直接點了她的昏睡穴。
南宮珏意味深長地看著小雨。
雖然方才是小雨出聲指點,讓自己在生死關頭一舉突破瓶頸,悟出了這一拔劍殺人之術,但他並沒有開口致謝。
因為一聲不痛不癢的「謝謝」,沒有任何意義,不如不要說。
於是南宮珏沉聲問道:「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也有尾款還沒結清,而且是四百兩白銀。」
小雨頓時雙眼一亮,緩緩點頭。
南宮珏沒有多說,因為他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
——而今江濁浪分明還活著,開欣也沒有平安送到關外,那麼這趟差事也就還沒有結束。
所以他們兩人,接下來要帶開欣前往洛陽,參加【天香閣】召開的這場武林大會!
最後,南宮珏只是強調了一件事:
「你記住了,我沒有被人睡過——」
小雨在聽。
南宮珏一字一句地說道:「——是我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