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伍
沐熹聽完采女繆氏後，又聽芳曉說了宮中其他宮妃的事兒，幾刻鍾下來，也有了幾分乏意。
另一邊致寧也玩累得倒在了錦娘懷裏，沐熹瞧了瞧，見睡得很安穩，就讓錦娘抱進殿裏去了。
後宮諸事沐熹是暫時不想再聽了，一時就覺得有些無聊。忽的想起了什麽，對芳曉與菡曉道，“我想去儀嵐殿瞧瞧，就你們兩跟著。”芳曉與菡曉互相望了望，福禮道了聲“是”，而芮曉並其他宮人，都等候在原地，沒有跟上前去。
芳曉在前麵領路，菡曉跟在沐熹身後，三人一道往儀嵐殿去。
儀嵐殿原是億乾宮的主殿，自從沐熹入住億清殿後，太後便將億清殿立做了億乾宮主殿。
儀嵐殿，是除了椒房殿外，後宮女人夢想的地方。入住椒房殿，需要權勢，可儀嵐殿，是曆代最受寵愛的妃子才能入住的宮殿。能住進儀嵐殿全憑皇帝的寵愛，哪怕是出身最低的女人，隻要有了皇帝的寵愛，都有可能成為這裏的主人。這兒，就是集萬千寵愛於身的榮耀。
沐熹三人站在儀嵐殿前，看著眼前有著澤之痕跡的地方，沐熹卻有些踟躕，不敢往前。菡曉看出了沐熹的猶豫，上前兩步，扶住沐熹，沐熹回首看著菡曉，微微笑了，回過身來，提步向前。
與儀嵐殿大氣的外表不同，裏麵，全然是一派溫馨人家的模樣，沐熹恍然，這就似澤之在家時的屋苑，珠簾、妝台、坐榻，全都一樣，仿佛空氣中都還留存著澤之的味道，好像沐熹一回頭，就能看見澤之一樣。
沐熹一寸寸踱步，手指細細撫過每一件家什，眼睛不放過任何帶有澤之氣息的物件，腦袋裏，又回憶起往日澤之的一顰一笑。
“這裏跟以前大娘子在時，一個模樣，”芳曉感慨地說道，好似她也回到了從前，“不過，這些都是後頭補上的了，原先因為大娘子背著謀逆的罪名，原有的東西，都被毀了。若不是陛下開恩，還有秦王殿下，芳曉是定活不下的。”
沐熹慢慢走著，來到了一張幾案前，上頭放著一把精致的紈扇。沐熹執起，紈扇上是一副鼎好的繡畫，繡的是一朵水荷，邊上則是一首詞，“秀樾橫塘十裏香，水花晚色靜年芳。胭脂雪瘦熏沉水，翡翠盤高走夜光。”（注釋）沐熹輕輕搖動紈扇，便嗅到從扇中幽幽飄出的清香，曠性怡情。
“這是陛下送給大娘子的，司製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讓陛下點頭，那字也是陛下親手寫的。這滿殿中，隻有這一件不是重做的，是大娘子的親物。”
沐熹手執紈扇，指尖輕輕撫弄，隻這一把紈扇，就能看出皇帝對澤之的情義了。
沐熹三人繼續環視內殿，沐熹又看到牆上一幅煙荷圖，筆觸細膩，煙幕中的蓮荷，像極了澤之的溫婉柔情。沐熹往落款處望去，果然，是皇帝的手跡。
“這幅畫原先沒有的，應該是陛下這一年裏所作。”芳曉說道。
沐熹聽得點了點頭，也猜到應該是皇帝懷念澤之而作的了。
“為什麽這畫叫《三夏煙荷》呢？”菡曉看著畫卷上，皇帝的提名問道，“‘煙荷’的意思，菡曉明白，這‘三夏’是什麽意思？”
沐熹低眉略想了會兒，道，“是姐姐陪伴了他三年的意思吧。”
菡曉“哦”了一聲，隨之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沐熹開始懷疑起自己對皇帝是不是過於苛責了，雖然相處的不長，但是沐熹能確切地知道皇帝對澤之的愛有多深。而從她與皇帝為數不多的接觸中，沐熹也能感覺到，皇帝從未懷疑過澤之會謀害他，他是相信澤之的，芳曉也能作證。
那麽，她還能恨皇帝嗎？如她要繼續恨下去，她要因為什麽而恨他呢？難道要像母親說的那樣，隻因為他未能預料到他人的謀害？母親說的是，澤之的離開是眾人的遺憾，皇帝這廂的疏失，也許真的不如沐熹原來料想的那麽重。沐熹重重地歎了口氣，攥緊了手裏的紈扇。
芳曉見沐熹歎氣，忙引了她往窗外道，“娘子，咱們去外邊看看吧，殿外有一個荷花池，大娘子最愛池裏的荷花了。”
沐熹抬起頭，隨著芳曉的手指往外看去，果然殿外就是一個荷花池，便點了點頭，道，“好。”三人一道轉出了寢殿。
因為澤之喜歡荷花，所以皇帝將儀嵐殿原有的池子擴大了許多，把眾多精貴的品種都植在了這裏，並為池子取了名，叫“慕芝”。而慕芝就在澤之寢殿窗前，隻要澤之一抬頭，便能看見她最愛的蓮荷。三人剛站到池前，沐熹便見到了一眾人在往這裏來，芳曉與菡曉也抬頭望去。而下一刻，芳曉便喊出了聲，“橘梓……”
領頭的人看衣著像是個女官，聽見有人喊她，便往這裏望來。卻忽然，摔落了手裏的冊子，顫抖地望著站在池邊手執水荷紈扇的沐熹，驚恐地道，“惠，惠妃……”
沐熹和芳曉互相看了看，都覺著她是把沐熹當成了澤之，被驚嚇到了。芳曉忙上前來扶住她，道，“橘梓，這是貴妃，是惠皇後的妹妹。”
“貴妃……”這叫橘梓的人定定地看著沐熹，一點點看清，一點點分辨。過了好久，才鎮定住了自己，福禮道，“婢子見過貴妃。婢子方才失態，還望貴妃恕罪。”
“無礙。橘梓，原先也是侍奉家姐的嗎？”
“橘梓原先是儀嵐殿的掌事呢。”芳曉搶先橘梓一步說道。
“哦。”沐熹點了點頭，心裏想著，皇帝還真是寬厚，若換了別人，近身侍婢是不可能躲過的。可澤之過身後，儀嵐殿一個宮人都沒有被殺，最多打了頓板子後，換個地方繼續做宮人。
芳曉又轉向了橘梓道，“這麽些日子怎麽都不見你？”
橘梓強作鎮靜道，“陛下命婢子出宮，移了些新花種進來，就，就耽誤了向貴妃請安。”橘梓說罷，又是向沐熹福了一個禮。
沐熹抬手，示意橘梓起身，道，“無礙，你也是姐姐身邊的老人了，以後也依舊像姐姐在時那樣吧，不必拘禮。陛下現在將你指在何處當差？”
“回貴妃，陛下隻讓婢子在儀嵐殿，並未指派婢子往何處。”
“那，你就先照顧儀嵐殿吧。”
“是，貴妃。”橘梓欠身，也略略舒了口氣。
沐熹一行人在園子中又逗留了好些時候，想著致寧該醒了，方才收了興致，往億清殿回去。
注釋：蔡鬆年《鷓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