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坐觀桑海變
PS:第二更晚7點
緋色羅袍裹在身上,襯以白花羅中單,腰間束大帶,再以革帶系緋羅蔽膝,足蹬黑皮履,腰帶系著象徵官品的錦綬,同時還拴著象徵武將身份的小小玉劍,不得不說一身官服穿下來,葉應武還真有那麼三分大宋高級官員的模樣。
之前葉應武出征在外往往都是甲胄披掛,在家則是一身常服,這等京官上朝時候用的朝服,還真是第一次穿,看著渾身又是玉佩又是玉劍,掛的東西一點兒都不比上陣殺敵少,葉應武忍不住一笑。
就是壓在頸部、白羅做成的方心曲領讓人感覺有些難受,不過這朝服也就是上朝時候穿,忍忍也就過去了。
隨手抄起來放在一側的貂蟬冠,看著冠后簪白筆,葉應武忍不住伸手輕輕彈了彈,很是新奇,這樣的一頂宋代帽冠,要是在後世,別說是這麼隨意的拿在手上把玩了,就是碰一碰估計也能讓那幾個老教授火冒三丈。
「沐猴而冠,彈冠相慶。」縮在馬車角落裡的趙雲舒忍不住冷冷嘲諷。
葉應武倒是沒有生氣,反倒是把帽子戴在自己頭上,笑著說道:「難不成在公主殿下眼中,某葉應武就是一個潑猴?」
「你以為你是什麼?」趙雲舒厭惡的說道,閉上眼睛懶得搭理他。
翻了翻白眼,葉應武若有所悟的應了一聲:「也是也是,某就是一個潑猴,那公主殿下衣食住行都和某頗為相像,莫不也是一隻母猴?」
趙雲舒瞪了他一眼,沉默片刻之後緩緩說道:「是不是在你葉應武眼中,本宮就是一個上躥下跳的潑猴?」
葉應武一怔,不過是隨意調笑反駁一聲,這小姑娘都想到哪裡去了?不過他還是笑著說道:「公主殿下難道很在意臣下的感受么?那小臣還真是受寵若驚啊,不知道公主殿下看在臣子忠心耿耿、一心為主的份兒上,能不能賞賜些財物,給個官爵,小臣不勝受恩感激。」
「你是忠臣?」趙雲舒忍不住嘲諷道。
葉應武正色說道:「難道不是么?大宋還有某這等忠臣?若不是忠臣,公主殿下難道能信任的和小臣同車而行,這可是莫大的榮幸。」
「還真是無賴。」趙雲舒懶得搭理他,側過頭去,給葉應武留下美好的背影,雖然裹著斗篷,但是依舊勾勒出窈窕曲線。
在這樣的人兒面前,是個男人就不可能淡定。不過葉應武畢竟是身經百戰的了,也是見過大世面,所以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公主殿下此言不假啊,某葉應武還真是一個無賴,壞人······」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趙雲舒冷笑道。
「自古梟雄多無賴,能夠從當年臨安紈絝走到這一步,可不就是憑藉著這份無賴么。」葉應武從容不迫的說道,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
伸手輕輕掀開窗帘,趙雲舒倒是饒有興緻的看著兩側已經開始熱鬧的街景,突然間想起來昨天在和寧門上看到的滿城炊煙的景象,別有一番滋味。良久之後她方才小心翼翼的放下窗帘,看向葉應武:
「自古以來梟雄恐怕還沒有開口自稱自己是梟雄的吧。」
葉應武笑著回答:「可是某是葉應武啊,某既然已經為大宋締造出來一個與眾不同的天武軍,為什麼就不能做一個與眾不同的葉應武?這世間向來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管它作甚。」
「沒想到你看得到是豁達。」趙雲舒忍不住秀眉一蹙,「到底是有權有勢,說出話來底氣十足。」
葉應武閉上眼睛輕輕嘆了一口氣:「堂堂大宋公主在某這個臣子面前談有權有勢么?」
「你是在嘲笑本宮,還是在嘲諷整個趙家皇室?」信安公主沉默了片刻之後慨然問道,「這個不用你在意,本宮相信只要母后還在,只要我還在,這天下江山輪不到你葉應武指手畫腳。」
馬車突然間頓了一下,外面傳來小陽子的聲音:「使君,前面就是宮城了,已經能夠看見等候的文武百官,使君可要下車。」
葉應武嗯了一聲,旋即看向趙雲舒:「某會讓他們把你安安穩穩的送到大內宮門外,到時候怎麼辦就不是某說了算了,既然楊駙馬有膽量把你放出來,自然也有本事把你弄進去。」
趙雲舒微微頷首:「謝謝。」
「臣子本分。」葉應武笑著說道,剛想要下車,卻被趙雲舒一把拽住了,「怎麼,還有事情?」
車廂裡面突然間靜默下來。
想了想,趙雲舒恨恨說道:「這件事兒還沒完,本宮就不信了你不會動心,你我還有見面的時候。」
知道這個小姑娘是好強心作祟,葉應武索性翻了翻白眼,調笑道:「是想要找時間和某約會吧,話不用說得這麼含蓄。」
被葉應武這麼一調笑,趙雲舒怒火上涌,突然間想起來車外可不就是文武百官,嚇得急忙放開手縮回去,一動也不動。葉應武卻是湊過來,伸手在她粉嫩的臉頰上輕輕蹭了一下,笑著說道:
「某考慮考慮。春日西湖風光正好呢,不去踏踏青么。」
不過趙雲舒明顯是受了驚嚇,一句話都不說。葉應武討了一個沒趣,走出車廂,對小陽子吩咐兩句,然後從容不迫的從馬車上跳下去。
「葉使君,來的這麼早!」幾名官員見到葉應武走過來,急忙上前殷勤。
葉應武對於眼前這幾位別說認識了,甚至連眼熟都不算,不過還是笑著拱手還禮,讓這幾個官員受寵若驚。要知道賈似道每一次來可都是一眼都不看他們這些只能在朝堂上站站腳的微末官員的,現在這位葉使君竟然一臉和氣的樣子,哪能不抓緊上前巴結幾句。
有了這幾個殷勤的帶路黨,很快葉應武就和宮門外等候的十多名官員稱兄道弟,不過畢竟來的尚早,而且上來獻殷勤的官員也多數都是中間派,人數並不多,絕大多數的賈似道親信黨羽都保持了應有的沉默和冷眼旁觀。
一直走到門外,站在最前面的一人,正是監察御史陳宜中,昨天葉應武和他有過幾句話的「交鋒」,所以倒還有印象,不過可能陳宜中認為身為賈似道一黨官員應該堅守立場,又或許是對於葉應武昨天抬出官家來死活不見自己還生著悶氣,所以一直斜眼看著天空,對於走過來的葉使君一點兒都不搭理。
而陳宜中身後,賈餘慶、呂師孟兩人和葉應武都是有怨有仇,一個是自家弟弟賈余豐因為魚肉百姓讓葉應武凌遲處死,一個是依仗為根基的襄陽呂家被葉應武連根拔起,這可都是家仇血恨,雖然兩人都是那種利益至上的人,但是在葉應武面前也難以露出笑容。
所以前面這些官員當中也就只有留夢炎微笑著上前,沖著葉應武一拱手:「鄙人留夢炎,今日能夠與葉使君當面,實在是榮幸。」
葉應武點了點頭,掩飾住心頭的厭惡之情,現在留夢炎是大宋吏部右侍郎並端明殿大學士,雖然表面看上去官職不高,但是實際上吏部主管官員的升降,賈似道能夠掌控朝政,正是通過留夢炎對於吏部的掌控,而端明殿大學士元豐改制之後更是官家的最高顧問,基本上政令所出,都會有端明殿大學士參與的身影,和葉應武類似於散職的龍圖閣大學士根本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不過即使是留夢炎這樣的身份,卻也只能在寒風中站著。葉應武淡淡一笑,沖著留夢炎一拱手,道了幾聲久仰,就直接向著宮門內走去。畢竟他是大宋沿江制置大使,位高權重、兵權在外,來的第一天可不想就直接把時間全都浪費在這宮門外了。
因為高級官員多數都是老邁之人,宋代對於這些人都是有優待的,在上朝的文德殿前面的小宮殿,名為垂拱殿,平時是官員向天子彙報消息情況的地方,等到上朝的時候就會臨時騰出來作為執政、參政們休息的地方。
垂拱殿中有熱茶、有椅子甚至還有小點心,珠簾遮蔽,擋住了寒風。這樣優越的待遇葉應武自然不會放過。雖然他現在並不算是平章國事而或者參知政事等朝堂中樞官員,不過憑藉著沿江制置大使這個大宋在外除了只給皇家親王擔任的「天下兵馬都元帥」最大的官銜,葉應武已經有足夠的資格進入垂拱殿了。
拾階而上,想想陳宜中他們都不得不委屈的在下面吹風,葉應武忍不住暗暗感慨一聲,到底是在外面先打下來一片基業好啊,至少在這臨安城中就算是初來乍到、無根無基,別人依舊不會小瞧你。
換句話說,亂世當中,有兵就是王。
台階兩側的禁軍同時躬身行禮,而站在殿前的兩名內侍則是緩緩推開了硃紅色的大門,不過畢竟不是上朝陛下召見,所以他們可沒有唱名的義務。
彷彿春風撲面,葉應武輕輕吸了一口氣,抬腳邁入宮殿,還不忘隨手正了正衣冠。
或許葉應武在門外百官當中已經算來得早的了,但是到了垂拱殿才發現裡面已經有幾個人安然坐著。
坐在一側椅子上一個老人閉目養神,按照六部排列的順序,當六部之首,正是禮部尚書陳宗禮,倒是六部其他尚書都沒有現身,而在陳宗禮的上首,還有兩個年紀不小的老人,一個是當朝參知政事馬光祖,還有一個則是判大宗正事趙與芮,而在陳宗禮的對面,則是參知樞密院事吳革。
葉應武倒是輕輕鬆了一口氣,因為現在出現的這幾個都是年紀已高,要不就是像趙與芮這樣大宋親王,等到這種大朝會的時候才會以大宗正的身份代表皇室出來站站場子。
要真的說賈似道的親信,還真是一個都沒有,反而參知政事馬光祖和賈似道也頗為不對付。而禮部屬於六部當中最清閑的一個,所以賈似道顯然對拉攏陳宗禮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自南宋寧宗以來,都是當朝丞相身兼樞密院事,所以大宋名義上的樞密使是平章軍國事賈似道,不過因為這位賈相公連政事都懶得處理,更不要說是軍事了,所以實際上樞密院的一把手還是吳革。
不過吳革現在根本就是一個光桿司令。天下各處,西面川蜀有高達、張珏率川軍血戰,中路有葉應武這個沿江制置大使統籌各部,兩淮則是南宋名將李庭芝和夏貴坐鎮,這參知樞密院事,也就是俗稱的樞密副使大人,還沒有能耐調動這些已經算得上是割據一方的大將。
恐怕這也是為什麼吳革能夠以中間派的身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個位置上了。畢竟是一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職位,就算是費盡心思爭取到了也沒有太大的作用,所以賈似道就隨便吳革自己玩兒去了。
可能吳革是垂拱殿當中唯一一個還醒著的人,見到葉應武大步走進來,顯然有些坐立不安,畢竟自己和葉應武不但沒有交集,而且他身為統領中央軍權的大臣和這些邊疆大將想來是針鋒相對,要說葉應武對他沒有反感那絕對不可能。
葉應武也注意到了年不過五十的吳革,倒是很隨和的點頭微笑,算是打過招呼。實際上吳革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對於這個本來應該大權在握、烜赫一時的西院一把手,葉應武還是有三分同情心的。大家都是掌兵事的人,這種當光桿司令的感覺真的不怎麼樣。
(作者按,宋中央兩個最高行政機構,中書門下負責政務,又稱政事堂、東院;樞密院負責軍務,又稱西院。故宋有「兩院」之稱)
「來者可是沿江制置大使葉相公?」馬光祖緩緩睜開眼睛,開口問道,雖然聲音很低沉,但是已經足夠在安靜的大殿中聽得清楚。
對於這位已經六十七歲的老人,葉應武不敢怠慢,畢竟馬光祖也算是大宋有名的賢相了,無論是作為一個晚輩還是作為一個後進,他都需要對這個老人以禮相待。
「晚輩不才,正是葉應武,葉相公之稱呼萬萬當不起。」葉應武上前恭敬地拱手作答。
馬光祖嘴角一咧,擠出來一絲笑容:「好好,不用這麼客氣。沒有想到葉鎮之的衙內都已經這麼有出息了,不知不覺得老夫這些人都得給你們年輕一輩騰地方了。」
等到馬光祖話音落下,一直閉目養神的陳宗禮也是笑著睜開眼睛:「馬相公這話說得,官家和賈相公,去問問又有哪一個敢放你走。現在滿朝已經就剩下這幾個老不死的了,要是全都走了怎麼交代?」
馬光祖沉默了片刻,看向陳宗禮:「這句話說的倒也不假,只是現在天下大勢滾滾如潮,已經不復你我當年初入這朝堂。而且老夫這把身子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倒下了,趁著還能動彈的時候回家養養老也不錯。」
「你們這麼背後議論官家,就不怕本王告御狀?」一直閉目不想和這幾個老傢伙絮叨的榮王趙與芮,也終於按捺不住開口了。
榮王趙與芮是宋理宗的兄弟、當朝天家的親生父親,因為出身卑微,所以趙與芮終其一生恪守本分,雖然沒有什麼出眾的政策決斷,但是擔當大宗正一絲不苟,也算是為這大宋奉獻了畢生心血。對於這樣一位少有不飛揚跋扈的親王,朝野官員還是頗為信服的。
(作者按:歷史上對於賈似道的死法,除了押解路上被殺之外,還有被宋榮王趙與芮拔劍怒斬一說)
不過畢竟趙與芮是和馬光祖他們這些人當年同朝的,所以即使是信服尊重,這些同齡人也難免會相互打趣兩聲。
「榮王殿下,這可就是您不地道了。」馬光祖好像忘了葉應武和陳宗禮他們的存在,對著趙與芮呵呵笑道,「老臣這麼多年為了大宋嘔心瀝血,殿下也都是親眼看見的,現在都快走不動路的年紀了,想要回家含飴弄孫不也實屬正常么。老臣比殿下年長七歲,殿下隨時都能夠抱皇孫,老臣卻還得每天起早貪黑的來上朝,這不是罪孽么。」
葉應武微微一怔,看著臉上已經滿是皺紋的馬光祖,又想起來白髮蒼蒼的自家爹爹以及王爚這幾個前朝老人,才意識到實際上這些老人在承受了大宋太多的風風雨雨之後已經心身疲憊。
恐怕也就只有和自己有過數面之緣的程元鳳,才是真的夢想成真了吧,現在回歸徽州故里頤養天年。
站在這垂拱殿中,無意之間葉應武好像看到了大宋拜年波瀾壯闊的畫卷,凄風苦雨、歡天喜地······
不覺已是桑海變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