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瓦礫
明日就是中秋了，秦府上下喜氣洋洋，奴仆們都忙著將秦府清掃幹淨。
秦老爺已經讓管家吩咐下去了，明日眾人都能分到一塊月餅，而且賞錢也加了倍，允許眾人放鬆些，不過看門的卻除外，他們身負秦府的安危，不得隨意離開。
我將那日上街的事和秦小姐說了，知道雲深死了心無疑是個好消息，不過剩了個流雲，被我們這麽一攪，恐怕也不能成事了，暖香閣近日也難得地恢複了以往的親和溫暖。
秦小姐又聽了我說看門老方的事，知道他的女兒智力不全，這麽些年來，老方照看得心力交瘁，也感慨了幾句，吩咐我送一份節禮去。
節禮用油紙紮好，裏麵包著一個頗大的五仁月餅，香甜可口，是給他女兒的，還有一瓶麻姑酒，雖然不是最好的，但也有些年頭，給他足夠了。
到了老方那裏，我說明了來意，他驚訝之餘，竟然眼裏閃著淚光，對著我連連道謝，我看著他那樣蒼老的臉，心裏一酸，也幾乎忍不住落下淚，知道他生活不易，又私心補了二兩銀子給他，他更是感激涕零，我連忙說是小姐送的，飛似的逃開了。
日頭還早，明日在壽客堂的宴席由雲淇，雲深去辦，幾日前就布置完備了，秦小姐把我當做姐妹一般，一切粗活重活都不讓我沾手，回暖香閣也無事可做。
來秦府已經一月有餘了，四處也熟悉了不少，現在經過的這處，是專門負責秦老爺的小廚房，因為臨近中秋，裏麵幾個奴仆係著布滿油漬的兜裙，捧著各色食盒著急地跑來跑去，還能問道丹桂混著蜜糖的清香。
雲深和我提過，看門老方的女兒一直在這小廚房的柴房裏打下手，我想起老方懇切的臉，也感歎了幾聲，她這女兒，在這裏想必也過得不如意吧，既然是舉手之勞，幹脆就幫一把。
這樣想著，我便進了廚房，裏麵剛蒸了一籠糕點，熱氣騰騰的，霧氣彌漫，我看不清，索性大聲問道，
“哪位是看門老方的女兒，麻煩出來一下。”
裏麵的人麵麵相覷了片刻，響起一陣嘲弄，半晌才有一個五大三粗的廚子扯著一個小女孩的衣領迎了出來，對我抱歉地笑了笑，躬身說，
“姑娘是要找這個小丫頭嗎，我是這裏的廚子老趙，不知她又犯了什麽錯，姑娘說了，我一定好好管教！”
我倒沒怎麽注意他說的話，隻是仔細看了看蜷縮在他身後的那女孩，身材瘦小，蓬頭垢麵的，心裏也憐惜起來，便牽過她的手說，
“沒什麽，就是問幾句話，你別多心。”
那廚子緊張地搓了搓手，嘿嘿笑著，也不說話，任憑我把那女孩牽走了。
女孩的手骨幾乎都可以一把摸盡了，我連連歎氣，帶著她往暖香閣走，本隻想找個僻靜的地方，送幾兩銀子給她，沒想到她離了廚房腳步就輕快起來，到了木樨居，竟脆生生地叫我道，
“仙女姐姐！”
我詫異不已，還好這裏僻靜，日頭高了，也沒什麽人來採桂花，我小心地四處看了看，半蹲下認真問，
“為什麽這樣叫我？”
她吮著指頭，報以甜甜一笑，
“你身上有一層淡淡的光芒，很溫暖…很舒服…”
人世間的確有人天生可見的東西就多於常人，隻是萬中無一，難道，這個孩子就有這樣的能力？我心下一動，又摸著她髒兮兮的臉蛋問道，
“就叫我明菱姐姐吧…能告訴我那些人為什麽欺負你嗎？”
她先是高興地叫了一聲，而後又垂頭喪氣起來，委屈地搖著嘴裏的手指，
“…我說她們身上有髒東西…她們都不信…還打我…”
果然，果然她是這樣擁有異瞳的孩子，我憐惜地看著她，突然想起身上還有一塊包好的酥糖，將拿出來給她，她看得兩眼發光，幾下就撕開紙，我連忙阻止她一口吞下，讓她一口口咬著，又問，
“你爹呢…他知道嗎…”
她用力咽著喉口裏的糖，眼淚都流了出來，斷斷續續地向我說，
“…好甜…爹爹…爹爹給的都被他們搶走了……爹爹不信…爹爹對我可好了…他給我帶了發帶…”
我順著她的手才看見她頭上有一條發帶，正是那日我和雲深親手挑選的，現在已經油汙汙的，連上麵綴的珠子都不見了，她看我注意到了那發帶，不顧嘴裏還嚼著酥糖，誇耀道，
“…我從她們手裏搶回來的…”
我再也忍不住，擁住她無聲地流起眼淚來，我有什麽好自艾自怨的，我是修煉有成的地仙，熬過了那麽多的時間，可以永享長生，卻為一點寂寞長籲短歎。
掙紮著活下去吧，像一個凡人一樣，當做這是自己的最後一世，我正下了這個決定，懷裏的女孩抬起頭來，用粘著糖粉的細瘦手指摸著我的臉，
“仙女姐姐不哭…我把糖都讓給你…”
我被她稚氣的話弄得破涕而笑，鬆開仔細看了看，鄭重地說，
“叫我明菱姐姐…和我一起回去吧，那裏有好幾個和善的姐姐，比這裏好…”
女孩隻是呆了呆就歡快地跳了起來，
“好啊，好啊，我不要被她們欺負…”
我悲喜交加地摟緊了她，拉著她就回了暖香閣，暖香閣此時隻有秦小姐和抱雲在，兩人正在整理著絲線準備做些女工，見我帶了個邋邋遢遢的女孩回來，抱雲先開口問道，
“明菱，你從哪裏帶了個小叫花子回來…”
秦小姐沒說什麽，隻是溫和的對我笑笑，我便說，
“不是叫花子，是那天我和你們提過的，看門老方的女兒…”
抱雲是知道的，所以也很快收了嬉笑的樣子，可憐地看著，見秦小姐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放緩了聲音問道，
“…我也知道些…帶來就帶來了吧，她叫什麽名字？”
我一怔，倒還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於是轉身問道，
“告訴抱雲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孩咬了咬手指，聲細如蚊，
“…她們叫我方丫頭…”
秦小姐微微笑了一下，開口道，
“既然來了暖香閣，就不要叫這個名字了，既然是明菱帶你回來的…讓我想想，不如你就承了她的名，叫做明珠吧。”
我見秦小姐送了名字，也高興起來，連忙拉著她要上前稱謝，抱雲也笑盈盈地要領她上前，她卻躲開抱雲的手，閃在我身後連連拉我的衣袖。
我想她也許怕生，抱歉地對抱雲笑了笑，蹲下聽她說話，她倒也機靈，知道這裏不比外麵，躊躇了片刻壓低聲音說，
“…那位黃衣的姐姐看起來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