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貳

  椒房殿中的人,每三日與芳曉在熙春堂小廚房內,於子時時相見。然這次,卻遲了兩刻鍾,且說不上兩句話就要離開,沐熹讓他查的事情,也推說未查明。讓芳曉頗為疑惑。


  第二日一早,芳曉將此事告知給沐熹後,道,“娘子說,他會不會已經被皇後發現了?所以過來糊弄咱們?”


  沐熹蹙眉思考,“他在意的人還在咱們手中,即使是白氏也不敢去咱們家莊園明搶出來。而且,他應該不敢讓皇後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存在。他辛辛苦苦把人找回來卻一直瞞著皇後,若是可以被皇後接受的人,為何不尋求皇後的幫助?即使皇後不願出力相助,讓皇後知道其存在,又有何不可?可他卻把人放在那不起眼的庵堂中。想來,這人的存在,於他和皇後之間,是個秘密。所以暫時,他應該沒有將咱們抖出去。但,他也一定沒有與我們說實話。”


  “是,以他在椒房殿內的身份,皇後對繆才人是個什麽安排,怎會不知道?興許很多事情就是他替皇後辦的。”


  “他不肯說,咱們就逼他說。”沐熹說著抬起了臉,轉向靜候的芳曉道,“去找馮氏,讓她在宮內尋個剛死了不久的宮女,剁下一隻小指。下次你倆見麵時,交給他,叫他想想清楚。”


  “是。”芳曉低頭應下。


  這時,有人敲響了殿門,芮曉探身進來,道,“貴妃,菡曉姐姐來了。”


  聽得菡曉過來,沐熹與芳曉一掃方才的陰鬱,都笑了起來,“快讓她進來。”


  “是。”芮曉閃身出去,讓與菡曉進來。


  菡曉在殿門前笑嘻嘻地福了個禮,便快步走了進來,邊走邊說,“好幾日不見娘子,又想得很呢。”


  “瞧你嘴甜的,快過來坐。”沐熹熱情地招呼菡曉。


  菡曉走到沐熹書桌前,跪坐下來,道,“菡曉過來,一是給娘子請安,二是,馮司製有件事托我告訴娘子。”


  “哦?”沐熹與芳曉兩廂看看,道,“最近沒什麽事交付於她,她卻有事要與我說的?”


  菡曉道,“上回娘子中毒,讓馮司製幫著弄了許多魚蝦,娘子可還記得?”


  “嗯,記得。”


  “掌製芙蓉說,為了不給其他三司發現,她特意找了個司膳那邊從來不往來的商販。可昨日芙蓉出宮采買,遇見那個商販,那人告訴她,也有個宮中女官向他買大量的魚蝦。”


  “哦?這麽巧?找的同一個人?可那人怎麽知道是宮中女官?芙蓉和他采辦時漏了自己身份?”


  “四司在東西兩市采買,很是惹眼,所以那商販沒多久就知道芙蓉是宮中女官了。而他說,那個來向他采買的女官,就是芙蓉的同伴,芙蓉和他對了一下,發現那人正是章司膳手下的掌膳小章氏。後來芙蓉悄悄注意著這小章氏,她們用的法子和上回芙蓉用的差不多,都是瞞報,混在別的物件中。而這些魚蝦,最終並未進入膳房倉庫,去了哪兒,馮司製和芙蓉沒跟到。不過……”


  “不過,”沐熹打斷道,“這宮裏能使喚得動司膳的,又有獨立小廚房能處理這些魚蝦的,除了皇後還有誰?”


  “是。”菡曉點頭稱是。


  沐熹看著芳曉,臉上帶著些嘲諷笑道,“看,又一條,這事他敢說不知道?”


  芳曉點頭稱是。


  沐熹又道,“兩日後,我與你同去。你安排一下。”


  “是。”


  …… ……


  兩日後,子夜。沐熹換了一身宮女服飾,隨在芳曉身後,踩著點,躲過一路路巡夜的內侍,來到了熙春堂。


  漆黑一片的小廚房內,沐熹借著月光,環視了一圈,靜候那人的到來。


  隻這次,離約定的時間,又晚了三刻鍾,他才姍姍來遲。


  甫一踏入,見著屋內還有一人,他就立時愣住了。


  沐熹從黑暗中慢慢走出,把臉映在月光下,“如齡掌事好大的架子,讓我在這冬夜裏,等候多時。”


  此刻,在沐熹麵前驚詫地不會動彈的人,正是皇後的近身,椒房殿掌事:如齡。


  如齡噗通一聲跪倒在沐熹跟前,似乎知道沐熹此來絕非善意。她定了定神,道,“貴妃萬安。”


  “萬安?嗬嗬。”沐熹示意芳曉將門帶上,自己則繞著如齡走了一圈,“我本以為,有了掌事的幫助,我是可以萬安。可如今看來,掌事卻一點都不希望我安呢。”


  “婢,婢子不敢。”


  啪得一聲,芳曉打了如齡一個狠狠的巴掌。


  如齡被打得有些懵,隨皇後入宮這些年來,就再沒有人打過她,如今卻在這裏被打了。如齡捂著臉,愣愣地看著沐熹。


  沐熹冷眼道,“拿那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就打算蒙混過去?我問你,皇後從宮外買那麽多寫魚蝦是要做什麽?”


  似雷轟頂,如齡想不到沐熹能知道這個,這件事從頭到底都是親信所為,沐熹怎麽能知道的?


  沐熹瞧著如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道,“說還是不說?”


  跪坐在地上的如齡,牙關繃得緊緊的,似一定要守住皇後的秘密一般。


  沐熹冷哼一聲,旁邊芳曉丟下一隻錦盒,示意如齡打開。


  如齡將信將疑地拾起盒子,抬頭看了看沐熹和芳曉,才慢慢挪了身子向著月光,打開了盒子。卻冷不丁看見了裏頭血淋淋的一根斷指,啪的一聲扔了盒子,睜大了眼睛捂著嘴,不敢尖聲叫出來。


  可如齡冷靜了片刻,複又探身過去看。忽然,她眉頭鬆了,冷靜下來,向沐熹道,“這不是那孩子的,貴妃休要誆我。”


  芳曉驚訝,如齡居然認得出?轉頭看向沐熹。


  沐熹心裏也咯噔一下,但麵上卻未漏出,還彎了嘴角,道,“掌事好眼力,能瞧得出這是宮女的斷指。”


  得到沐熹的肯定,如齡鬆了一口氣,道,“貴妃沒有選好人,這人的手,甚是細嫩。而那孩子一直過著淒苦的日子,怎會有這般皮肉。想來貴妃一時著急,尋不來粗使宮女的斷指。貴妃還是心善,找不到死人,就該找活人去。”


  沐熹道,“的確是一時情急才想得這麽一出。但即使有可能露出破綻,我也不會用活人斷指,倒不是我心善,逼到一定地步了我自然下得了狠心。而是你不配,你不配我這般著急狠心,不配我造一份孽罷了。”


  說著沐熹轉了個身,又望著如齡道,“但看來,下回,我必須得帶一隻那孩子的手掌來,掌事才肯說實話。”


  如齡又緊張了起來,鐵青著臉瞧著沐熹。


  “以為我不敢?我養著她可不是白費糧食的,我總得從你們二人身上得到些什麽,才不枉費我如此周章把她弄來。”沐熹一步步逼近如齡,道,“掌事想清楚了,是要你二人的性命,還是要成全對皇後的忠誠?”


  如齡低下頭靜默著不回話,眼神死死地盯著腳前的地。


  沐熹能瞧出她內心在掙紮,決心再刺激她一下,道,“你是不是在想,這些日子來,你也沒告訴我什麽重要的消息,就此打住,回頭還來得及?然後心存僥幸地覺得我也許不會難為你那小娘子?”


  如齡的眼皮跳了一下。


  沐熹接著道,“可你覺得皇後會相信你,隻單單拿一兩條無關痛癢的消息來糊弄我?在她心中,我是那麽好騙的嗎?何況,背叛一次是背叛,背叛十次八次也一樣是背叛,從你告訴我第一條消息起,你就已經站到了皇後的對麵。即使你現在止步,即使她信你沒告訴我什麽大事兒,你覺得她還會像以前那樣信任你?還有,你覺得我會如何處置那孩子?不需要多做什麽,我隻需把她往皇後跟前一扔,把她的身世如實地告訴皇後,你猜,你忠誠維護的皇後會如何對待你?當皇後知道你從一開頭就在騙她,還騙了她這麽些年,你想想藍蘋,再想想栗榕,你覺得她會如何處置你和那孩子?你的存在,你的用處,能否抵消掉她對你的欺瞞,對你泄露消息的憤怒?”


  如齡的眼神開始慌亂。


  沐熹很滿意見到她這般表情。“繼續與我交易,我不敢保證什麽榮華富貴。但我知道,你若是想此刻終止與我的協議,我定會讓你和那孩子即刻喪命。”


  如齡聽至此,痛苦糾結地閉上眼。沐熹說的沒錯,她已經背叛了皇後,雖是一些無關最後決斷的消息,但沐熹已經知道那些魚蝦,利用這個,自然能造成她已完全背叛皇後的場麵。她服侍皇後這些年,自是知道皇後脾氣的,這些事情被皇後知道,她和珍琴,一定沒有活命的可能。但如果聽沐熹的,她,該是至少能保住珍琴的命吧。


  要不要救珍琴?她值不值得自己背叛皇後?


  往事一幕幕流轉在如齡眼前,她想起了那個好看的男子,想起他的戲文歌聲,流波身段,她是如此地癡迷於他,愛戀著他。她又想起了皇後下令,那男子被亂棍打死於她麵前,大片大片血汙下,他向她微笑。她還想起了她費勁心力,幾乎喪命,生下的珍琴,才出生,就會向她微笑的孩子,她笑得與她父親一樣好看。


  如齡投降,正經地拜下,向沐熹重重磕了個頭,“婢子,全憑貴妃差遣,但求貴妃保全吾女性命,婢子感激不盡。”


  如齡跟前,沐熹受了這一拜,舒了一口氣,月光照亮了沐熹臉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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