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捌

  第二日,沐熹在書房內悠閑地抄寫佛經,旁邊芮曉剛從外頭回來,帶來了永春宮的消息。“貴妃,皇甫婕妤那兒的消息來說,藍才人帶著好些禮物,去瞧了繆才人。”


  “都說了些什麽?”


  “大多是些奉承話,似乎想與繆才人親近呢。”


  沐熹聽得冷哼了一聲。


  芮曉繼續道,“皇甫婕妤還說,昨日在椒房殿內,藍才人與陳才人說了好些話,而皇後總是時不時地瞧向她們。”


  “這藍蘋果然是個蠢笨的,掉入了皇後的圈套還不自知。嗬,到時被人揭發,準得害了我。”


  “這不正是貴妃您想要的結果嗎?”邊上橘梓笑道。


  沐熹彎了彎嘴角,並無他話。


  …… ……


  沐熹的佛經已經抄了許多日,這夜她帶著佛經,和芳曉、橘梓一起到了億清殿的佛堂,悄悄地將佛經燒了。今日,是澤之的生辰。宮裏頭忌諱給故去的人做生忌冥忌,沐熹隻得悄悄獨自一人為澤之做。


  沐熹虔誠地跪在佛像前誦念佛經,卻這時門外頭芮曉的聲音響了,“恕婢子打攪,貴妃,汪公公有急事找您。”


  沐熹停了下來,無奈地歎了口氣,道,“知道了。”沐熹向佛像磕了三個頭,便起身出了佛堂。


  佛堂外,汪海正在原地打轉,一見沐熹,便迎了上來,躬身道,“貴妃萬安,小人無心打攪貴妃,可是陛下在儀嵐殿醉得厲害,小人勸不住,隻得請您去瞧一瞧。”


  沐熹一邊往儀嵐殿走一邊問,“怎麽了這是?”


  汪海答,“想來貴妃曉得,今日是惠皇後的生辰,陛下從書房出來就過來了,一直在儀嵐殿內坐著也不說話,忽然想起要喝酒,小人就讓下頭的內侍去拿。可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居然拿來了,拿來了惠皇後的酒。”


  汪海說到此處狠狠地歎了口氣,“那是從前陛下和惠皇後一起埋下的,曾說好惠皇後生辰才喝的。陛下喝了一口就認出了,小人那時還奇怪呢。然後陛下一直喝一直喝,小人根本勸不住,陛下說:人都不在了,沒人會再陪他喝這酒,留著何用,就大口大口地喝。小人這才認出來是惠皇後的酒。陛下就這麽一直喝,喝醉了倒也罷了,睡上一覺明日醒來也就好了。可陛下似乎越喝越清醒,不停地朝著無人的內殿說話。小人心疼陛下身子,卻又實在無法,隻得請您來想想法子了。”


  果然還是為了澤之,沐熹心中一歎,加快了腳步。一邊走,沐熹一邊問,“聽汪公公的話,陛下似乎經常這樣,在儀嵐殿喝醉?”


  汪海心裏咯噔一下,停下了腳步,道,“是,這兩年多來,都是這般。陛下一直在自責,小人也想勸慰,卻總是不得法。”說著汪海搖了搖頭。


  沐熹垂下眼睛繼續趕路,心裏似在盤算著什麽。


  到了儀嵐殿,沐熹站在寢殿外頭,看著裏頭的皇帝一個人喃喃自語,時不時喝一口酒。借著月光,沐熹似瞧見了淚水從他臉上滑落,心裏頭也像是被人攥緊了的疼。


  沐熹轉頭對芳曉說,“芳曉,你回億清殿去,去找兩件衣裳和首飾來,最像姐姐平時穿戴的。”


  芳曉和眾人都是一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點了點頭,往億請殿去。


  不多會兒芳曉回來,沐熹便讓她跟隨,一起去了偏殿換衣裳,期間,一直詢問從前澤之與皇帝間的習慣。待收拾妥當,沐熹就起身向寢殿而去。


  可這時,橘梓卻攔住了沐熹的去路,“貴妃這是要做什麽?”


  沐熹看著橘梓,平靜地說道,“讓陛下徹底放下姐姐。我不是要他忘了姐姐,隻希望他能放下心中的執念。”沐熹繞開橘梓往寢殿去,隻是她並未讀懂橘梓的擔憂,橘梓眼看著沐熹走了進去,卻無法阻攔。


  儀嵐殿寢殿門口,“澤之”推開門,一步一步往裏走,目光柔和地瞧著皇帝,微微而笑。皇帝聽到動靜,以為又是汪海而不耐煩地轉頭,不想,見到的卻是他心心念念的澤之。皇帝閉眼以讓自己定神冷靜下來,片刻後再一次轉頭,“澤之”仍舊站在那裏,柔柔地看著他笑。皇帝笑了一聲,道,“看來真是喝多了……”


  “陛下。”“澤之”輕輕地喚。


  皇帝似接受了自己沉醉的現下,他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向“澤之”,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喃喃地一直念著“阿淳……”


  “澤之”任由皇帝抱著,隻輕撫他的背,道,“陛下,為何喝得這樣醉啊,叫我擔心。”


  “對不起……”皇帝淚水如湧泉般而下,也不知是因為醉酒而向“澤之”道歉,還是為了從前的事。“阿淳,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每一次的惦念,我都會知道。隻是……”“澤之”退出皇帝的懷抱,定定地看著皇帝的眼睛,“你每一次的念,都叫我在那裏不能安心。”


  “‘那裏’?”


  “是,那日我離開後,就被帶去了一個地方,原來是一位仙家大士將我帶出了輪回,收我做了她的弟子。這些日子來,我一直隨著她修行,我現在過得很舒心,很安靜。可是……”“澤之”的手撫上了皇帝的臉頰,撫去他的淚,“陛下每每這般折磨自己的時候,也總是擾得我不得寧靜,陛下歎聲氣,我的心便落下一層;陛下落一滴淚,我也跟著痛一分。”


  皇帝怔怔地看著“澤之”,張了張口,道,“所以,所以那時候你會肉身不散,是嗎?”


  “澤之”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陛下勿要再折磨自己,我從來從來都不曾怨恨過陛下,陛下也從來沒有對不起我……”


  “不,如果你不是怨恨我,為何,為何要自盡?為何要離開我和致寧?”


  “澤之”輕歎了口氣點頭承認說,“是,我是有過怨恨,但,我不應該怨恨陛下的,我應該相信你,應該信任你也會一樣地相信我。我應該等待,等著你會來救我於困境,我不該如此地灰心,不該認死理,是我讓自己與你和致寧天人相隔,讓致寧年幼失母,讓你受盡相思之苦……”


  “不……”皇帝沒容“澤之”說完,再一次將她擁進懷裏,哭得更加悲慟。


  “澤之”仍是安慰皇帝,“陛下,咱們一起放下吧,勿要糾結在過往裏,都安心地過自己的日子吧。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忘記我的,我也不會忘記你和致寧的。雖然不能再相見,但我們都會互相懷念,對不對?”


  “對,對!”皇帝用力地在“澤之”肩頭點頭。


  “但,陛下千萬別再一直記著那些不好的,想想咱們開心的時候,陛下高興了,我也會高興的。”


  “澤之”說完,擱在她肩上的頭緩緩地點了點頭。“澤之”會心一笑,兩人依舊相擁在一起,直到夜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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