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寧安殿中的沙漏聲清晰可辨。


  太後坐在致寧的床榻邊,輕輕地哄拍著她心愛的孫兒。待看到致寧氣息平穩,太後微微而笑卻又立刻歎了口氣,身邊的掌事女官柳菁會意,忙上來扶著她,起身離開。


  太後扶著柳菁,往自己的居室慢慢走。她頗為疲累地問柳菁道,“你看那惠妃的小妹,如何?”


  柳菁低首回答,“也是柳菁疏忽,該先去探望一下的,早知姊妹兩人一模一樣,就不該再招進宮來。”


  “我不是問你這個,該來不該來,都已經來了,多說無益。我是說以後。”


  “以後?太後的意思是?”


  “納入宮來,如何?”


  “也納為皇妃?”柳菁頗是意外,但很快又冷靜下來,道,“也是啊,都已經來了,小殿下既已經見著那位娘子,自是不肯輕易放過的。”


  太後緩緩繼道,“為致寧,是一方麵的考慮,但另一半,是為白氏。”


  柳菁點頭道,“是,前朝後宮,都不該一方獨大。”


  “正是,白氏獨大已經一年多了,不能讓這局麵再繼續下去。”


  “是。可是太後,那小娘子,能抗得過皇後嗎?當年的惠妃,可不是個能謀事的,若不是陛下真心愛重,事事都為她籌劃好了,可不能平穩地度過那隆寵的兩年。”


  “我覺著應該能行,別的不說,她的心裏,帶著恨,深深的恨,恨白氏,也恨皇帝。”


  “這是為何?為何要恨陛下?”


  “恨他當年沒有相信惠妃,又或是拯救不利吧。其實他們家人,哪個不恨我兒,不恨我呢?隻不過她父母兄長年紀長經曆多,有旁的牽扯來壓製這憤恨罷了。”太後抬起頭,望著墨黑的天空,又想到了一年多前的日夜。歎了口氣,繼續說,“她恨著皇後,就會與她爭鬥;她恨皇帝,便不會如惠妃那樣,再對皇帝動情。心中沒了他念,便會一心一意地對付白氏了。”


  “期望會如您所說。可萬一陛下又……”


  “有惠妃在,她那妹子會拒皇帝於千裏之外的。傳我旨意,讓那孩子自明日起,入宮陪伴致寧。”


  “是,太後。”


  …… ……


  第二日,德坤和清士就要各自返部門工作,但昨日德坤已經向皇帝遞上了辭呈,不願再攙和前朝諸事,隻想安靜度過餘年,皇帝也應允了,所以今日隻有清士一人去返工。清士如今是兵部郎中,掌武選,這是皇帝與他共同的決定,他們都認為這是現下最適合的安排。


  當清晨清士即將出門的時候,秦國公府前卻停著另一輛車馬,清士與門房的家仆都疑惑地看著它,但下一刻他們就都認出了這輛車,這是皇宮派出的,再一轉頭,果然,旁邊立著兩個內監。


  見到清士,兩個內監忙行禮,“見過德郎中。”


  “兩位不必客氣。請問,這是?”清士抬手指向了車馬。


  “啊,回郎中,小人是受寧安殿差遣,來接貴府娘子入宮。”


  聽得這答話,清士不明,昨日已經拜見過太後,為何今日還要來接沐熹入宮?清士問道,“恕我冒昧,寧安殿是為何來接舍妹入宮?”


  內監上前兩步,走到清士跟前,欠身道,“回郎中,昨日秦國夫人與娘子覲見太後,因為娘子與惠皇後十分相似,所以秦王殿下就錯認娘子為惠皇後了。秦國夫人與娘子離宮後,殿下一直吵鬧不休,直直哭鬧了一整夜。太後無奈,這才遣小人等來接娘子入宮,安撫殿下。”


  清士恍然,昨天苗夫人和沐熹回來後,的確是說到了這樣一件事,但眾人似乎都沒有放在心上。現在才知道,原來這次相見對於皇宮裏的致寧是這麽大的影響。清士忙命家仆立刻進去傳話,自己則引了內監往客堂走。不一會兒,德坤夫婦都過來了,兩個內監問了安後,繼續等待沐熹。片刻,沐熹收拾好急忙忙地走進了客堂間,向父母和清士道了聲別,便隨著內監進宮了。


  進到寧安殿,沐熹先去拜見了太後。看著正座上眉頭緊鎖的太後,沐熹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太後並不喜歡她。這也是自然,皇帝曾為了澤之做過許多出格的事情,雖說澤之克盡本分,也孝敬太後,得到了太後的認可,但一國太後總不會喜歡自己的皇帝兒子過於專情於一個女人,愛情於皇帝,本就是奢侈。澤之去得冤枉但終究是去了,沐熹相信,澤之的離世於太後而言,甚至是好事。那麽現在一個與澤之幾乎一模一樣的妹妹出現,對太後而言肯定不是什麽好消息。


  就這樣,沐熹跪著,太後看著,一句不發,幾次太後欲說些什麽,最後都咽了下去,臨了,隻揮了揮手道,“好好照顧致寧。”


  “是。”沐熹一拜,便起身退下。


  沐熹隨著侍女離開,一邊在心裏想著,讓她照顧致寧,這真的是個飲鴆止渴的方法。其實長痛不如短痛,如果太後真的不想再見到她,把她關在宮外就最簡單不過了,致寧始終是小孩子,大人們硬上幾天,估計就能忘了這件事。而現在放沐熹進宮,雖然暫時安撫住了致寧,卻更加深了致寧對沐熹的感情和依賴,再想從致寧身邊拉走沐熹,可就沒那麽容易了。這簡單的道理,沐熹相信太後明白,可如今卻太後就是這麽做了,讓沐熹不盡思量起來,太後與自己,是不是有一樣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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