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沖喜(一)
三文錢請了個瞎子,說出的話哪裡能做准,可此時,無論是老太醫還是朱老村長,都連連點頭,薛智勉強笑道:「真說起來,這紅點是好是歹,我們都不知道咧,仔細想想,這紅點並沒有怎麼禍害大妞啊,她此前的病,倒是自己嚇倒了自己,只要飲食正常,那就一點事兒都沒有。誰知道,沒準那紅點還是什麼好事兒呢。」
朱老村長點頭附和,拉拉扯扯說了一堆附近村子誰誰誰頭上長角,有了異相,力大無比,一口氣能犁好幾畝地,比耕牛還管用,全家因此發了小財;還有誰誰誰,在戰場上突然得了神通,一雙眼睛變成銀色,能黑夜視物,帶領大軍夜襲敵營,立了大功等等。
大妞燒了菜,又去餵豬,這豬其實長得極大了,就等著過年時殺了吃年菜,但這段時間因著大妞一事,根本沒人顧得上餵豬,生生瘦了一大圈,見到大妞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圍欄邊,豬們全都拱了過來,隔著欄杆直哼哼。
大妞往食槽里倒下了煮熟的食料,幾頭豬頓時一陣亂搶,吃得巴嘰響。
大妞聞著熟悉的豬糞味,舉起手看了看那個紅點,輕輕一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跟個嬌小姐一樣了?
小時候在山裡,磕著碰著是常有的事,為了摘個果子,手上被尖刺扎出血,幫著浩哥兒捕野兔,摔破了膝蓋,還不是隨手從路邊抓把青草,絞了汁抹一抹,就又到處亂跑了。
怎麼如今反而變得金貴了?
難道說,自己因為跟著郭大哥過上了好日子,反而忘了自己的根本嗎--自己就是個鄉下野丫頭。
手上有個紅點怎麼了?
自己能吃能睡能幹活,又有什麼關係了?這指頭不痛不癢,穿針引線做女紅一樣利落,真正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在擔心害怕個啥。
等等,自己其實害怕的不是這個紅點吧。這個紅點就算是什麼邪物,要了自己的命,那也不算不什麼,莊戶人家就條賤命,哪裡倒哪裡埋,自己真正害怕的,是郭大哥不要自己了吧。
郭大哥如今是皇帝老官兒親封的科學門掌門,內宮來的呂公公在他面前說話也恭恭敬敬,自己一直在擔心配不上他,手上有了這古怪的紅點,自己就成了不祥之人,更不可能和郭大哥在一起了。
自己日思夜想,憂心忡忡的,就是為了這個吧。
可是,正是為了自己這點不該有的小心思,家人、鄰居、朋友為此焦慮不安,甚至驚動了多少名醫來給自己看病,而郭大哥--他為了自己,到天一閣低頭哀求,伏低做小,甚至立下誓言,願歸服在天一閣之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這個愚笨的女子!
能得郭大哥如此相待,自己這一生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我要活下來,好好地陪伴在郭大哥身邊,幫他照顧郭大伯,清掃庭園,洗衣做飯,我不能成為他的女人,但只要伴在他身邊,在身後靜靜地看著他,就夠了。
至於什麼紅點--無論它是什麼邪物,就算真是想要了自己的性命,拿走就拿走吧,我如今在郭大哥身邊的每一個時辰,才是我真正看重的,真正在意的。
大妞正靠在豬圈旁發獃,突然,樓上傳來一聲驚呼,是郭大路的聲音:「大妞!你去哪兒了?!不好!你不要做傻事啊!千萬不要尋短見啊!我一定會找到辦法治好你的!」
郭大路的身影直接從樓上窗口飛躍出來,卻是他醒來看不到大妞的身影,誤以為她傷心絕望之下,自尋短見去了。只見他身上的被子也來不及揭開,就跳出了窗戶,躍上圍牆,就想向封神山跑去,一不小心披在肩膀上的被子掉落到了地上,郭大路忙扭頭去撿,一眼看到身後,大妞正拎著豬食桶,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郭大路一呆,從牆頭上跳了下來,衝到大妞身邊:「你、你沒事吧?」
大妞點點頭:「我很好啊,睡了一覺,精神好多了。」
郭大路上下打量著大妞,小心翼翼地道:「對不起,我沒治好你手上的--」
大妞打斷報郭大路的話:「什麼了不得的事,只不過是個小紅點,還真能要了我的命不成?郭大哥,對不住,勞你為我這個傻姑娘奔忙。」
郭大路細細打量著大妞的眼睛,看到她眼神一片清明,果然不再糾結於小紅點一事,他稍稍鬆了口氣:「你放心,我可以擔保,那小紅點與愛滋病並無關係,至於它究竟是什麼病,該如何治,我總有一天能找到辦法!」
大妞大大方方點點頭:「好。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等郭大哥給我治。」
這時,客廳里的眾人全都涌了出來,看著郭大路和大妞站在豬圈旁,四目相對,幾頭豬從欄杆里探出長鼻子來,沖著兩人哼哼嘰嘰,李如海婆娘一拍大腿:「唉,這就對了嘛,這才象個過日子的樣子嘛,這生老病死,是老天爺註定的,強求不得,說一千道一萬,先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嘍。」
眾人紛紛點頭。
郭進突然道:「我說,乾脆這就把兩個孩子的親事給辦了吧。」
大傢伙兒一下子呆住了,李如海最先醒過神來,他好歹是大妞的爹爹,這樣重大的事,得他這個當家的來發話,李如海結結巴巴地道:「咱們大妞能進郭家的門,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真正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可是,大妞她身上畢竟有、有那個在,萬一有什麼事,可不是害了郭哥兒嗎?不中不中,這事兒不中!」
李如海心地實在是好的,他雖然明白,如果李家能攀上郭大路這高枝兒,可真是一世富貴了,就算大妞過了門,卻有什麼不忍言之事,但郭大路的親家這個名頭,是無論如何逃不了的。可他第一想到的,卻不是自家沾郭家的便宜,而是想著,萬一大妞有什麼不幸,那可不是把郭大路也給害了?總不成讓郭大哥當二婚頭吧?就算郭大路是科學門掌門,這鰥夫再娶,也不是什麼好名聲。
郭進笑道:「親家公,你想多了,各位名醫都替大妞診治過了,都說除了手指上有個紅點,其實沒有大的防礙,更無性命之憂,再說有咱家大路在,他一身神通,連劫雲天雷都降得,還收拾不了這微不足道的小毛病?我是極喜歡大妞的,這孩子當郭家的媳婦就是大路他娘在地底下,也會笑得合不攏嘴。要我說,說這樣定了吧。擇日不如撞日,乾脆就在正月里擺酒席!」
李如海依然搖頭,說什麼也不願意委屈了郭大路,郭大路如今是一派掌門,怎麼的,也得娶個高官顯貴的嫡女才中。
郭進笑道:「親家公,你真是糊塗了,那些富貴人家的女孩子,都是裹小腳的,咱們家大路怎麼會娶那樣的女子,他早就說過,面對著裹著又長又臭的裹腳布的小腳,他是連隔夜飯都要吐出來的。」
李如海還要推讓,旁邊薛智突然道:「郭掌門迎娶大妞,這是極好的,要我說,這就是沖喜,沒準就把大妞身上的古怪的紅點給治好了。這紅點我等一眾醫家看過,天一閣的仙人也看過,都無法醫治,顯然並不是普通毛病,用藥石丹藥可醫。可是郭掌門是有大富貴,大神通,大氣運的,他娶了大妞,這喜一衝,九成,不!十成十,一定能把大妞治好了!」
郭進和李如海面面相覷,沖喜一說,是民間慣有的,但凡家裡有人得了極難治的傷病,家裡就辦一件喜事沖一衝,不拘是婚事、生日祝壽,都可以,只要鬧得喜氣,鬧得熱鬧,邪病就被沖走了。
郭進重重點頭:「沖喜,好,就沖喜!我兒大路剛得了當今聖上冊封,又渡了劫雲天雷,一身氣運正旺,這時給大妞沖喜,再好不過!」
郭大路這時拉著大妞的手走了過來,他耳目靈敏,早就將眾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其實大妞也聽到了,羞得低著頭,拎著豬食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心裡是極願意嫁給郭大哥的,只是,卻又怕自己手上這古怪的紅點萬一過給了郭大哥可怎麼辦?雖然郭大哥說這紅點並不是愛之病,但也沒說會不會過人啊?可是,能嫁給郭大哥,又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唯一的企盼,讓她親口拒絕,實在是說不出口。一番糾結之下,大妞只能裝啞巴。
郭大路倒是想得開,反正自己早晚是要接婚的,大妞也是個好姑娘,更何況結了婚還能治她的心病。
說起來,郭大路「年齡也不小了」--他的實際年齡只有二十多歲,可是在黃梁一夢裡,卻是和白素貞度過了十六年的,前前後後加起來,他的心理年齡已經近四十歲了。再不結婚,那真成了老光棍了。
郭大路當了近四十年的老光棍,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有些難敖了,雖然能和白素貞在夢中春風一度,可畢竟不能真箇消魂,這就好比一個男人總不可能永遠靠小電影過日子,總該有些真正的夫妻生活,要不,那可真是叫變態了。
郭大路突然道:「不,我不沖喜。」
此言一出,全場人人色變,李如海哆嗦著嘴,卻一句話說不出來,郭進臉色鐵青,似乎想暴起痛打郭大路一頓,大妞的娘陳氏軟軟坐倒在椅子上--可是奇怪的是,大妞卻依然含笑看著郭大路,似乎剛才那句如利劍一樣直刺她內心的話,並不是郭大路說出來的。
郭大路大大方方牽著大妞的手:「我不沖喜。因為,我娶大妞,是我喜歡她,想要她這一生一世做我的妻子。如果僅僅是為了沖喜才舉辦這場婚事,那不是把我和大妞之間的感情都看得俗了嗎?」
全場一片歡騰,郭進指著郭大路笑道:「好你個小子,說話說半截,剛才差點氣死你老子我!我可告訴你啊,成了親你如果敢欺負大妞,老子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李如海抹了把激動的淚花,一扯郭進:「親家公,這大喜的日子,說什麼打不打的?大路是個好孩子,咱們大妞能配他,真正是十世修來的福氣!」
郭大路突然單膝在大妞面前,拉著她的手,直視著她的眼睛,鄭重地道:「大妞,啊,不對,該叫你全名,糟糕,你的全名叫什麼來著?天天叫你大妞,都把你的名字給忘了--想起來了,你的全名叫李惠兒。李惠兒,你可願意嫁我郭大路為妻,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
在場的眾人全都看傻了,郭大路是堂堂科學門掌門,當初接皇帝冊封的聖旨時,也沒有下跪--當時郭大路人在法拉第籠子里,地方狹小,跪不下來,也因此成為古往今來第一個接受冊封而不下跪的。此舉也是陰差陽錯,這意味著,郭大路雖然接受當今皇帝的冊封,卻並不認他為主--世間男子,跪天跪地,什麼時候居然跪過沒過門的媳婦?!這、這不是乾坤顛倒,陰陽錯亂了嗎?
陳氏連聲道:「跪不得!跪不得!大路,快快起來--大妞你這傻丫頭,快扶大路起來啊!」
二妞卻攔住了母親:「娘,你別瞎摻和了,郭大哥這是在親婚呢。他以前曾經跟我們說過,海外婚俗,男子想娶心愛的女子時,就是如此單膝下跪的,其實還應該送上戒指,只是郭大哥事發突然,一時來不及準備而已。」
陳氏摸不著頭腦,卻也不敢再上前打擾,只是嘀咕著:「這是海外的規矩?這可真新鮮,這世間男子還有跪女子的,要跪也是結婚時夫妻對拜啊?再說,咱們這是大李朝,該用大李朝的規矩,怎麼行海外的法子呢?」
朱老村長咳嗽了一聲:「大妞他娘,你忘了?郭哥兒的師傅是山中異人,聽說他就是來自海外仙山,他教郭哥兒的法術也是聞所未聞,與我大李朝修行者大不相同。郭哥兒以海外之禮求娶大妞,是不忘師尊的孝舉。」
陳氏一拍大腿:「啊呀,我果然是糊塗了,對對對,這是孝舉,孝舉!」她嘴裡說著自己糊塗,其實一張老臉上滿是笑意--這大李朝兩千餘年,哪個聽說過男子跪著求娶女子的?咱家的大妞,那是古往今來獨一份,今後成親了,在郭家地位之尊,無與倫比!
陳氏雖然是村婦,卻也曉得,以郭大路的身份,將來家中少不得要抬幾個小的進來,別的不說,郭蘭英就是內定的一個,自己的大妞是個老實頭,今後不知該如何在後宅爭寵。
可是今日郭大路這求婚一跪,可把她這個丈母娘心裡的擔憂統統跪沒了--郭家后宅就算是有再多的婦人,可誰能比得上咱大妞?!大妞可是郭大路跪著求娶進門的!
郭大路並不知道自己這一跪,落在其他人眼裡,多出了許多別的意味,他的心思很單純--早在原時空21世紀時,他就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等一畢業,該如果向小女友跪著求婚。
不過在原時空,郭大路卻又擔心,畢業季向來就是分手季,小女友是否真的願意嫁給自己這個孤兒?滾床單是一回事,真的結婚生孩子過日子,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郭大路早就在心中策劃了無數個求婚的場面,以期到時打動小女友的芳心。
郭大路穿越到大李朝後,這一生是與小女友無緣了,可是跪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將她娶回家,成了郭大路的一種執念,也許只有這樣做,才能讓他記得,自己是來自21世紀的國大路,而不是土著郭大路。
大妞看到郭大路沖著自己跪下時,稍稍慌亂了一下,但她很快也想起了郭大路以前在義學上課時隨口說的海外求婚的「典故」,忙鎮定下心神,仔細回想了一下被求婚的女士該怎麼做--她緊緊反握住了郭大路的手,紅著臉,低低的,但清晰地道:「我願意。」
郭大路大笑著站起身,將大妞摟在懷裡,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他膽子再大,舉止再脫俗,也不敢當眾親大妞的嘴,真要這樣做,大妞以後就沒法做人了。
郭進拍著李如海的肩膀:「親家,今年過年可有得忙了,這離元月可沒幾天了,得趕緊給兩個孩子起一幢新房,還得裝修布置,遍邀親朋--」
李如海連連點頭:「那是,那是,咱們家養的豬啊雞啊,正好全都給大妞做嫁妝!」--科學門掌門結婚,正房大夫人陪嫁的是豬雞,真正是笑掉大牙,可在李如海眼裡,這些豬啊雞啊,都是大妞親手養大的,當陪嫁再合適不過。至於其他的錢財俗物--郭哥兒看得上這些東西嗎?
陳氏突然想到一事,湊到親家公面前道:「這正式結婚時,該不會也用海外的禮節吧?咱們村裡也沒人懂這個啊。」
二妞擠過頭來:「我知道,我知道,那海外的婚禮,新娘子要穿全身是白色的婚紗--」
郭進一板臉:「胡鬧!胡鬧!這大喜的日子,怎麼可以穿白色?這又不是做喪事?不行!絕對不行!這求婚倒也算了,跪就跪吧,世間倒也有怕老婆的漢子,可婚事行海外之禮,卻絕對不行的!我是郭大路他老子,這事我說了算,得用咱們大李朝的禮儀!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一個也不能缺,拜堂時,還得三跪,九叩首,六升到!」
李如海和陳氏連連點頭:「沒錯沒錯,就這樣定了。」
郭大路早將便宜老爹和岳父母的議論聽在了耳里,笑著問身邊的大妞:「你想結什麼樣的婚禮?」
大妞幸福地依在郭大路身邊,眨了眨眼:「什麼樣的婚禮,我都喜歡。」她頓了頓:「不過公公都這樣說了,還是聽他的吧,也算是我們孝敬老人家。」她突然一笑:「好啦,其實我也很想穿大紅的鳳袍,戴鳳釵呢,以前到城裡趕集,看到新嫁娘坐著花橋,八抬大禮過街,心裡可羨慕呢。」--江南的風俗,女子出嫁是可以穿上綉鳳凰的紅色吉服,戴鳳釵鳳冠,並不算越禮,後面還得配上十里紅妝。
郭大路哈哈大笑:「好,依你,依你,說起來,老皇帝的聖旨中可是封了我沒過門的媳婦誥命的,等你成了親,也算是當朝命婦了,婚禮辦得再隆重,也不過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