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一家人在新家休養了快半個月,終於接到了宮裏來的旨意,要徳氏一家進宮了。德坤和清士一早就起來,去候著皇帝下朝,而苗夫人和沐熹則要去給太後請安。太後起得晚,所以她們倒不用趕得太早。苗夫人和沐熹都換上了華麗宮裝,收拾妥當,坐了宮裏來的馬車向皇宮而去。
車馬停在宮門前,苗夫人和沐熹下了車,這裏早有太後寧安殿的宮人等候著,見苗夫人和沐熹到了,趕緊快步上來,躬身福禮道,“秦國夫人安好,太後有請,請隨婢子這邊走。”
苗夫人略略點頭道,“有勞。”
沐熹跟在苗夫人後麵,一道往太後的寢殿走去。
母女二人走到寧安殿,被引入裏殿,太後坐在正坐矮席上,身邊有個咿咿呀呀的孩子,沐熹和苗夫人都不敢抬頭仔細看,但沐熹知道,那孩子,就是澤之的孩子!
“妾身、小女恭請太後萬福金安,康樂無極。”苗夫人與沐熹一道,向太後拜行大禮。
“好,不必多禮。賜座,坐在我身邊。”
“是,多謝太後。”沐熹隨著母親坐到了正坐的下首處,離那咿呀的小娃兒更近了,雖然看得不仔細,但沐熹卻很肯定,那就是澤之的孩子!他身上有種跟澤之一樣的氣息,就跟姐姐一樣的。沐熹激動地想衝過去抱起他,可是理智又讓她端端地跪坐在座席上,隻能激動地緊緊地攥著雙手。
見苗夫人和沐熹坐定,正座上的太後慢悠悠地開口道,“這些日子,苦了你們了,國公和夫人身子還好嗎?”
“多謝太後掛念,妾身等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可沒有臉麵去下頭見阿淳那孩子了。”說著,太後抹起了眼角,“那孩子太好,好得讓人欺負了也不說。也認死理,當年我和皇帝可是都想保她的,不為了她這個好孩子也要為了致寧呀,可是阿淳啊,卻等不及就,唉……”
聽得這些話,苗夫人忍不住又啜泣了起來,拿出錦帕擦拭自己的眼角。
“我同皇帝說了,欠阿淳的,欠你們德家的,一定一樣不少的都補給你們。”
“是,謝太後。”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這是你家的小女兒?”
“是。”“沐熹,給太後行大禮。”
“是。”寧安殿的宮人很機靈地在太後跟前不遠處放了塊墊子,沐熹便走過去,跪下給太後行了大禮。
“好好,起來吧。把頭抬起來,讓我瞧瞧。”
“是。”沐熹行完禮,依言站了起來,抬了臉,卻也不敢直視太後,隻看著太後的雙手,還有她邊上的孩子。
看著沐熹,太後和身邊的宮人都愣在了那裏,接而倒抽一口冷氣。也是自然,澤之沐熹兩姐妹的容貌幾乎就是一個模子裏刻來的,見過的人,沒有不說像的。而這時候,那個孩子從太後身邊一溜兒鑽了下來,跑到沐熹跟前,用他小小的手拉住了沐熹的裙擺,仰著頭“阿娘,阿娘”地叫她。
他叫我“阿娘”,他叫我“阿娘”!沐熹萬分激動,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她蹲下身子,那小娃兒更是一把摟住了沐熹的脖頸,“阿娘,阿娘!”他稚嫩的小手死死地拽著沐熹的衣領,一聲一聲“阿娘”從沐熹脖頸後頭傳來。
沐熹激動不已,但仍然知道,小兒是弄混了,道,“殿下,小女不是殿下的阿娘,小女是殿下的小姨。”
“不,娘,阿娘!”孩子抱著沐熹的脖子不肯撒手,而沐熹,也摟住了他小小的身子。是姐姐的骨血啊,是姐姐命的延續啊,摟著小小的他,就像在這些年這些事後摟著姐姐一樣,沐熹頓覺百感交集,不盡留下了淚。
“致寧很聰明,阿淳一直逗他說話,致寧不滿周歲便會喊‘阿娘’。致寧,是認得他母親的。”沐熹抬起頭來看著太後,她皺著眉扶著額頭靠在憑幾上,道,“不怪致寧會認錯,我也晃神了。這孩子,還真是像阿淳呐。”
接下來的辰光有些尷尬,小致寧把沐熹當成了母親,興奮地不肯撒手,而太後與苗夫人隻能兩廂看看,除了說些無關痛癢的閑話,也都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略坐了一個時辰,苗夫人躬身道告辭,太後也正好得以跳出這局麵,欣然答應。可是小致寧卻不肯撒手讓沐熹走,寧安殿上下哄了好久都沒用,致寧最後更是哇地哭了起來,“阿娘不要致寧了!阿娘不要致寧了!”
“殿下,小姨沒有不要殿下,小姨這是要回家了,小姨過兩天再來看殿下好不好?”
“不要,致寧要阿娘,阿娘不要走!”小致寧死摟著沐熹的脖子,怎麽都不肯放手,哭得驚天動地的。最後是在七八個宮人幫助下,沐熹才得以脫身,而後,隨著母親出了皇宮。
身後,是致寧撕心裂肺的哭喊,沐熹一步三回首,心疼不忍,一個想法由心底冒上了頭。
…… ……
另一邊廂,皇帝也剛送走了德坤和清士兩父子。內侍汪海進到書房稟報,“陛下,秦國夫人與娘子,也剛從寧安殿出來,正要出宮,陛下可還要見一見夫人?”
皇帝聽聞,便放下手中的書冊,轉身走向門,道,“見一見吧。”
“但是……”汪海轉身卻沒有隨著皇帝走,站在原地,猶豫不前。
“怎麽了?”皇帝問。
汪海吞吞吐吐,“那位娘子,她……”
“娘子?你是說,阿淳的妹妹?”
“是,那位娘子她……”
“你到底想說什麽?”
“陛下贖罪。”汪海見皇帝不悅,趕緊告罪,“小人,小人無心欺瞞陛下,隻是,隻是那位娘子她,她與惠皇後……”汪海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望向皇帝,見皇帝仍是皺著眉頭,便隻得說明,“惠皇後的親妹,與惠皇後,長得一模一樣,小人以為,陛下還是不見為好。”
“一模,一樣……”皇帝眉頭鬆了,卻又為了汪海的話而恍惚。一模一樣,和阿淳一模一樣。皇帝也開始猶豫,現在的他,可以讓德坤和清士官複原職,也可以放下身份,向澤之的母親道歉。可是,再次麵對澤之,雖他知道那不是澤之,可是一模一樣的臉。
皇帝猶豫不決,當他那日見到澤之的時候,是他沒有任何料想到的,以至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坦然地麵對澤之,麵對自己的致命過錯。但今日,他提前知曉了,卻又不敢相見了。皇帝感曉,原來他從來沒有放下過自己對澤之所做下的那個失誤,一個叫澤之失去生命的失誤。
時間就在皇帝的躊躇中溜走了,汪海看著皇帝又再次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退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