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希望
天授四年正月初八，北夏朝兩朝元老顧恆顧丞相，因疾逝世。
曾經叱吒朝堂的風雲人物溘然逝去，舉國震驚。
翌日，丞相府上下一百四十餘口全部鋃鐺入獄，其罪名是謀反，朝堂江湖又是一震。
隨後，年輕的天授帝迫不及待的連下聖旨——顧府滿門，男為役，女為婢，流放北遙州。
北遙州，帝國最是苦寒之地。
自太祖建國二百四十三年來，不計其數的文官武將曾被流放至此，但真正到達北遙州的官員卻是寥寥可數。
天牢一角，有一個牢房裡只有四五個女人被關在一起，雖然滿身污垢，但通身的氣派仍在，並沒有受周圍環境的影響而萎靡不振。
她們面容嚴肅，不發一語的跪坐在那。
不難猜出，這應該是顧府的女眷們。
而旁邊的牢房裡的女婢婆子們則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小聲的嘀嘀咕咕著。
據說，從帝都到北遙州要整整走上三年之久；
據說，北遙州那裡真真算的上是寸草不生之地；
據說……
婦孺們口耳相傳著這些謠言，漸漸地，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了。
但礙於相鄰牢房裡的主子們，她們只是在低低地啜泣聲，可是不久之後，那怨聲載道之聲猶如那枯草燎原之勢，不可抵擋！
獄卒聞聲趕來，頂著糟亂的頭髮，睜著猩紅的眼，張開滿口黃牙的嘴，斥罵道：「鬧甚？再鬧都給你們送到青樓紅坊里去！」
人群突然就寂靜下來，沒有一個人再敢說話。
獄卒看到這，猥瑣的一笑，接著又說了一些污言穢語調笑這些女婢媽子們。
旁邊的牢房裡的一個華服女人沉不住氣了，蹭的站起來喊道：「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想我公爹在世時，滿朝文武誰敢不敬？」
「這位莫非就是顧府的長媳？」一獄卒走到這女人的牢房前，冷嘲熱諷道：「您的丈夫顧大人可還在北邊盡頭的牢房裡關著呢，要不我替你問聲好？」
然後哈哈的走開了，把這個女人——顧家長媳沈卓穎氣得直跺腳。
而她後面的鬢髮如銀的一位老太太，是穩如泰山般坐在草席炕上，低沉的說道：「不勞你費心了！我顧家的人即使流落平陽，依舊有其不變的風骨！豈是爾等能夠輕易取笑的！」
一字一句的話語不怒自威。
那些弔兒郎當的獄卒們瞬間怔住，有些懼怕的看著她，心裡蔚然起敬，不愧是丞相夫人！
在一旁看著的二媳婦李語薇拉過沈卓穎，低聲勸慰著幾句，「大嫂，你何必同那些獄卒計較。」
哪知沈卓穎把眼一翻，舉止同往常貴婦狀相差甚遠，冷哼一聲，刻薄的說道：「你到是心寬！」
李語薇搖搖頭，無奈的笑著，復又轉身，整整衣服，老老實實的坐在老夫人的身邊，也沒有開口反駁沈卓穎。
沈卓穎並不甘心，走到老夫人身邊，想同她訴訴「苦水」。
老夫人有些鄙夷的看向沈卓穎，自己之前怎麼就沒有發現長媳是這個樣子的？
她氣憤的低聲咒罵了一句「蠢貨！」
單純的沈卓穎並不知道是說誰的，她還以為是老二媳婦，竊喜了好半天，挑釁的看向李語薇。
老夫人再次扶額，真是蠢的可以！
當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小騷動不斷的人群也漸漸平息下來，她們都在翹首以盼著。
在天牢里，一天只供兩頓飯。
她們盼的自然是只能保證餓不死的晚飯。
不一會兒，送飯獄卒們便提著飯桶在人們期盼的眼神中帶著五彩霞光而來。
騷動。
混亂。
獄卒慢悠悠地在人聲嘈雜的牢房前站定，大喊一聲：「都排隊去！要不一個饅頭都沒有！」
接著又說：「宸妃娘娘今日誕下了陛下的第一個孩子——昌平公主！所以今日加菜！兩葷三素！」
他一邊將飯菜分好，一邊嘀咕道：「許是小公主滿月時，陛下還會大赦天下，天牢里的這些犯人們許是會重見天日……」
沈卓穎一聽，手中端著的碗都來不及放下，走到牢房門前問道：「如此說來，月余之後，本夫人也會被放出去咯？」
獄卒好脾氣的解釋道：「不！你們等不到一個月就會被遣送的。」
這話聽得沈卓穎炸毛了，「憑什麼！大理寺尚未結案，定罪又是從何而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要皇上一句話，還要等到大理寺結案嗎？
況且，這明眼人都看出來，這顧家肯定是從此一蹶不振了，真不知她是從何而來的信心認為會被放出去。
獄卒蔑視的一笑，這顧家的長媳怎麼傻成這樣？莫非是在這天牢蹲的？可也沒多少日子啊。
算了，看在她頭腦不清楚的份上，多給她點菜吧。
沈卓穎看獄卒不回話了，還多給自己一些菜，她心裡手舞足蹈的。
果然快被放出去了，連獄卒的態度都不一樣了。
她欣喜的端著碗回到老夫人身邊，還將碗里僅有的兩塊肉分給老夫人一塊，又看了同樣坐在老夫人身邊的李語薇半晌，還是將肉送進了自己的口中。
李語薇自從流產後，身體一直不好，在相府里都是用各種名貴草藥補著的，可眼下這條件……
老夫人看著只顧低頭吃飯的李語薇一眼，然後將碗里的肉又夾給她，見她推辭，老夫人說道：「你身體不好，吃點補補。」
嘴裡鬧得正歡的沈卓穎看著這一切，雖然氣憤老夫人的偏心，但也無可奈何，總不能再把肉給要回來吧？
哪知李語薇剛聞見這肉味，胃裡一陣翻滾，然後就在拐角里乾嘔起來。
老夫人一看，這不是有喜的癥狀嗎？可是心裡也犯嘀咕，太醫不是說老二媳婦傷了身子，無法有孕啊？
她放下碗筷，走到李語薇身邊，右手輕輕拍著李語薇的後背，小心翼翼的問道：「老二媳婦，你這是……」
那個孩子沒了的時候，李語薇整整一年未出門見人，都是將自己鎖在屋內。
老夫人自己也是後悔的很，若不是自己把那個不省事的丫頭送進老二房內，好好的孩子也不會沒了。
從那以後，老夫人就命下人管住自己的嘴，不許在李語薇面前提孩子。
老二今年都二十有三了，依舊膝下無子，可她也不敢催著納小。老大今年二十有五了，也是子嗣艱難。
同自己年歲相差三歲的妹妹，孫子孫女都一大堆，反觀自己呢……
求而不得，命里無時莫強求。
老夫人只得用這句話來寬慰自己。
李語薇緩了好一會，用她們倆聽見的聲音淡淡的說道：「娘，我怕是有了……」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般打在老夫人的心上！
她先是欣喜若狂，顧家終於有后了！
接著愁眉不展，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啊！
眼瞅著就要被流放，一路上風吹雨打的，孩子受苦，大人也遭罪！而且這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也不會放過這個孩子的。
入夜，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看著從小小的窗戶口中灑下的月光，她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她不能讓顧家從此斷了！
這夜，同樣徹夜難眠的還有李語薇。
那年的人和事再次閃現在她的腦海，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那個孩子哭著對她說：「娘，不要再丟下我了……」
每每想到這，李語薇都覺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然後泣不成聲。
而這個孩子是上天補償給自己的，她想用生命去守護。
可，而今看來卻十分困難。
不過無論如何，自己也要為這未出世的孩子謀個生路……
當她下這一決心時，天色白。
昏暗的牢房，陰冷潮濕，即使太陽出來，只是依稀能看見光亮。
那光亮是從僅有的一扇小窗戶上透露出來的。
即使是微弱的光亮，但依舊讓人們有了繼續生存下去的希望。
而每天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待著，那感覺就像是度日如年……
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深深的絕望，因為他們都知道下了這天牢的，沒有一個能夠幸免於難。
從開國至此便是。
除了沈卓穎。
她很開心，並且一心想著出去之後怎麼給那些唾棄自己的人好看！時而目光迷離，時而精神渙散。
明眼人都看出來，這顧家的大少夫人怕是瘋癲了。
老夫人對這一切除了嘆氣就是嘆氣。
她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如何把顧家的血脈傳承下來，保住李語薇和她腹中的孩子。
雖然皇上已經明裡暗裡對大理寺丞暗示多次，顧家的人越早發配到北遙州越好，但是為了追求百年之後的青史流芳，他也不敢過於明目張胆。
只是督促大理寺儘快結案。
大理寺眾卿得了皇上詔令，自得日夜趕工，加緊編造各種莫須有罪名，然後挨個屈打成招。
刑房裡各種慘叫聲穿過重重牢房，傳到老夫人的耳里。
而她和顧恆的兒子們——顧清和顧澈，自數天前出了牢門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她是顧家當家主母，能做的只有氣定神閑的閉著眼，養著神。
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
同時也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定，她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是顧家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