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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安敢欺君

  沈淳就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自老侯爺離世之後,能叫他無條件讓步的人只剩皇帝與太子。兒子和女婿被人下了黑手,沈淳已經做好了殺人的準備。這不單是要出氣,也是為了警示:動了沈家的人,我禮賢侯是會拚命的。


  若查出的是別家子弟,哪怕是龍子鳳孫呢,沈淳也會立時打上門去,不討個說法,決計不會善罷甘休。


  但得知事涉玳國公府,沈淳卻不得不慎重行事,好生考慮一番。


  玳國公平日里也算知事明理,不過近年來年事漸高,對子孫越發上心,如今是出了名的「子孫奴」。一旦涉及親人,有理時,老爺子是講理的;沒理時,還肯不肯講理可就不一定了。


  沈家與郁家的私交其實不錯,平日里沈淳對玳國公還要持晚輩禮,尊一聲叔父。更重要的是,兩家都是邵英的鐵杆,站在一個政治立場上。


  沈淳上門要人,萬一玳國公不肯認賬,兩家難免要嗆起來。沈淳倒是不畏懼玳國公府,但不能不考慮皇帝的立場。


  手下的兩員大將掐起來,會導致一系列混亂,搞不好還要影響軍中勢力的穩定,皇帝肯定是不願意的。


  沈淳回來與沈栗商量的就是,如何與玳國公府交涉,又如何處置郁楊才好。萬一玳國公犯了糊塗,事情要鬧到什麼地步才合適。


  沈栗沉思半晌,忽道:「既然已經查明兇手,此事暫時就到此為止吧。父親不必急於懲治他。」


  「這怎麼行!」沈淳皺眉道:「這不是小事,咱們府中若無動作,反倒教人看輕,以為我沈家軟弱好欺,只怕日後此類麻煩層出不窮。」


  「郁楊行事肆無忌憚,已經危害朝廷威嚴,父親便是不去親自追究,朝廷也饒不了郁楊。」沈栗道:「咱們家找上門去,只算報私仇,不如索性由官府處置,父親也可免於直接與玳國公相對。此是其一。」


  「這其二嘛,玳國公府如今勢力日益膨脹,只怕皇上心裡並不喜歡。」沈栗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之前郁家子弟都是小打小鬧,皇上還可容忍。此次郁楊捅出了大簍子,難保皇上不會趁此機會削弱郁家。」


  沈淳警覺,慎重朝窗外看了看,方迴轉過來聽沈栗繼續說下去:「若真如此,咱們不動,只算事情的導火索,咱們出手,就成了皇上手中的剔骨刀。父親,這樣的剔骨刀可是不好做的。」


  沈淳默然點頭,緇衣衛為什麼那麼討人嫌?就是因為他們是皇帝用來對付大臣的利刃。沈淳的初衷是想為兒子出氣,順便彰顯禮賢侯府的態度。但若是此事被皇上引導,牽連太多郁家子弟,壞人前程,沈家在世人眼中就要從被害者成為施害者了。


  悵然一嘆,沈淳道:「彼時你祖父還在,與郁老國公飲樂時也曾議論過須得急流勇退,當時為父侍立在側,不覺記在心中。待到皇上繼位,有收權的意思時,為父便立時上交虎符覺。當初咱們家艱難時,為父也曾後悔過,如今倒是慶幸聽了你祖父的話。郁家……只怕郁老國公要傷心了。」


  同為武勛,提到皇上削權,沈淳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這些年來玳國公未必不知隱憂,只是看不開罷了。父親也不必太過為玳國公府擔心,」沈栗淡然道:「如今湘州未平,皇上即使要動手,也不會太過嚴厲,只是要確保郁家的力量仍在皇上的掌控之中罷了。」


  沈淳點點頭,禮賢侯府的勢力在北方,玳國公府的子弟則大多在南方供職。皇上要動湘州,少不得要用郁家人。


  沈淳交代大管家將到手的證據統統送往順天府,撩開手不管了。兒子說得對,此事就算自家不追究,朝廷也不會放過的,安心等著就是。


  易碩清早醒來教人餵了半碗粥,又昏睡了大半天,方才清醒過來。他從老家帶的大丫頭蓮心正守在床頭抽抽搭搭地哭。


  「夫人呢?」易碩問。


  蓮心抹了抹眼淚,委屈道:「少夫人自睡去了,奴婢就過來伺候著少爺。」


  易碩皺皺眉:「昨夜是誰守著我?」


  蓮心低頭道:「是夫人。」


  「上午呢?」


  「是夫人。」


  「那就是守了我一夜又半天,覺著疲乏了才去歇著的?」


  「……是。」


  易碩心下煩躁,就是這樣,這丫頭回話總是說半句留半句。乍然聽起來,倒似沈怡舒有多麼不賢似的。


  蓮心察言觀色,見少爺面有不悅之色,輕聲道:「少爺可是餓了?小爐上溫著燕窩粥,少爺用一盞?」


  原還不覺得,蓮心一提,易碩頓覺飢餓難忍,點點頭,蓮心忙盛了粥,慢慢服侍他用下。


  方吃了幾口,沈怡舒就到了:「可是好些了?傷口可還疼痛?」說著,接過蓮心手中的碗。


  「托內兄的福,我也享受到一次御醫的診治。這葯倒好,如今只微微有些痛,不難忍耐。」易碩笑道。


  「阿彌陀佛,」沈怡舒念佛道:「昨日府中忽然來人,說你和兄長叫人打了,倒慌的妾身不知如何是好。可喜人無大礙,佛祖保佑。」


  又埋怨沈栗:「聽說是奔著七哥去的,連累你挨打。」


  「不怪內兄。」易碩歉然道:「記得當時內兄是想攔著我的,是我熱血上頭,非要往前湊,內兄與修賢兄才不得不跟著進入小巷,倒是連累他二人受苦。」


  沈怡舒聽了心中安穩了些。出事之後,她一廂擔心易碩傷勢,一廂擔心一廂埋怨沈栗連累了他,將來親戚難做,好在易碩心裡明白,倒不需她費心周旋。


  「你和七哥的傷勢還輕些。」沈怡舒輕聲道:「那位馮大人卻是教人打的重。」


  易碩更加歉疚。


  沈栗是被人尋仇,易碩是自己冒失,馮修賢卻是無辜受累。


  馮修賢此時卻半點怨氣都沒有,反而有些樂不思蜀。


  他那個家跟個雪洞似的,帶著兩個僕人,勉強溫飽。到了侯府,沈栗特意吩咐人好生伺候,最好的葯,最好的衣食,哼一聲就有人應答,馮修賢感嘆:「到底是勛貴之家,真真好享受。」


  「大人覺著舒暢就好,」丫鬟恭敬道:「不要嫌奴婢們慢待客人就好。」


  「不嫌棄,不嫌棄」馮修賢咧嘴欲笑,碰到傷處,笑成了哭臉:「這個,你們聽沒聽說,是誰下的手?這也忒狠了。」


  「聽說是玳國公府上一位公子,喚作郁楊的。」丫鬟道。


  馮修賢吸了口氣,隨即想到傳言里沈栗在嘉明伯府痛斥郁楊的事。玳國公府啊,這兩家不會掐起來吧?

  「那,你們府上說沒說這件事怎樣解決?」馮修賢試探道。


  丫鬟笑道:「聽說已經交到順天府了,我們侯爺說聽官府的判斷。」


  馮修賢舒了口氣,如此就好,他就怕卷進了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的爭端,這兩家對他來說都是龐然大物,雖然被打的重,馮修賢也不想摻和進去。


  那丫鬟抿嘴笑道:「七公子教奴婢們給大人說,不需擔憂,我們府會儘力避免此事再牽連到大人身上。大人只管在府中放心養傷,等事情過了,身體好了再說其他。」


  馮修賢暗嘆沈栗思慮周全,自己還受著傷,竟能想著為他打算。留馮修賢在禮賢侯府中,說是叫他養傷,也是為他擋下一些麻煩。三個人中,屬他勢力最小,缺少依仗,若是被人順天府或玳國公府尋上門去,他還真不一定能應付下來。


  馮修賢正想著,忽又有丫鬟急匆匆進來,與先前那個小聲說了什麼,才福了福身退下。那丫鬟輕聲告訴他:「聽說是玳國公上門來了。」


  邵英神色莫名,又問了顧臨城一遍:「郁楊?確實是玳國公的孫子?」


  顧臨城將頭低了又低:「人證物證皆在,微臣也去玳國公府上詢問過,玳國公並未否認。」


  驪珠小心為邵英掌扇,邵英不耐地揮揮手,驪珠連忙低頭退在一邊。


  「難得啊,玳國公這次竟沒護短?」邵英感興趣道:「人呢?壓在你們順天府了?郁卿沒派個人伺候著?」


  「這……」顧臨城有些遲疑。


  「怎麼?」邵英奇道。


  顧臨城輕聲道:「人……沒抓著。」


  「什麼?」邵英不可思議道:「沒抓著,玳國公都承認了,還不讓你抓人?」


  顧臨城滿頭大汗,顫聲道:「不是,是……是……玳國公聽說郁楊犯下大錯,勃然大怒,將郁楊劃出族譜,逐出家族,臣……臣晚到了一步,那郁楊已經走了。」


  「……」邵英閉了閉眼,忽然砸了手中茶盞:「老匹夫!」


  驪珠一哆嗦,顧臨城撲通一聲跪下,殿外侍衛聽到異響,紛紛衝進來。


  邵英背著手,走來走去,口中不住道:「匹夫!匹夫!他這是糊弄誰呢?嗯?這是欺君,欺君!」


  侍衛們見殿中並無意外,只有暴怒的皇帝,面面相覷,跪倒在地。


  「滾出去!」邵英恨道。


  驪珠不敢言聲,使勁揮手,叫侍衛們趕緊走。顧臨城羨慕地看著低頭退下的侍衛,哀怨自己還要面對情緒失控的皇帝。


  邵英平時溫和,真的暴怒起來,只有皇后與驪珠敢於出言安撫。此時皇后不在,驪珠心裡忐忑,勉強道:「萬歲息怒,無論如何,請以龍體為重。」


  顧臨城磕頭道:「皇上息怒,微臣已經下了海捕文書,一定能抓住此賊。」


  驪珠悄悄翻了個白眼。顧臨城此時最好的選擇是安靜地藏著,如今一搭話,指不定皇帝這點怒氣就沖著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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