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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漢箭朝飛金僕姑(下)

  等王大用帶著騎兵殺到東寧府西門外,才知道事情遠遠不是他和王虎臣想象的那麼簡單。整個西門實際上並沒有關上,一隊蒙古士卒怒吼著沖向城門,而城門裡面隱約還能聽見廝殺聲。


  或許是因為無意間,或許是因為故意擾亂,西門裡的房屋似乎都被點了火。剛才火剛剛起來,還並不顯眼,現在讓風一吹,大火熊熊燃燒,黑煙翻滾著沖向雲霄。


  這火絕對不可能是女真人放的,因為城中主要都是女真人,而且很多都是守城女真士卒的家人,自然沒有點火燒死自家親人的道理。所以只有一種可能——蒙古人發現了什麼,或者想做什麼。


  而再看看蒙古人著急救出城中人的架勢,王大用已經隱約明白過來。


  簡而言之,蒙古人自己也明白東寧府十有八九堅持不了多長時間,而恰恰明軍採用最傳統的圍三缺一方式進攻,專門為蒙古人留下了沒有軍隊進攻的西門,所以蒙古人想要收拾金銀細軟跑路,西門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蒙古人丟下不明所以的女真人逃跑,守衛西門的女真人當然看出來端倪。昨天晚上根據那錦衣衛的探子所描繪,西門上女真人實際上就已經乏了,現在當然不想看著蒙古人帶著從自己以及同族家中搜刮出來的寶貝逃跑,雙方發生衝突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女真人這些年日子過得貧苦,見到這些自己的血汗錢,沒有不和蒙古人拚命的道理。歸根結底,女真也是兇悍的民族,當初也曾經輝煌發達過,血脈中繼承自祖先的兇狠勁頭還在,眼睜睜看著蒙古人離開,絕對不符合他們的性格。


  所以當蒙古護衛兵力先行出城之後,城上的女真人關閉城門,想要阻攔後面的蒙古車隊,只是可惜這些女真士卒長時間都處於沒有溫飽的狀態下,早就疲憊不堪,單純依靠體力和兵刃自然不是裝備精良而且強壯的蒙古人對手,只能依靠著意志和蒙古人拼搏,這也使得雙方僵持在城門口,城門只是關閉了一多半,還留下一條縫隙能夠讓人通過。


  因為雙方士卒都在拚命廝殺,所以現在誰都沒有足夠的人手將城門完全關閉或者徹底打開。


  這也就導致了呈現在王大用面前的畫面有些怪異。


  「督導,咱們怎麼辦?」跟在王大用身邊的旅長有些驚訝的看著眼前。


  王大用深深吸了一口氣,鎮海軍麾下的騎兵實際上並不多,總共也就只有兩三千,而王大用身邊這一千多騎兵,已經佔據了鎮海軍騎兵的半數。如果現在沒有弄清楚真實情況,直接上前衝殺,一來很有可能不辨敵我,最後反而是和女真人互相殺起來,二來一旦有什麼變故,難以脫身,鎮海軍的機動力量就要受到很大的折損,尤其是在這遼東林海荒原上,對於騎兵的需求更高。


  王大用絕對不是膽小的人,甚至在鎮海軍「雙王」當中,王虎臣以沉著多謀著稱,而王大用則是以奮勇著稱。但是身在其位,當謀其政,王大用現在是鎮海軍的督導,僅次於王虎臣的二把手,他必須要對整個鎮海軍負責,也必須要對這一場大戰的勝負負責。


  沉吟片刻,王大用猛地一揮手:「即刻派人通知大軍此處情況,其餘人,隨某來!」


  王大用當先狠狠一抽戰馬,戰馬長嘶一聲,直衝向城門。十多名騎兵策動戰馬,脫離大隊而去,其餘騎兵則是紛紛跟上王大用身影。


  城門外的蒙古士卒顯然也注意到這一支呼嘯殺過來的明軍騎兵,並沒有著急轉過來殺敵,反而拚命的想要向城門中擠。這也不怪他們,畢竟城外的蒙古士卒只有兩三百人,面對上千名明軍騎兵,還手之力都沒有,所以對於他們來說,沖入城中,依託城池保護才是最好的選擇。


  蒙古士卒拚命向里沖,城中的女真人自然也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紛紛怒吼著從城牆上衝下來,越來越多的蒙古人和女真人殺在一起。而一面白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在西門上升起,取代了原來蒙古的黑旗。


  「殺!」王大用一馬當先,沖入蒙古士卒當中,手中馬槊直接刺穿一名士卒的胸膛,隨著戰馬向前衝鋒的力度,那蒙古士卒也被帶著踉蹌向前,接連撞到了兩名前方士卒身上,導致馬槊直接洞穿了三個人。或許是因為卡在了某兩根肋骨中間,王大用怎麼抽動都抽不出來,只能扔了自己的馬槊,縱馬向一側躍開。


  蒙古士卒們顯然也看到了這個一下子沒有了兵刃的明軍將領,紛紛吶喊著湧上來。他們很清楚明軍對他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所以在這等關頭,也都放下一切顧慮,拚命廝殺,只求能夠殺出一條活路,就算是被明軍團團包圍,也不能丟了蒙古草原兒郎的臉!


  「督導!」幾名距離近的明軍騎兵紛紛大吼著衝過來。


  而王大用眉毛一挑,霍然抽出馬鞍上懸挂的佩刀,直接迎向蒙古士卒。


  刀槍相互碰撞,迸濺出耀眼的火花。


  周圍的明軍騎兵也吼叫著殺上來,一支支馬槊不斷刺穿蒙古士卒的胸膛。而東寧府的城門,已經近在咫尺。


  「關門,關門!」一名蒙古百夫長猛地推動城門,甚至不管城外的蒙古士卒。因為在士氣上和體力上蒙古人都佔了上風,所以實際上在剛才城中蒙古人就已經將城門口的女真人殺退,只不過因為考慮到城外還有人,並沒有急著關門,反而給明軍和女真人看到了希望。


  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城中的蒙古將領們急忙紛紛下令關門。


  關上城門雖然自己是跑不出去了,但是總比現在就把明軍放進來好!

  城牆上不斷傳來女真人的吼叫聲,夾帶著蒙古人的慘叫聲。可以想象其他城牆上的蒙古人驅趕著女真人過來支援,只不過沒有想到這些女真人紛紛毫不猶豫的反戈一擊,導致城頭上倒戈的女真人已經越來越多。


  城門逐漸合上,而在明軍和城門之間還有數十名蒙古士卒。這些已經絕望的蒙古士卒,反而爆發出更強烈的鬥志,或者說是死意,紛紛不要命的撲上來,大有和明軍騎兵同歸於盡的架勢。


  「火蒺藜!」王大用並沒有打算和這些蒙古韃子糾纏,朗聲吼道。


  前排的明軍騎兵同時頓住戰馬,甚至還微微向後退縮,後排的士卒則是紛紛掏出火蒺藜,點燃之後甩出去。


  爆炸不斷在蒙古士卒當中響起,而明軍騎兵趁著這個機會,再一次向前突擊。剛才有幾枚火蒺藜扔到了城門左近,導致掀起的爆炸震蕩將城門中的一排蒙古士卒也震得東倒西歪,一時間竟然忘了關城門,直到身後的蒙古百夫長大聲吼叫,方才如夢初醒。


  只不過為時晚矣,王大用隨手接過來一名親衛的馬槊,在爆炸還沒有平息的時候就已經縱馬直衝向前,手中的馬槊猛地擲出,馬槊順著兩扇城門之間的縫隙呼嘯而過,直接刺穿那名蒙古百夫長的胸膛。


  而下一刻,王大用已經縱馬衝到城門口,狠狠一拽馬韁,戰馬人立而起,馬蹄狠狠的踏在了城門上!

  百夫長被馬槊刺殺,蒙古士卒正是慌亂,再加上戰馬狠狠踏在城門上,更是讓他們在猝然之下根本沒有防備,城門幾乎是重重拍打在了這些士卒的胸口和手臂上,一排人慘叫著倒下。


  兩扇城門猛地向兩側分開,王大用手中馬刀一揚,明軍騎兵吶喊著直衝入城中,一面面象徵大明的赤色龍旗在風中獵獵舞動。


  王大用輕輕呼了一口氣。剛才那一下實際上他也冒了很大風險,只不過僥倖的是蒙古人顯然根本沒有從剛才的爆炸中回過神來,否則一旦城中那些蒙古士卒在努力推城門,王大用不但踹不開城門,還很有可能被城門反推著摔倒在地。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戰場搏殺、千鈞一髮的爽快,似乎很久沒有過了。


  剩下倒是不用王大用操心了,畢竟他是堂堂主力戰軍督導,清掃殘敵這種事情,還用不到他來負責。明軍騎兵呼嘯著從王大用身邊湧入城中,追殺那些四處逃竄的蒙古人。


  而城牆兩側的女真人,此時都如同風吹麥浪,黑壓壓的跪倒在地,紛紛舉起手中的兵刃,示意向新的征服者投降。


  本來這東寧府中的蒙古人就不多,基本上都匯聚在這裡了,其餘城門上也主要都是以蒙古人將領統率女真人士卒,所以隨著女真人紛紛造反,一道道城門上也都樹起了白旗,敞開城門。


  「抽調人手,即刻查清楚蒙古韃子在城中的資產,還有收攏戰俘,包括女真人在內,先都收攏起來。」隱隱可以聽見王虎臣的聲音,王大用急忙縱馬上前,果然王虎臣也已經入了城,郭昶也在身邊。


  「宣勇(王大用表字),幹得漂亮!」王虎臣笑著說道,「要不是你啊,恐怕現在咱們還沒有辦法站在這個地方。」


  王大用聽著王虎臣的打趣,臉上同樣帶著輕鬆的笑容:「這也算不到某頭上,如果要真的算功勛的話,照某看來,這蒙古韃子應該是首功,如果不是蒙古韃子欺壓女真人,還在守城上這麼依仗女真人,恐怕這城也沒有這麼容易被咱們拿下來。」


  「堅固的城池往往都是在內部被攻破的。」王虎臣點了點頭,看向身邊的郭昶,「這一次真的仰仗錦衣衛了。」


  郭昶拱了拱手表示謙讓:「功勞簿上的功名,咱們都可以商量,當務之急,是抓緊接收城池,然後向西進發,畢竟時不我待······」


  郭昶沒有多說,王虎臣和王大用都嗯了一聲。大軍進兵的機密當然不能在這大庭廣眾之中說出來,不過郭昶的意思他們都明白。鎮海軍能不能抓緊向西南拿下錦州、山海關一線,控制蒙古韃子撤退的咽喉要道,是大明北伐能不能取得勝利的重要條件。


  「對了,倒是忘了說,剛才收到的消息,左翼已經拿下了蓋州,瀋州現在估計也差不多了。」王虎臣一邊向著府衙方向走去,一邊說道,「這東寧府也拿下來之後,蒙古韃子在遼東的防禦,終於分崩離析。」


  王大用和郭昶對視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大街上排成整齊隊列走過的明軍步騎,還有那飄揚的旗幟,這一刻還真的有所向披靡的感覺。


  人能生逢如此大戰,何其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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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雄州。


  雄州是北宋和遼國的邊境,再往前就是白溝河,在大宋建立之後兩百年間,雙方在這條河的南北兩岸廝殺,無數名將煥發出耀眼的光芒、無數將士在此流淌盡最後鮮血,曾幾何時,這裡已經百年沒有戰火,也已經百年沒有成千上萬的軍隊劍拔弩張。


  只有萋萋的荒草,在風中默默搖擺。


  不知道為什麼,白溝河兩岸的荒草長得甚是茂盛,或許是因為一場場大戰之後無數血肉的滋養。


  百年來的寧靜,在今日,再一次被打破。


  一面面赤色龍旗在風中舒展旗面,而大隊的明軍在白溝河南岸列隊。無論是士卒還是戰馬,都在颯颯風中默然看向前方。


  就在白溝河的對岸,同樣有一支軍隊,只不過那支軍隊的人數更少,不斷的來往調動,沿著河岸巡視,提防對岸的敵人隨時都有可能的渡河。器並不斷的分開又聚集,看上去甚是慌張。


  白溝河是當初的宋遼邊境,可以說是北宋可以拿來抵擋遼國契丹騎兵的唯一依仗,所以在白溝河防線上,宋軍著實曾經下過一番苦功夫,包括挖深河道,在南岸布置水網,甚至直接故意造成決堤導致平原上出現大大小小的蘆葦盪和蘆葦淀,這也使得白溝河成為整個北方數一數二的大河。


  雖然百年來無人疏浚,白溝河依然保持著其應該有的寬闊和大河流淌時候的雄渾氣魄。


  河面反射著粼粼波光,架在河面上的浮橋早就讓蒙古人在撤退時候摧毀的一乾二淨,甚至就連河南岸的船隻也都被一把火燒掉,從而盡量不給明軍留下任何渡河工具。


  畢竟過了白溝河繼續向北就是幽燕,曾經白溝河是前宋在大河之前的最後一道防線,現在也是蒙古在幽燕前的最後一道防線。所以雖然蒙古不斷損兵折將,但還是抽調出了一支軍隊防守白溝河北岸,隨時注意明軍的動向,至少可以起到警示作用。


  放下千里眼,王安節微微側頭說道:「對面領軍的是伯顏。」


  王安節身邊的陳炤眼睛一亮:「伯顏這個傢伙,竟然這麼送上門來了。」


  如果說選擇一位大明東部各主力戰軍最熟悉的將領,那麼非伯顏莫屬,尤其是對於陳炤,當初陳炤在陳州市舶司,如果不是六扇門和錦衣衛事先準備好了地道,恐怕陳炤和其餘市舶司提舉使的命運差不多。而當時率先向陳州市舶司發難的,正是伯顏。


  到後來天武軍大舉反攻、進攻陳州,最讓江鎬和尹玉後悔的,也是放走了伯顏。而這還不算最早時候鹿門山一戰,伯顏不但和張弘范逃之夭夭,甚至還反過來讓江鎬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可以說伯顏就像是一隻打不死的小強,不斷的給明軍帶來這樣那樣的麻煩和困擾,卻總是收拾不了他。這也導致這麼多年來,阿術、張弘范等蒙古將領接連隕落,只有伯顏還堅持在和明軍鬥爭的第一線。畢竟忽必烈想要找到一個了解明軍,而且曾經讓明軍吃過虧的將領可不容易,要想培養一個那就更是難上加難,再加上史天澤年邁難以支撐大局,所以伯顏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有伯顏在,不能掉以輕心。」王安節沉聲說道,「對岸的蒙古韃子兵馬雖然不多,但是守住河岸的本事應該還是有的,就算是守不住,想要全身而退也可以。」


  陳炤點了點頭,伯顏足智多謀、老奸巨猾,稱得上蒙古那邊少有的將才,可沒有這麼容易對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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