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獸人翻山越嶺的速度居然有這般快,只比公爵家的傳令兵慢了半天。塞尚的心涼了,不過既然是南方子民,血性裡面都會透著股硬氣!
「男丁留下來!女人孩子繼續走!一直走,不要停!!」
村長口中的「男丁」很殘忍。
如果他吼出的是男人,那麼留下來的將會是二三十歲的壯勞力,他們都是家裡的頂樑柱,是真正有血性有氣力的漢子,留在這裡能與獸人搏鬥。六七十歲的老人一般稱之為老叟或者老人,不會再被叫為男人,但也可稱之為男丁,他們留下來也不會對戰局產生多少改變,只是能以性命為代價為身後的妻女多爭取一點逃生時間而已。
「男丁」一詞,源自於公爵家每年下達的無恥官文:家有男丁者,需遣一人參加勞役……
塞尚披著餘暉與眾人消失在山崗上,埋伏伺敵。
聰明自負的伊麗莎白忽然發現自己慌了,一直被塞尚寵溺的她幾乎喪失了方向,她被埃德妮死命拽著往前走,不管她腳下的土地有沒有踏實,就算跌倒了,埃德妮都會用她前所未聞的巨大力量拖著她與菲歐娜繼續往前走,一刻都不會停。
沒了作威作福卻能發號施令的男人,女人們更加慌亂。誰都顧不上誰,只想著更前一點,更進一點,奢望著獸人追上來會先吃掉身後的祭品。等血肉餵飽了那群畜生,自己與孩子就能逃出生天了。
黃昏最後一縷餘暉消失于山崗之後,天色兩三息內昏黑下來。獸人還未出現,行進隊伍中的驚嚎聲就此起彼伏接連不斷,用草木皆兵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路旁受驚飛起的山雞與狼竄出來的狐狸都能把她們嚇的四散奔逃。恐慌氣氛使得伊麗莎白更加難以自持,她的心頂著嗓子眼在跳,大腦缺氧似的不斷有些上漂的小星星在爆炸,后肩與耳根就像是有冷風在吹。
跑了好久,在遠方的廝殺聲中獸人還是追上來了,老嫗凄厲的受害聲就是一顆重磅炸彈。像是起跑線上鳴響了槍聲,所有人都開始最後的衝刺……
多少年後,伊麗莎白向子女憶述那段往事時已經模糊不清了,她只記得她姐姐跑丟了,她喘出的氣是滾燙的,吸進來的空氣卻沒有多少,髮絲由於汗水而黏連在額頭上,低頭看到右前方的樹根處有一小撮白色斑褶菇,鳥兒拍著黑色翅膀從她頭側飛過……
母親埃德妮突然停下了腳步,伊麗莎白出於慣性一頭栽在她身上,鼻尖撞的生疼,卻為能夠大口的喘息空氣而感到喜悅……埃德妮突然抓起一把地上的腐土擲在她臉上,她大張的嘴裡登時灌進不少,就在她低頭吐土時,埃德妮那雙粗糙的大手就伸過來猛抓她的臉。
伊麗莎白懵了,委屈極了,淚水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埃德妮的暴行沒施幾下就被打斷,伊麗莎白忐忑的站在原地,用淚水模糊了的雙眼在黑暗中盯了好久,聽了好久,才發現一隻人形野獸正在欺負她的母親。
「你活該……」伊麗莎白小聲的嘀咕一句淚水就決堤似的往外涌,她聲嘶力竭的哭喊,祈求別人來救她們。
沒人來救她們的,她的姐姐跑丟了,父親也是凶多吉少,在這漆黑的荒郊野嶺里,野獸的快活聲與人類哀嚎聲交織在一起的曲目遠不止這一處上演,沒有人來救他們的。
等野獸快活完了,就拖著傷痕纍纍的埃德妮往歸路走,伊麗莎白哭著鼻子跟在他們後面。
「走……走啊……」
埃德妮虛弱的聲音被野獸粗壯的喘息聲與哭喊聲給蓋住了。
「我讓你走啊!」埃德妮用她最後的力氣喊道:「……給我走啊!……你這小混蛋……給我走啊!!嗚嗚……」
伊麗莎白的哭喊聲音更大了,卻仍然堅定的,踉蹌的跟在他們後面。
野獸回頭望了女孩一眼,得意的大笑起來,快活的唱起了歌。抓著母山羊往前走,小山羊就會屁顛屁顛的跟在後面,這註定是一個美好而豐收的季節。
不知不覺間一夜過去了。
伊麗莎白醒來時正被破破爛爛的母親保護在懷裡,清晨潮濕的空氣很是陰冷,伊麗莎白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凍的,一直在埃德妮懷裡抖個不停。
狼形野獸驅趕著她們往回走,路旁不斷出現些殘破屍體與褐色血跡,越來越多的狼人、虎人甚至牛頭人驅趕著戰利品彙聚進來,被驅趕的人類越來越多。幾日後伊麗莎白驚恐的發現,身旁的阿姨姐姐嬸嬸居然已經成百上千……她不知道被驅趕到了何處,只知道哪裡都是地獄。
獸人夜晚以她們為樂,白天以她們為食,每天都在惶惶中度過,野獸的快活聲,撕破衣衫的嗤嗤聲,痛苦告饒的聲音,最後演變成死者的悲鳴,慘幕不斷上演。
惶惶中每次太陽落山都會慶幸又多活過了一天,每天伊始又是噩夢的開始。就在這種持續性的不安中,伊麗莎白喪失了時間感。她憶不清楚被擄獲了多久,不知道身處何地,只知道隨著這死亡隊伍前進,最終被驅趕到了目的地。
絕望是什麼?絕望就是忍飢挨餓,衣不蔽體瑟瑟發抖,一天一天等待著被野獸玩弄、撕扯、吃掉,最終變成一節節一塊塊,拋在白骨堆上成為毒蟲蛇蟻們的溫床。
柵欄裡面當作羊群圈養的人類越來越少,伊麗莎白這天餓迷糊了,沒有意識到人群躁動起來,沮喪中低頭看看腳趾又抬頭的功夫她就成了「邊緣人」。
意識到不對的她轉身欲逃,但她已然成為獸人的目標,她被抓住了後頸,像是鴨子一樣被提起來即將被帶走。
埃德妮由人群裡面猛衝出來,哇哇怪叫著撲向這個獸人,她用牙咬用手抓,獸人不厭其煩,便將伊麗莎白這隻小羊扔回羊群,把埃德妮按在地上給了她兩個大耳刮,揪著她的頭髮往外面拖。
「媽媽!!」
伊麗莎白哀嚎一聲就要去追,身旁的女人們趕忙將她按在地上,即使她追上去也是沒有用的,獸人絕不介意多一點午餐肉。
伊麗莎白在地上恨恨的哭,她恨死母親了,母親總是偏袒她姐姐菲歐娜。菲歐娜將郊外的野花帶給她,她就會露出開心的笑,伊麗莎白將花遞給她,她則會指責伊麗莎白不懂事,應該留在家裡幫忙做些家務事。菲歐娜做錯了事情,母親一般會一帶而過,溫柔的安慰菲歐娜下次要注意,而伊麗莎白錯了事只會受到訓斥。還有這次地心說,所有人都說伊麗莎白好,誇獎伊麗莎白棒極了,為他們南方掙了光,可為什麼母親就是這樣吝嗇,連聲好話都不捨得對她說?!
菲歐娜姐姐人緣那麼好,朋友那麼多,她已經足夠優秀了,缺一點陽光雨露也不會怎麼樣的,她伊麗莎白到底怎樣做才能讓埃德妮滿意呢?
「媽!……」
伊麗莎白哭著低下頭,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她沒有聽見母親的哀嚎聲。埃德妮到底是埃德妮,沒有別人臨死前的哭天喊地,乞求饒命。
在無盡的自責,痛苦,憤恨,無助,孤單惶恐中,伊麗莎白瘋了……
屠夫再次來選羊時,她大喊大叫著跳到屠夫身邊去,屠夫被這不同尋常的羔羊嚇了一跳,遂即嫌棄的凝了眼她瘦骨嶙峋的身板,一把將她推到一邊。伊麗莎白不甘心的從地上爬起來重新去抱屠夫,屠夫則輕而易舉的將她重新踹倒。
屠夫帶著選好的肉羊離開這裡,赤身果體的伊麗莎白虛無了。她空洞的雙眼望望柵欄外面,又轉身望了望柵欄里的其他人。
人心真是一個古怪的東西,她們白天看到埃德妮犧牲自己來保全女兒,便都伸手去保護伊麗莎白,時間只過去半天,看到伊麗莎白自告奮勇的去填獸人肚子卻沒有被帶走,她們反而嫌惡起她來。
「她也太那個啥了吧?」「主動被吃都沒被帶走,該說她幸運呢,還是說她垃圾呢?」「她的媽媽白死了呀,為了這個其實都勾不起獸人食慾的小丫頭。」「呵呵……」
姐姐嬸嬸們的目光陌生起來,這種眼神伊麗莎白從來沒有見過,表達的意思卻很明確,嫌棄你,不要過來。
想死……伊麗莎白捂著心口來到柵欄旁邊。
「吃我呀!!你們這幫禽獸!」
想隨父母而去!……
「來吃我呀!!你們這幫臭東西!!一群街邊散養吃粗飼料長大的野種!!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你們臭味!!!你們也太噁心了吧!!」
路過的獸人被她給吸引了,好奇的探過頭來。
「瞧什麼瞧!?看到你那副賊樣就知道生你的畜生有多畸形,想不通你這雜種哪裡來的勇氣敢在世間行走,我看你是長偏了吧?一張臉全擠到了半張上去,半邊臉皮厚的要死,另外半邊我看你是直接不要了吧!?」
獸人被罵愣了,腦袋不夠大的它幾輩子都創造不出這種罵人詞來,驚嘆之餘扔了只人手進去,示意她繼續罵,鸚鵡學舌,返回家鄉他也好讓家鄉那幫「土包子」開開眼。
「……。」
伊麗莎白猛的沖回人群里,快步捧著著一把「臭土」回來甩在那名獸人臉上,於是獸人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