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糾纏
「那是十幾歲就敢在軍前殺人,於朝中眼也不眨就給閣老下絆子的狠角色。」尤行志輕笑道:「便是我也要忌憚他三分。」
「書生而已。」胡三娘撇嘴道:「什麼樣兒的神氣人兒奴沒見過,幾鞭子下去,祖宗都肯叫。」
「緇衣衛的獄中他也去過。」尤行志輕嘆道:「你沒見過真正的士大夫,不知道厲害。」
「奴的父親是布政使。」胡三娘道。
能被區區海商拿捏住的布政使,尤行志心中腹誹,轉言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就等著大人的消息了。」胡三娘點頭道。
「不要急,時機到了自然告訴你。」尤行志囑咐道:「沈栗那邊你看緊些。」
「市舶司那麼多人,大人怎麼只盯著這一個。」胡三娘奇道。
尤行志但笑不語。
轉眼便將到姜寒行刑之日。
朝廷倒了一任布政使,對平民百姓而言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法場上一場熱鬧。
真正受震動的,是齡州上下官吏。
應如是到任,原姜寒的嫡系人馬均被拿下,僥倖沒被波及到也是心驚膽戰。皇帝下令就地處斬姜寒,就叫齡州官員看著,其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有分享紅利的安撫,有律法的震懾,各衙門對市舶司又高看了一眼。如今市舶司衙下的書吏們可謂春風的意。自然,作為沈栗的庶姑父,又有救了於枕長子之功的古逸芝更加意氣風發,與往日在文彥書院混日子時完全判若兩人。
可惜古逸節卻沒心情分享兄長的喜悅。
古逸芝越是揚眉吐氣,古逸節越是愁眉苦臉。岳父眼看就要被處斬,他雖逃過一劫,卻也被判罰了一大筆銀錢。差點將家底掏空,原攢著些私房銀子也盡數填進去,生活頓顯拮据。以前家中是指著古逸節這房過日子,現下顛倒過來。由古逸芝的俸祿、紅利支撐公中用度。
古逸節發現姜氏開始偷偷變賣嫁妝,原還感動、羞愧,以為妻子要拿來家用,好歹撐撐門面,教自己在父兄面前不至於太過丟臉。只是妻子的嫁妝漸漸減少,這銀錢卻蹤影全無。
嫁妝是女子私產,古逸節躊躇了幾天,方赧然開口詢問。
姜氏道:「妾身每日里為父親進香許願,自是耗費銀錢。近日還想著請上一盞長明燈,捐些香火錢呢。」
拜的什麼佛要這麼些銀子,還要動用嫁妝?
姜氏哭罵道:「父親就要去了,妾身想著多為他籌謀來世,怎麼就礙了郎君的眼?難道說家裡如今又要動用媳婦的嫁妝嗎?」
古逸節又氣由慚,問不下去了。
姜氏原算是低嫁,家裡困窘時又用過媳婦的嫁妝,因此古逸節在妻子面前到底有些氣短。如今姜氏偏拿著這個話頭來刺他。
古逸節嘆息道:「為夫知你心裡有怨氣,只是皇上金口玉言判了斬,誰還能過挽回?兒子還小,內弟也要咱們照拂,你……你且想想吧。」
姜氏默然不語。
鬧過這一場,姜氏彷彿想開了,不再與丈夫爭論,只去進香越發殷勤。古逸節只道妻子有個寄託也好,至少家裡安靜些。
姜氏和古冰容每日里湊在一起神神叨叨,難免忽略兒子。古墨與自然察覺異樣,母親冷落,父母疏離,孩子難免心中不安。去問父親,古逸節怒道:「你母親瘋癲了。」
古逸節只是氣話,不防兒子被姜氏大鬧沈栗那一出驚著了,如今真有幾分相信。
回港的商船漸多,又要推動剿匪之事,沈栗近來越發忙碌。好容易逢上沐休之日,難得清閑一回。用罷早飯,慢慢踱步,從客院晃到花園,正要迴轉,迎頭碰上了古冰容。
她是打哪兒鑽出來的?香梔驚了一跳。
真的應該搬出去了。沈栗心下喟嘆。
「表妹怎麼不帶丫頭?」沈栗柔聲道:「也沒個端茶遞水的。」
古冰容扯了扯嘴角:「我有話要與表兄說。」
沈栗頓了頓,輕聲道:「眼看烏雲遮日,冷風漸起,花園中不宜久留,咱們去姑母那裡坐著說?」
香梔一顆心落地。好!到姑太太面前去,看錶姑娘還怎麼糾纏少爺。
「不,」古冰容咬唇道:「我要與表兄單獨說。」
「怕是有礙表妹閨譽。」沈栗搖頭道:「既如此,為兄暫且告退,有什麼話等到了姑母眼前再說。香梔,回去了。」
「哎!」香梔清脆應聲,微微低頭,用眼角餘光餘光得意地瞄一眼古冰容。
容貌再好,我家少爺偏不喜歡,怎麼著?
古冰容望著沈栗背影,忽道:「我今日隨嬸娘去進香,可見了一樁奇事。」
見沈栗腳步微頓,古冰容雙眼發亮:「與那姜寒案有關呢。」
沈栗驀然回身。
「表兄想不想知道?」古冰微微一笑。
沈栗默然半晌,吩咐香梔:「去那邊看著。」
香梔撅噘嘴,只是聽出少爺要說正事,只好不情不願跑去望風。
「表妹請講。」沈栗嘆道。
古冰容上前幾步,見沈栗向後退了退,幽怨道:「表兄如此討厭我么?」
沈栗無奈道:「怎麼可能?然而為兄終究是外男,不好與表妹太過近親。方才所說之事,還請表妹如實相告。」
古冰容盯著沈栗,遲疑道:「要表兄答應娶我才肯說。」說罷捂著臉,轉身對著樹叢。
沈栗無言以對,半晌方道:「罷了,既然表妹不願講……」
古冰容含淚道:「雖沒有好家世,可我能為表兄做很多事,長得也不算差,表兄為什麼不喜歡?」
沈栗越發聽不下去,轉身欲走。
「他們要動刀子呢,會死很多人。」古冰容氣道:「表兄身為命官,連百姓的生死也不顧了?」
「動刀子?」沈栗訝然,懷疑道:「若是這樣的要緊事,怎會輕易被表妹得知?」
「偷聽來的。」古冰容得意道:「表兄小看妹妹了,母親跟著外公學的武藝,兄弟們練得都不如我。」
沈栗嚇了一跳:「表妹日後不可如此犯險,敢密謀大事的,不會在乎多殺幾個人。」
真被發覺,閨閣中的花拳繡腿能抵什麼?
「多謝表兄關心。」古冰容喜滋滋道:「不枉我為表兄費盡心力。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妹妹可是盯了好久呢。」
「盯了很久?」沈栗試探道:「與姜寒案有關,又是常與嬸娘出去……莫非是嬸娘做什麼事教你發覺了?」
古冰容不答,只催促道:「表兄還未應我。」
沈栗搖頭苦笑:「表妹何苦糾纏?便是入了我沈家,難道就有好日子過?為兄原就沒打算要庶子女的。」
「表嫂真是好命,教人羨慕。」古冰容慘笑道:「可我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選擇?不嫁表兄,誰肯娶我?」
「將來去景陽教祖母為你做主,挑個好人家。」沈栗道。
「便是遠嫁,總會會有風言風語過去。」古冰容泣道:「早晚的事罷了。」
「誰能作證?」沈栗平靜道。
「什麼?」古冰容微微怔愣。
「沒有證據,便是謠言。」沈栗耐心道:「日後教你在侯府發嫁,表兄表弟一大堆,親叔伯俱在,誰敢因為兩句謠言便欺負你?你是沈家的外孫女,做個正頭娘子不好么?為什麼偏要與人做妾?將來教兒女也低人一頭。」
古冰容喃喃道:「可我想嫁表兄。」
「為兄不能娶表妹。」沈栗柔聲道:「你才見過幾個人?這世上比為兄好的人多著,不要因為一時迷障誤了終身。」
古冰容手腳冰冷,絕望道:「表兄便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嗎?」
「不合適。」沈栗嘆道:「為兄覺得不合適,便從沒想過要……」
原來真是自己一廂情願!希望破滅,古冰容頓時癱倒,伏地大哭。
沈栗掏出手帕,又遲疑著收回去。朝香梔招招手,向她要了一張,遞給古冰容。
「表兄真是守禮,連張帕子也要避諱。」古冰容狠狠擦了擦淚水,氣道:「您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沈栗微微赧然:「表妹提到那樁事……」
「我不想說。」古冰容怒道。
「今日冒犯了表妹,」沈栗低頭道:「為兄給你賠不是。」
「不過我自甘下賤鬧出醜事而已。」古冰容冷笑道:「多說無益,告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