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聖眷由何來
果然,接下來顧臨城有幸得到邵英劈頭蓋臉、從頭到腳、滔滔不絕一場大罵,罵的顧大人面如死灰、欲哭無淚、失魂落魄。
打從當了順天府尹,雖則邵英一直嫌棄他膽小怕事,但顧臨城和稀泥的本事著實出神入化,皇帝覺著景陽地面上能有這麼個活寶在重臣貴戚中周旋,倒也省心。可惜,今日這事卻不是能過糊塗過去的。
「顧臨城!你和稀泥和到朕的面前來!」邵英罵道:「朝廷官員被打,你竟連個嫌犯都抓不到,要你何用?」
顧臨城腦門都磕青了,哭道:「微臣這就派人緝拿,皇上放心,臣一定將郁楊抓回來!」
「放心?」邵英罵道:「一個個都不省心,朕哪有放心的時候!驪珠,宣邢秋來!」
驪珠一溜煙向外跑去,才要邁出殿門,邵英忽然道:「回來!」
將人喚回來,邵英沉默良久。久到顧臨城覺著雙膝痛癢難耐,有些跪不住了,才道:「郁楊還是交與順天府追捕,顧臨城,你要用心的找!」
「臣遵旨。」顧臨城誠惶誠恐道。心下卻有些疑惑,要說追捕嫌犯,還是緇衣衛手段高些,方才皇上也有這個意思,怎麼又忽然放棄了?唔,看來這玳國公府還是簡在帝心,皇上還是念舊情的。
顧臨城垂著頭,心裡合計,那我這順天府在追捕郁楊時,要不要通融通融呢?
「仔細的查!」彷彿看出顧臨城心裡的小九九,邵英怒喝道。
「是是是。」顧臨城忙不迭道。
「退下吧。」邵英狠狠瞪了眼不知所措的顧大人。
聽到皇帝趕他走,顧臨城反倒鬆了口氣,啊也,總算過了一關。「臣告退。」顧臨城早已跪的雙腿麻痹,歪歪扭扭地掙起身,一瘸一拐退出大殿。
直到退出了乾清宮,顧臨城才緩緩舒了口氣,摸了摸額頭,心中恨死了玳國公。除族?哄誰呢!
從玳國公口中聽說郁楊被除族,現已不知所蹤,顧臨城就知道不好。
若郁楊打的是一年前的沈栗,也能當是兩家私怨,顧臨城可以祭出和稀泥大法,由得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兩家扯皮。
可如今沈栗是正經官員了!郁楊再打,就是挑釁官威。禮賢侯府把人證物證向順天府一交,堂堂正正,就壓著你去審毆打朝官一案,顧臨城還就必須拿出個交代。這個交代,不僅僅是給禮賢侯府的,也是給整個被挑釁了臉面的官僚集團的,是給皇帝的。
抓不到郁楊,玳國公府面臨的壓力最大,顧臨城也跑不掉。你玳國公府要護犢子,不該連累我顧臨城吃掛落!
既然皇上下令仔細的查,本官這次就不客氣了!顧臨城心道,今日笏滿床,他日樓塌了。玳國公府這般作下去,早晚會將皇上心裡那點兒情面耗盡。今日之仇本官一定好生記下,我等著你郁家倒台的一天!
驪珠輕手輕腳奉茶,低聲道:「說是往禮賢侯府上道歉去了。」
「道歉?人都放跑了,他道的哪門子歉!」邵英嗤笑道,將手中茶盞狠狠一頓:「慎之還要稱郁良業一聲叔父,他一把年紀親自登門給慎之的兒子施禮賠罪,沈栗哪擔得起?」
驪珠噤口不言,皇帝都直呼郁老國公的姓名了,可見憤怒已極。
「沈栗都擔不起,易碩和馮修賢難道還能追究下去?」邵英冷笑道:「沈淳把案子交到順天府,是想從官面上正正噹噹地解決此事,而郁良業這是想將此事化為私怨,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件轟動景陽的大案,他就想這樣壓下去了!」
驪珠暗嘆玳國公此事做的糊塗,郁楊眼見是保不住的,他偏要保,甚至不惜親自賣臉面。也不想想,你那臉面在沈栗面前值錢,在皇上這裡又值當什麼?
邵英發了一陣火,終於稍稍平靜下來,示意驪珠給他揉揉肩膀,靠著龍椅閉目養神。
「是不是奇怪朕為何不派緇衣衛糾拿郁楊?」邵英問。
驪珠小心道:「這是萬歲仁慈,念在往日里郁老國公一片忠心份兒上,給郁楊個機會?」
邵英冷哼一聲。忠心?身為皇帝,他要的忠心是不可以打半點折扣的。郁良業如今將對帝王忠心排在郁家的子孫和權勢之後,這點兒子忠心,對邵英來說,還能有多少價值呢?
「既然那麼想讓郁楊逃,朕索性就成全成全他們。」邵英含義未明道。
驪珠有些不明所以,卻見皇帝已經微微陷入睡夢,不再言語了。
誠如邵英所說,郁老國公的賠罪,沈栗還真是有些接不下來:「叔祖父怎可如此,折煞小輩了。」
玳國公滿面羞慚道:「都是老夫的錯啊,沒能教好子弟,竟教謙禮受此大難。老夫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沈淳站在一旁,一瞬間面目扭曲,沈栗忙朝父親使眼色,口中笑道:「說哪裡話。說來也是小子年輕氣盛,那日在邢府宴上聽到郁楊兄調侃家裡,不由熱血上頭,出言諷刺,冒犯了郁楊兄。」
玳國公默然。沈栗說的客氣,倒襯得郁楊越發無理取鬧。沈栗是為了維護沈家體面才出口傷人,誰也說不出個錯處。郁楊挑釁在前,打人在後,若非惹禍的是自家子弟,郁老國公也要為沈栗叫一聲無辜。
「這無非是我們小輩之間打打鬧鬧罷了。」沈栗心知郁老國公此來為何,不待玳國公將話說出口,自己先道:「既然叔祖父開口,父親……」
沈栗看向沈淳。沈淳會意道:「大管家,拿上我的帖子,去順天府將狀子撤回來。」
玳國公原本還在為難如何勸沈栗罷休,未料沈家如此輕易鬆口,不由驚喜道:「老夫慚愧,多謝貴府體諒。」
沈淳笑道:」世叔言重了,想你我二府是什麼樣的交情?有什麼事不能通融呢。就是有少許齷蹉,如今說開了就好。」
能得到沈家諒解,玳國公心下鬆了口氣。沈栗這個硬茬都鬆口了,玳國公就更有把握說服易碩和馮修賢讓步。
「卻不知貴婿和馮修賢馮大人何在,老夫還要當面致歉才是。」玳國公道。
沈淳笑道:「世叔跟我來,他們如今傷著不宜挪動,正在客院修養。」
沈淳引著玳國公去見易、馮二人,郁辰跟著來賠罪,卻沒能說上話,只歉疚地看著沈栗,見沈栗朝他微笑點頭,郁辰表情舒緩些,轉身跟著出去了。
沈淳送玳國公一行出門回來時,沈栗正與李雁璇翻著玳國公府的禮單。
「郁老國公也是出血本了,呀,還真有些稀罕東西。」沈栗喚道:「青藕,這個,還有這個,都給祖母那邊送去。嗯,這些送給母親,六嬸娘那裡也送去些……」
「欺人太甚!」沈淳怒氣沖沖道:「你還有心思看這個。」
李雁璇忙不迭帶著青藕退去了。
「父親何必如此大怒?」沈栗笑道。
沈淳恨道:「你沒聽他說,將郁楊趕出門去了?呸!糊弄鬼呢。他今日來不是誠心道歉,是憑著輩分賣面子來了!怎麼?他玳國公的兒孫精貴,難不成我沈淳的兒子就是破銅爛瓦?」
想了想,沈淳哼道:「更好,如此反而不必與他正面衝突,來人!」
沈栗疑惑道:「父親要做什麼?」
「郁楊不是已經被除族,與玳國公府無幹了嗎?」沈淳冷笑道:「他們能暗中放人走,咱們也能暗中派人捉。若是老老實實把人交出來,郁楊指不定還能多活幾天,如今咱們卻不必留手了。」
沈淳這是要派人追殺郁楊。
「不可。」沈栗立時反對道:「此舉不妥。」
沈淳皺眉道:「難不成你是念在同郁辰的交情上,要放郁楊一馬?」
「辰兄與他那堂弟非常……不親近。」沈栗道:「此事錯不在我,兒子有七八分把握辰兄不會因為郁楊的死與我翻臉。」
「那是顧忌玳國公府?」沈淳道:「且不必如此,十年之前不敢講,如今在皇上眼中,只怕咱們禮賢侯府卻是比玳國公府要好些。」
「那父親有沒有想過,當初都得了擁立之功,同樣受皇上青睞的兩府,為何如今看在皇上眼中,卻是有上有下呢?」沈栗輕聲問。
沈淳低聲道:「自然是因為玳國公棧戀權勢,不知進退,又不能約束子弟……」
「而咱們禮賢侯府卻一直『有眼色』,守本分。」沈栗接道,看向沈淳:「父親想一想,咱們將此事交由官府出面解決,圖的就是『名正言順』幾個字。若是父親私下出手,殺一個郁楊當然易如反掌,玳國公府也確實不能把咱們怎樣。然而看在皇上眼中,卻成了目無法紀,私下殺人泄憤,那咱們與玳國公府又有什麼不同?」
勛貴要殺人,能不能殺?能!憑著禮賢侯府的聖眷,沈淳要殺郁楊給兒子報仇,輕而易舉。
可禮賢府的聖眷又是從哪兒來的呢?皇帝是徹頭徹尾的權利生物,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寵信某一個臣子,他的信任也不會無緣無故地一直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