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崩碎的預言
大殿之外本是一片冬霧青陽天,突然平地炸起一團颶風,呼呼然吹得漫天雲碎霧卷。陽光盡數破碎,被重重雲霧遮成陰影。
校場之上,烈風不斷拍打著華麗的賀禮車隊,紅木箱子幾乎當時滾滾摔裂,驚得眾人連忙護住。
而殿堂內早已是風翻雲起,沒有一個人坐得住,全都震驚站起,發出一片椅角亂挪的聲音。
“首席!”那名提醒周世寧說話的長老更是尷尬,隻覺得是出現了幻聽。可是看周世寧那氣定如山的樣子,他馬上意識到是真的壞事了。
能以輕輕年紀接掌「乾坤會」,周世寧早已不是隨意貪圖口舌之快的莽撞青年,他的一言一句都能掀起人界風雨,隻要說出口的話都是不可撼動的定局。
可是在這莊嚴的場合上,上有前任首席英靈,下有人界萬眾矚目,更是直對著那翻手就是驚濤駭浪的明子夕,周世寧毫無前兆冒出如此一句,實在是無法收場!
劇烈的震驚下,一襲盛裝、滿麵嬌羞的明如虹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一張嬌容瞬間失去了生氣,彌漫起一片僵硬的灰白。
而明子夕則冷下眼眸,一雙星子般的黑眸如帶毒的鋒刺般紮在周世寧身上,一種淩遲人心的恐怖氣氛滾滾散開。
站在明子夕身後的沈飛霜更覺一道霹靂落入頭頂,那周世寧在莫名其妙看過自己一眼後說出這句話,感到最刺骨寒意的正是她!
“飛霜……”魏長青瞠目結舌,暗暗拉住沈飛霜的手,聲音從牙縫擠困難地擠出來,“這是怎麽回事……”
沈飛霜也眼眶微僵地低下頭,從眼皮之上小心地看定那麵風雨欲來的氣氛,“我怎麽知道……”
“世寧,這個玩笑可不好玩哦。”最先開口的卻是最不成熟的明如虹,她笑得眉眼彎彎,如同剛剛浮出雲影的弦月。
周世寧看著她,那少女還以為他在開玩笑,隻是時機太不恰當了而已。
“爹,您別在意,世寧肯定是跟您說著玩呢。”明如虹轉過身,撒嬌般抱住父親的臂彎。
明子夕目光如凍,平移著沒有一絲溫熱的視線看了女兒一眼,“你認為他是在開玩笑?”
“我從不開玩笑。”沒等明如虹說話,周世寧卻是折扇一開,淡淡地打破了那略顯慌亂的圓場。
明如虹眉眼一僵,拚命地保持住笑容,眼角卻已開始無法控製地泛起顫抖的水光,“世寧,你看你,怎麽沒完了呀……”尾音一碎,她再也無法支撐這蒼白的戲碼,緊緊地握起了拳頭。
明子夕拉住渾身顫抖的女兒,閃身擋在她麵前寒聲道,“我給你一個機會,收回方才那句話。”
他看上去隻不過冷冷開口,但衣袂已經卷起了細微的波紋。那是極度精純的真氣正在絲絲凝聚,隨時都可飛旋成奪命的鋒刃。
感應到那冷怒的殺氣,沈飛霜一提真氣也繃起了力氣。
“前輩不要生氣,我還沒說完。”周世寧氣度淡然,完全沒感覺到那逼人的寒氣般微微一笑。
“說。”明子夕城府幽深,喜怒都在自己掌控之內,即使盛怒之下也能看清狀況。
“我拒絕這樁親事,隻是因為天地間禍劫將臨,包括人界在內,所有乾坤境界都麵臨不保。”周世寧語氣淡然,旁人聽了卻是霹靂貫耳。
也就在此時,劇旋寒風呼呼然湧進大殿,在高聳金柱間拍打出鬼泣般的尖叫。
撲麵而來的寒風吹得沈飛霜青絲紛亂,她清楚地看到,周世寧在說剛才那些不祥的話語時,目光如刺地掃了她一眼。
“前輩與我「乾坤會」相交不淺,應知曉家父給我定下的規矩。”周世寧麵對隨時欲出殺手的明子夕,周身理直氣定的樣子反而給人錯覺,以為明子夕才是口出狂言、打碎氣氛的那一個。
不知不覺間,明子夕的怒氣憑空化解了大半,握著明如虹顫抖手指的手卻是不鬆。
“「乾坤會」以救濟天下為己任,誓要斬斷一切邪孽,護佑蒼生。若禍劫降臨,首席必須斷絕一切歡樂,不葷不娶,直到平定劫難。”說出這些為周世寧的驚人之舉有力撐腰的話語之人,卻是明子夕。他越說到最後,身後的明如虹越是全身發冷,櫻唇咬得血痕斑斑。
“前輩真不愧是家父至交,記得這般清楚。”周世寧後退一步,緩緩深施一禮,“請前輩理解世寧的苦衷。我早在皇天後土麵前立下誓願,從我接手「乾坤會」那一日起,就注定要犧牲個人的享樂。”
他眸光一晃,又若即若離地看了沈飛霜一眼,這才轉向明如虹溫柔道,“虹兒,我願做你兄長,一世將你當做妹妹疼愛。”
“妹妹……”明如虹抬起頭,僵硬地重複著那柔軟得諷刺無比的話語,“你把我……當成妹妹?”
“隻能如此。”周世寧輕歎一聲,折扇半遮麵容做出惋惜之色,“你我相識多年,相處甚好,不都是以兄妹之情相待麽?”
“妹妹……你把我當做妹妹……”明如虹根本就沒聽他說什麽,整個人如同陷入了夢魘,眼中漸漸湧起崩潰的雪花。
明子夕一直盯住周世寧,如同那日咀嚼果子時想起他一般,眼神裏有一種想將對方挫骨揚灰般的寒意。
“飛霜。”那令人恐怖的沉默過後,銀發冰冷的男子微微一抬下巴,卻是叫了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沈飛霜渾身一抖,不可思議卻不敢猶疑地閃出身來,“師尊。”
“看住大小姐。”明子夕緩緩抽出手指,鬆開了明如虹全力握緊的冰涼的掌心。
“爹……”那溫暖的抽離帶著殘忍的意味,明如虹發不出聲音來,如同垂死的小獸般無限哀憐地看著父親。
明子夕卻還是抽出了手,甚至沒有看眼神飄搖的女兒一眼,長袖一揮氣勢逼人地直接走向周世寧。
明如虹的身子抽空了骨頭般搖晃起來,沈飛霜一步趕了上去抱住她。
那錦重繁麗的長裙早已失色,穿著它的明如虹被更可怕的諷刺包圍了。
“大小姐。”沈飛霜輕聲低喚,在這一刻她拋開了兩人之間尖銳的怨氣,麵對一個臨近崩潰邊緣的柔弱少女,人心內最柔軟的部分止不住發出疼痛。
“我一定……一定是在做夢……”明如虹沒反應過來是沈飛霜抱住了自己,本能地拉住對方的手,如同抓著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握緊著。
沈飛霜的手被她捏得發青,抬頭對那麵擔心地望向這邊的魏長青安慰搖了搖頭,任由明如虹無比依賴地抓著自己。
而本來應該成為這個依賴的明子夕,此刻卻是冷傲而危險地逼視著周世寧,兩個風姿超絕的男子將整個紅塵都逼退了,隻保留了兩人之間那無形的棋局。
“為何你不早說?”明子夕冷冷道,“等到我葬劍山莊浩浩蕩蕩地來了,你再當麵拒絕,刻意給我難堪是麽?”
“來不及。”周世寧輕輕一抬下巴,明子夕的語氣有多冷,他就用多冷的語音針鋒相對,“不瞞前輩,就在約定的時辰到來時,我才接到占星台上不祥的咒印。那時前輩已經到了,真是時機弄人。”
聽聞此言,「乾坤會」的長老們恍悟地吸著寒氣,麵麵相覷私語道,“原來首席匆忙趕去占星台,些微誤了約定的時辰也不在意,是收到了預言的咒印!”
所謂占星台,乃是「乾坤會」中負責勘察天象、預示吉凶的聖地,上有象征四方星宿的四大聖獸,傳承了從天地初開的太古時代遺留下來的絕頂的靈氣。
四方聖獸的青銅雕刻就是最高的預言,一旦有顛覆乾坤的巨大災劫到來,它們就會吐出咒印,預示出一幕幕陰暗的未來。
但占星台並不能完全預示未來,隻能零星指引救贖的線索,因此就像神秘天書一般難解。
可是內中吉凶總是顯而易見,因為四方神獸雕刻聚集著濃厚的靈氣,與天地相連,它們的變化就是乾坤的波動。
這一點,明子夕當然再清楚不過,若有所思地撫摸著下巴,“原來如此……”
“您隻是催促我做出對親事的應答,我來不及告知實情,隻得先拒絕再說。”周世寧言語之間,將他推翻父輩約定的行為徹底開釋,一身清正氣息幹幹淨淨。
明子夕苦笑一聲,“怎麽,我反而是沒理的那個了?”
“並不是誰占道理的問題,隻能說天運不濟,造化弄人。”周世寧翻轉折扇,指了指天頂,仿佛要刺穿那無窮的蒼穹。
“可是,看看你做的好事。”明子夕一心怒火生生熄滅,無奈又痛惜地回頭看向明如虹。
“我會安慰她。”周世寧微微頷首,“虹兒乃是武道名門的千金,是前輩您親手栽培的愛女,自然會正氣凜然,以大局為重。”
“你這麽一說,她要是不作罷,連帶我這個父親都下不來台了。”明子夕雖是說得輕鬆,骨節卻是清脆地捏了一下,“不過,近日來的確總是聽說人界動蕩、禍亂四起的消息,我心中也有忐忑,隻覺好事難成。”
長歎一聲,他任憑寒風卷動亂發衣袂,聲音飄渺仿佛與鬼魅低語,“果然是,好事難成。”
“前輩胸襟如海,自知比起歎息來,此刻最重要的是早做準備,應對那天降的禍劫。”周世寧淡淡道,紫眸輕輕一轉,看向了那片銀藍色瞳湖。
他生生越過了失神得楚楚可憐的明如虹,深深看了沈飛霜一眼。沈飛霜更覺得奇怪,同時也覺得那麵兩個男子未免太過薄情,一個鮮活少女瞬間崩潰成如此,他們卻誰都沒有多問。
“容我多問一句。”明子夕回過頭,鄭重地看著周世寧臥狐般的紫眸,“占星台上的咒印,昭示了什麽災難的線索?聽你說得如此重大,我看情況不妙。”
“什麽線索也沒昭示。”周世寧歪歪頭,一句話說得明子夕目光頓時淩厲如鋒。
“說清楚。”明子夕連禮貌之語都不用了,近前一步與周世寧對峙。
“咒印沒有顯出任何天書線索。”周世寧的眼前不斷晃過深淵般的銀藍色幻光,微微眯起幽深的眼瞳低聲道,“因為象征天地平衡的四方神獸雕刻,全部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