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煙絮黃(下)

  我縱然還想從他那裏掏些話，此言一出也拉不下臉了，我又羞又怒，臉上燒起來，幹脆不管他，拿了荷包袋子，拂袖而去，他還兀自在後麵抱肘大笑。


  我幾時受過這樣的侮辱，一時衝動起來，連話都沒問完就走了，越走越冷靜也漸漸後悔起來，自己一走了之，抱雲吩咐的事卻沒問清楚，現在再去他也不會再說了，想著懊惱無用，好在大致倒是說了出來，理一理也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我見四處無人，便蹲下身，拿了一根樹枝在黃土上邊思索邊劃了起來，聽他這麽說，秦老爺是因為昨夜赴宴之後才出現的反常行為，那麽，必然在昨夜發生了什麽。


  我用樹枝劃下“宴席”兩字，又接著想，禦前的宴會，又是中秋佳節，理應氣氛合融，宴上的菜點一定不會出現什麽紕漏，而就算是政見不和的同僚也不會在此時讓秦老爺難堪，那麽，能讓秦老爺勃然大怒的，還能是什麽呢？


  我無意識地將手裏的樹枝隨意滑動，不知是什麽樹的枝幹，上麵倒生的小刺刮得手心生疼，我不由得想起那日秦小姐繡花時被剪子劃破了手腕，她的傷卻是因我而起，那日我，無意提及了中秋宴上的歌舞…


  中秋宴上的歌舞！我突然腦中靈光一現，難道是中秋宴上的歌舞？！秦小姐聽到我提及就如此失態，秦老爺昨日也是看過了的，是否他的失常，也是因為這一場中秋歌舞？

  隻是，我重重劃下“歌舞”兩字，疑惑更甚，宴上表演的是各地的花魁，幾乎都是第一次進京，又何以讓秦小姐和秦老爺避之不及呢？難不成，秦老爺和其中的藝伎有些瓜葛，而秦小姐恰好知道？


  如此一來，倒可以解釋秦老爺為什麽會讓人翻出以前的東西了，想必他和那個女子是有過一段時日的關係的，隻是我仍想不明白，過往和秦老爺有糾纏的，現在也應是知天命的年紀了，又何以會和秦老爺在宴席上重逢？

  層層疊疊的迷惑比起纏繞的紅線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隻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想得生疼，我出來得也久了，抱雲還等著，有些事情還是交給秦小姐，說不定更容易猜到些，我稍微整理了一番思緒，將地上的黃土複原，便起身往回走。


  剛才張老頭說的話好生奇怪，　差了幾歲…這話是什麽意思，是將我和誰對比了？在我之下的是雲深，雲淇，明珠，她們終日待在暖香閣裏，張老頭想要染指也毫無機會，那麽，大於我的，是指抱雲？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強忍著不安又仔細想想，抱雲生性淡泊，而且又對秦小姐忠心耿耿，在府裏的地位也不低，就算張老頭有心，怕也是高攀不上的，我長籲了一口氣，除去了她，剩下的人，又能和服侍秦老爺的張老接觸到的，就無比清晰了。


  隻是想不到，流雲竟不止勾搭了管家，連旁的人也不清不楚的，看來為了這小妾的位置，她已經開始不擇手段了。明白了張老頭所指，我反而平靜下來，流雲這麽做，是因為管家已經靠不住了嗎？


  不，說是管家靠不住，倒不如說是秦老爺對她的心一日淡似一日，她才下手籠絡旁人，想幫著她吹吹風罷，如此看來，前些日子我使的幾個小手段還算有些成效，秦老爺已經有意冷落她了。


  隻是她卻是個十足的傻子，不止是張老頭，隻要幾個口無遮攔的傻子，就足以壞了她的好事了，秦老爺混跡官場多年，這樣看來，她倒像是在求速死。


  我冷笑著，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秦老爺決不會無知無覺，流雲已經是他的人了，又和旁人通港，他為什麽仍留著她，我不過散了些風聲，他就緩了扶她為妾的心思，他難道有這樣的胸懷不記前嫌？不可能，不可能…


  唯有一種解釋…我抬頭看著眼前的暖香閣，天色陰沉，粉油的牆壁也顯得黯淡無光，門前的桂花悶了一天，散出的香氣也濃得過分了，直直地往鼻子裏鑽。


  既然猜到了，我也不會輕易認輸，我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袖，狠命刮撓著上麵的梅花刺繡，強迫自己往台階上邁步，在心裏默念，

  …就讓我們比一比　，看誰先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