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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帝王心術

  皇帝對禮賢侯府的信任,是建立在沈家一直安守臣子的本分和忠誠上的。


  對邵英來說,沈勉、沈淳、沈栗三代人一直是站在正確的立場上,做著正確的事。


  沈家的子弟基本上沒有作姦犯科的,不安分的沈涵叫沈家自己解決了,沈凌雖然有個瀆職的罪名,卻沒摻和進三晉窩案,如今也解職了。沈沃好嬉遊,但結交的人選也不混亂,不說多麼拿得出手,起碼沒有惹忌諱的。


  可以說,禮賢侯府一直在為邵英、為朝廷出力,卻沒有拖後腿的時候。


  曾幾何時,玳國公府也是如此。沒有邵英的眷顧,玳國公府又怎麼可能爬到「第一武勛」的位置上呢?


  壞就壞在玳國公府的子弟們覺著自己家聖眷正濃,漸漸開始飛揚跋扈了。


  諸如郁楊放在嘴邊上的,「我們家是武勛里的頭一家,出了事,自有皇上做主。」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說。郁楊不是頭一個,也肯定不是第一次。


  他們卻沒有意識到,所謂的聖眷,是需要小心翼翼維護的。而他們曾經擁有的寵信,就是在這一次次不講規矩中慢慢被消磨掉的。


  郁家仍是忠於皇上的,但如此飛揚跋扈的忠誠,皇上他不稀罕。


  禮賢侯府一樣需要小心維護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有了冤屈,要交給官府審理,這才是「正規途徑」。沈淳私下殺了郁楊容易,皇帝此次自然也會站在禮賢侯府一邊,然而,同樣是勢力不小的武勛,同樣不經官府暗地下手報復,邵英難免會對號入座,擔心禮賢侯府會不會衍化為第二個玳國公府。


  為了一個郁楊,破壞禮賢侯府三代人苦心在邵英面前經營起來的形象,對禮賢侯府絕對是得不償失的。


  沈栗誠懇道:「咱們家需要考慮的不是玳國公府,而是聖意。」


  沈淳深吸一口氣,點頭道:「不錯,為父只想著報仇了,卻忘了身為臣子的『本分』。」


  看著臉上仍帶著塊烏青的兒子,沈淳讚賞道:「提醒的好,你如今越發歷練出來了。」


  沈栗赧然道:「非是父親疏忽,您是為了兒子才如此發怒的。」


  沈淳苦笑,他何止是發怒。沈栗叫竹衣等人抬回來時,沈淳心臟都要停止了。親兒子,家族未來的頂樑柱,要不是當時搞不清是誰下的手,不知道應該砍誰,當時會發生什麼,沈淳自己都說不準。直到柯太醫說沈栗並無大礙,沈淳的頭腦才稍稍冷靜下來,開始考慮事情。


  如今雖讓沈栗勸下來,到底心不平。


  沈栗察言觀色,笑道:「父親不必介懷,兒子覺著,此事還沒完。」


  沈淳眉眼一動:「怎麼?咱們家已經撤了狀子,馮修賢那裡也鬆口了,此事難道還會有後續?」


  「還是那句話,此事已經不是咱們沈家和玳國公府的私事,有沒有後續,得看皇上的意思。」沈栗微微冷笑道:「若是郁楊沒跑,兒子還真說不準皇上會不會趁機動郁家。但誰叫玳國公府演了這出除族大戲呢?兒子可以肯定,皇上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玳國公若是叫孫子老老實實認罪伏法,邵英說不準還會輕拿輕放。這一出除族大戲,玳國公自以為是搪塞沈家呢,殊不知,此舉會實實在在地激怒皇帝。


  玳國公把注意力放在沈家身上,卻沒意識到,皇帝更關注的不是郁楊打了誰家子弟,而是玳國公的孫子打了朝官。許是真的自滿慣了,郁老國公是在用解決私怨的態度去應付公案。此時相關眾人還不知道,邵英連「欺君」都喊出來了。


  沈栗悄聲道:「若僅此也還罷了,郁老國公今日竟然還能押著咱們禮賢侯府撤了狀子!父親想想,皇上會如何看待此事?」


  沈淳默然半晌,忽輕笑道:「能上門要求咱們家撤狀子,果然是『第一武勛』啊。」


  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一同擁立邵英,也在邵英麾下分庭抗禮,其中自有皇帝平衡權利的意思。可如今玳國公府竟能押著禮賢侯府讓步,忍了沈栗挨打之事,落在皇帝眼中,就是郁家的權勢徹底壓過了沈家。


  臣子間權利失衡,是皇帝最忌諱的,何況還是武勛?為了制止玳國公府一家獨大,失去控制,邵英也會忍不住下手的。


  「怪道玳國公一提,你就立刻答應了。」沈淳伸指點著沈栗,笑道:「我還道你心軟面子薄,禁不住郁老國公求情,感情你這是要推波助瀾啊。」


  沈栗微笑道:「兒子這頂多算順水推舟,反正人已經叫玳國公府放跑了,咱們家何苦糾纏呢?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怪傷和氣的。」


  笑話!自打沈栗穿越至今,還是頭一次叫人如此痛打,沈栗心裡要是不記仇才怪。玳國公府不肯講理,自己非要作死,沈栗總不會攔著。


  「與你同為伴讀的那個郁辰……」沈淳問道。


  「辰兄應該不會受到波及,」沈栗道:「湘州未平,皇上還是要用到郁家的,此次風波多半不會傷到郁家元氣。」


  皇帝是要打壓郁家,而不是把郁家一竿子支到底。郁辰作為郁家第三代最出息的一個,還是要保下來的。


  「這些權謀之事,你是在東宮陪太子讀書時學來的?」沈淳奇道:「太子能讓你聽這個?」


  沈栗不料父親竟想到這裡,失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多讀些史便知道了,還用特意學?」


  沈淳搖了搖頭,沈栗剛才說的已經涉及到一些帝王之術了。這些對臣子來說需要避著人才能議論的話題,不在朝廷中混跡多年,不爬到一定位置上,就算知道,也不會有切身體會的。自己這個兒子年紀輕輕就能領會到,確實是有幾分天賦的。


  「既是如此,咱們府倒是省心了。」能在不與玳國公府火併的情況下解決事端更好,沈淳笑道:「只待皇上做主就好。」


  就如沈栗所料,事情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越鬧越大。


  玳國公從未如此焦頭爛額。


  皇帝的確是「很念舊情」,沒有出動緇衣衛,只令順天府緝拿郁楊。在世人看來,皇帝這是看在玳國公府面上給了郁楊逃跑的機會。就連玳國公自己也這樣認為,若是緇衣衛出手,就憑郁楊那個紈絝,絕對不可能逃脫追捕。


  然而玳國公沒有料到,順天府一天沒有將郁楊緝拿,朝廷上參玳國公府的摺子就一天不停。


  玳國公府作為深得皇上信賴的武勛,又一直有著百無禁忌的風格,在朝中怎麼可能沒有政敵?亦或心懷嫉妒的?平日里大家都還忍著,此次玳國公府全不佔理,大家都覺著忍無可忍,一哄而上,參!


  尤其是嘉明伯邢穆,他的二兒子邢禾也是被郁楊打的,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此事。玳國公給禮賢侯府賠罪時,也派了世子去嘉明伯府上道歉,邢家連門都沒讓人進。


  起先,還是參玳國公治家不嚴,縱容子孫毆打朝官,傷及朝廷顏面等等。漸漸地,幾乎所有玳國公府的子弟,尤其是玳國公幾個掌權的兒子,都教人蔘了個遍!


  什麼原因都有!什麼強佔民田啊,欺男霸女啊,好賭成性啊,排擠同僚等等等等。開始還是有理有據,到了後面,什麼稀奇古怪的罪名都有,據說還有男扮女裝騎牆頭的。


  邵英一直對此避之不理,直到被大臣們追的沒法,才非常為難地、不情願地,處置了那麼一兩個無足輕重的郁家子弟。


  這非但沒能滿足大臣們的要求,反而教他們嘗到甜頭,以為勝利有望,以更加積極地態度對玳國公府大參特參。


  整個玳國公府,從門前石獅子擺放的位置,到剛滿七歲孩童的名字,均無倖免。


  文人墨客、旅居學子一向對朝廷的風向再敏感不過了,沒用幾天,整個景陽都在議論郁家有多麼罔顧皇恩,有多麼飛揚跋扈。過街的老鼠都比郁家的名聲好。


  玳國公無比心痛地看著自家子弟一個個被皇帝「無奈」地罷官、問罪。郁家的勢力不斷被削弱。


  自己明明已經求得沈家、易碩和馮修賢的諒解了,這起子文官怎麼就如此不依不饒呢?


  玳國公起先只是想護住一個,卻不料連累了更多。想要維護郁家的榮耀,反而教府中背上了惡名。此時,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希望郁楊能逃掉呢,還是希望順天府能快點抓住郁楊。


  原他還打算叫郁楊避過了風頭,過上幾年,等事情平息了,再給他找個差事,或是教他換個身份,再回到家族。如今家裡這麼多子弟被他連累,壞了前程,只恨他不死,郁楊怕是再也不能被家族接受了。


  此時再回想事情起因,不過是一場宴會上的幾句口角,誰能想到最後竟讓郁家塌了半邊呢?


  經過此事,玳國公真是下了狠心教導子弟們,無論如何,不能再給家族惹禍了。


  驪珠終於明白皇帝為什麼不肯令緇衣衛出手,反而堅持讓順天府緝拿郁楊了,原來抓不到也有抓不到的用處。與削弱玳國公府勢力想比,一個小小的郁楊算什麼?

  帝王心術,著實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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