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隔閡

  李晴比平常起得要早些。


  她能聽見李默柳在房間里準備淋浴。妹妹李瑤仍舊在熟睡中,蜷縮在一起就像是床上的一隻鵪鶉。李晴關上她年輕的妹妹半開著的房門,然後繼續走下走廊,離開房子。


  早晨的空氣清新乾淨,柑橘樹只有普通的麻雀們居住。昨晚伴隨著跳動的頭疼上床,而現在,她抬起臉深深埋進乾淨的藍天和無聲中。她比昨天感覺好多了。她和沐清揚在上學前見面,即使她沒有見到情郎,但她也肯定他把一切都會解決的。


  她的住處離學校只有兩條街。


  那是一個小別墅,就像這條街上的其他一切房子一樣,除了門廊油漆有一點掉色。


  沐清揚站在外邊樹下,和周圍幾乎融為一體。


  他很平靜。


  這點不需要懷疑。


  雖然他現在不足以使人感覺到了已經融入這裡,可是他的形象已經讓任何人都不會排斥了,一種很健康的樣子。


  他現在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中年文青作派。


  他黑色的頭髮披散在肩頭,皮膚因為長期在晝伏夜出顯得有些蒼白,但是配合著一身合體的棕色洋裝,讓他明亮的眼睛顯得很精神,對於一個生活在對禮儀和階層極為看重的國度,他的表現無可挑剔,含蓄而且優雅。


  「你要進來嗎?」


  「不。我們走走吧。」李晴緊走了幾步,他們肩並肩走在一起,沒有觸碰。


  柑橘樹和橡樹錯落的排在街道旁,周圍的空氣仍舊安靜沉默。李晴看著潮濕的人行道上的自己的腳,感到突然很不確定。畢竟她不知道該怎樣開始今天的話題。


  「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為什麼會想要開始校園的生活嗎?不過看樣子,你心情不錯?」


  他說:「哦,很不錯的地方。」


  李晴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他也有些狐疑地看向自己的身上衣著,檢查是不是有什麼不太對勁的情況。


  「所有的一切都很好。」他抬起頭,試著讓語氣帶有更多的熱情,以便沖淡這尷尬的氛圍。


  「那些人,那些食物,每一樣。真的非常……」他的聲音停下來了,然後他微微地笑著。


  「是的,我知道。」她替他說完了。


  他忍不住停下來低頭看他的鞋尖,他的臉有些發熱。


  李晴的語氣裡帶了些幽怨和賭氣,她實在不願意讓他總是這樣,一直和自己處在聚少離多的狀態。當然她很清楚這個越來越沉默寡言的男人心裡裝著很多事情,曾經她試著替他排解,可惜似乎大多是在做無用功,而她和他之間卻是因此平添了隱約的隔閡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往往在不恰當的時間會遇到不恰當的人來打擾這種安靜,當沐清揚和李晴一起走到街拐角的時候,從樹影里迎面走過來一個高高大大的身軀,他的行動姿態有些僵硬和怪異,看起來像是奧茲國那個喜歡扛著斧子的鐵皮人,而他的袖扣和上衣下擺也相互磨擦發出咔咔的響聲,讓人聽起來頭皮發麻……


  「特里,你是從校區過來嗎?」沐清揚看到那副邋遢的尊容就毫不猶豫地叫出了來人的名字,這個星月兄弟會的頭面人物似乎是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臉獃滯地抬頭看了他們半天,這才突然回過神來大叫了一聲:「天!你們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見鬼……你一直都沒有注意我們嗎?怎麼回事……是……狼人?」


  沐清揚注意到特里潘的臉上布滿了粗硬的黑毛,他的面頰向前伸展著,或者說是完全凸起扭曲,青筋暴起,獠牙支出唇外,他衣衫襤褸破爛不堪,袖筒里雙手在瑟瑟發抖,顯露出來尖銳閃亮的指甲,粗長的鬃毛從袖口裡探了出來,而隱藏在t恤和牛仔褲的身體也是肌肉墳起,把衣服鼓鼓囊囊漲得滿滿的,甚至他的鞋子都被腳趾撐開了,露出裡面的內容來。


  「嗬……這可不奇怪,你不也是來自於偉大的華夏古老家族嘛!你應該知道的……在我們這個學院里,幾乎沒有什麼正常人,大家都是屬於各種暗夜家族的成員,只不過為了避免家族互相之間的衝突,我們一般都會用約定俗成的面貌來交往而已……好了,我並不算來自於什麼有名的家族成員,但是也同屬於威廉大人的後代,自然有著純正的狼人血統了。」特里潘毫不在乎地活動了一下脖子,一副臉孔隱隱約約比剛才好像縮短了一點,被扯動的嘴角也呲出了雪白的獠牙。


  「當然,嚴格來說我是不應該這樣見人的,但對一個剛剛經歷過初次覺醒,一夜未睡的狼人來說,我想我的表現應該算是已經很不錯了吧……」


  「那你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讓一個狼人在這種情況下出門,不管是為什麼……我想恐怕不會是那麼簡單可以應付得了的了。」


  抿著嘴唇,李晴看著身邊這個男人一臉擔憂,她看得出來,沐清揚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有些自信,而且帶著些迫切意味——是這麼想要躲開我嗎?


  特里潘的表情卻是很有些尷尬,他努力做了幾個曲臂動作,緩釋了一下肩膀的壓力,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道:「兄弟,這其實也不是非去不可……不過……作為學院里的一份子,我們這些小組織總免不了需要安排人來處理一些特殊事件,考慮到你需要一些恰當的機會來融入這裡,我想要你來多擔當一些這類工作……當然,你如果現在不方便的話,儘管可以和我說……我可以先和其他兄弟商量商量的。」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偷偷看了看李晴,後者的手正下意識抓緊了沐清揚的胳膊,用力扯了扯。


  作為一個成年人,特里潘知道自己來得其實很不巧,在這對戀人約會時間橫插一杠子,實在不算是一個紳士該有的作派。


  沐清揚感覺到了李晴的猶豫,他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後湊在她耳邊輕輕問道:「親愛的,你不要擔心,這僅僅是一個小插曲而已,很快我就回來找你……你看?」


  賭氣鬆開了他的手,李晴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但她很快又一把將沐清揚的手拉了回來,貼在他耳邊囑咐道:「你……現在還並不算是太平世界,你要記得一切安全第一。」


  沐清揚抱著她拍了拍她的後背,自己卻向特里潘問道:「我們要去哪裡接任務……你帶我去好了。」


  特里潘無奈地看著李晴,然後聳聳肩。


  「好吧……當然。來吧。」


  他們離開的時候,特里潘有些羞愧地向後瞥了一眼,但是沐清揚沒有回頭,李晴感到身體里一陣麻木,一種徹底的失落充斥在她的心裡。


  她無法再一個人站在這裡再多一秒了,她轉過身然後儘可能快得離開了街道,向著家裡走去。


  當她站到她的書桌前時,傷感已經徹底擊潰她了,那種被愚弄的感覺似乎穿過她的喉嚨溶到她的眼淚里。但她在剛剛沒有哭,她告訴她自己,她不能。可是當她確信在環境安全以後,還是最終奔潰了。接著一直到傍晚,她獨自一人在家沉默不語。李默柳和李瑤沒能注意到,只當她出門還沒有回來,李默柳在下午就和李瑤出了門,他們必須去市場採購,所以當天李晴在家的時候,這所房子一如既往的平靜。


  現在她很高興可以有時間來靜獨處,她現在只想一個人。但是,另一方面,她不知道一個人該做什麼。現在她終於能放心大哭了,卻發現眼淚卻無法再流出來了。


  她把拖鞋放在大廳的地板上,然後光著腳緩慢地走進起居室。


  這是一個很難讓人忘記的房間,卧室旁邊的這一部分是這所房子里唯一原始的地方。這所房子始建於1998年,在末日戰爭的時候幾乎毀於一旦了。唯一被保存下來的就是這間房間,擁有小花裝飾的壁爐造型還有房間的明亮天花板能很好地說明這一點。


  李晴轉過從天花板上的一塊窗戶看著外邊。玻璃很厚,並且有波動,外面的一切看起來都歪歪扭扭,使人眩暈。她記得第一次看這塊波動的玻璃時,感覺就很詭異。這導致充斥在她的喉嚨里的悲傷又回來了,但她仍舊流不出眼淚。她身體里所有的一切都相互對抗著。她不想要那麼懦弱,然而她卻因暫時孤獨而感到心痛。她想要發泄鬱悶,但當她想要大叫的時候,她的喉嚨開始痛地無法發出聲音。


  她感覺被深深傷害了感情,但她依舊錶現得那麼淡然,她甚至對特里潘也那麼友好……混蛋!她的心臟重重地撞擊,艱難地,記下了兩滴滾燙的眼淚。


  至少,她終於哭了。她的哭泣伴隨著氣憤,恥辱以及挫敗——還有別的什麼?

  她真正今天失去了什麼?為什麼她是真的開始對那個男人感到陌生,對這個讓她始終放不下的臭傢伙?


  他總是會讓她心裡牽挂,是的,而這使他與眾不同,讓她時時刻刻想起他的那張又愛又恨的臉。最後,是這些傢伙埃琳娜她是什麼。


  曾經在她的生命中從沒有人會讓她緊張。但當她今天和沐清揚分開的時候,她的脈搏在急速跳動,她的膝蓋軟弱無力。她的手掌都濕了……一切都是那麼怪異。她有一個不好的預感,難道只是因為他的狀態讓她感到緊張?不是一個很好的原因,她告訴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肯定這個事實,這個男人實際上是一個很差的男友。


  「晴晴!」


  李晴嚇了一跳,她的臆想被粉碎了,但不是她的幻覺,而是走進前門的李默柳和李瑤兩個。


  「二姐!二姐!」這是李瑤,她的聲音尖銳而又興奮:「你在家嗎?」


  李晴恐懼的又上升了,她瞥了一眼窗戶。她此刻無法面對她的妹妹,她現在的模樣讓人一看就能猜得出來他們剛剛吵架了。


  她做出了一個快速的決定然後快速跳出了後窗外。當她穿過後院回到大街時,她猶豫了……她不想跑進任何認識的人群里。


  但她獨自一人能去哪呢?

  答案幾乎立刻就來了。


  當然。


  她可以去那個安靜的避難地。


  這是一段相當長的路程,幾乎是走到了城的邊緣,但在最近的幾年裡這對晴來說已經非常熟悉了。


  她穿過石橋然後爬上後山,經過毀壞的教堂,然後順著小小的巷子而下。公園的這一部分還沒有被開放,這裡是作為花窖和儲物空間的用途,一片原始的區域,還未被開發出來。


  這裡的草地幾乎很平整,鮮花為其增添了一些色彩。晴坐在雕刻著花紋的石樑上,她將沿路摘下的小花放在上面,然後她彎著腿一直坐著。


  在惡劣事態平穩后她經常來這裡。


  末日之戰發生時這裡是為數不多保留下來的原始地貌,有時候她甚至都還不記得這些,但是有了想不通的事情,她總會過來。現在她讓剛剛所有情緒盡情釋放,而她喉嚨里的悲傷卻越來越大了,眼淚輕易地就留下來。


  她就這麼失去了防線。


  為了曾經有過的痛苦回憶,她並沒有對人過多講起過曾經被拐走的日子,出於自我保護,她把那段時間的記憶全部冰封了起來,不過由於被屢次觸動了妖族血脈的緣故,她還是在不久之前又一次在夢裡經歷了那個如同地獄里的一切。


  悲劇式的被吸毒者和人販子轉手,她居然被一個龐大的地下殺手組織看中吸收進來,這是一個跨國性的傭兵團體,他們可以為了錢任意泯滅良心,當然也為了自己而肆意玩弄著人性,甩掉包袱。


  為了躲過海防部隊的追趕,組織里所有老弱病殘被統統拋棄,還沒有覺醒的晴就是這樣被扔在了公海海域的無名荒島,一起的一共一百三十一個老人,病患,孩子,為了爭奪僅有的三天份口糧,所有的同伴都變成了紅著眼睛的惡狼。


  可能是先天血脈的原因,最終只有晴在這場慘絕人寰的地獄屠殺里活了下來,當海軍搜索隊發現她的時候,她正面無表情地從一具死屍上切下幾條幹肉,扔在礁石上來勾引那些賊鷗,靠著貝殼和雨水以及這種引誘的辦法,她躲藏在礁石洞里活了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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