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地失衡
死氣沉沉的葬劍山莊終於有了些鮮活的氣氛,因為一個眼眸燦豔到能代替明星照亮長夜的人,全身的血液都興奮得沸騰了起來。
近幾日來,沈飛霜不顧天寒地凍,沒了天地靈氣的催動也在刻苦修煉,全憑一身真氣將身周凜凜寒風舞動成滾燙的霞光。
她常常緊握著那妖麗毒蛇一般的華麗紫劍在庭院中飛刺,精準地依循著自身真氣的流向,創了一套看似毫無章法但卻詭譎強力的劍術。
她無法讓自己再那麽心沉如冰地被這蕭衰的氣氛感染,因為那日明子夕的一句話,她突然感覺如今整個人界的晦暗都不過是暫時的表象,正有什麽光明無比的未來正在來臨。
“飛霜,我決定收你為女。”那日她去明子夕的修煉密室看他,隻見他一身白衣,如雪中遊仙般超脫凡塵,淡淡地對她微笑道。
夢中多少次出現的場景,竟然一下子降臨到眼前,沈飛霜需要用血脈沸騰的熱度來提醒自己這不是虛幻。
她那麽柔情萬千、小心翼翼地希求著的,不過就是明子夕真的是她的父親,能像他疼愛明如虹那樣毫無芥蒂地疼愛自己。
不管是什麽「死神世紀」,還是什麽天地禍劫的預言,在明子夕說出那句話之後,就好像統統與她無關了一般。
此時,沈飛霜正揮舞著手中遊蛇般柔韌妖異的劍,劃出聲聲風吼帶動耀眼劍光。劍鋒所過之處,空氣仿佛裂開鋸齒裂縫般震蕩開來,一股流毒般妖豔的黑紫色光暈砰然炸成流雲。
寸草不生、落滿霜屑的大地上,一時間仿佛盛開滿了絕美卻劇毒的黑紫色花朵。
“呼——”淩空舞出一道長龍般直衝入空的劍光,沈飛霜翻身落地踏開一團滾滾飛塵,仰頭看向雲霾無限的天際。
劍光衝入之處,隱隱蕩開電閃雷鳴,震得濃厚的陰雲也開始緩緩流動。
如同看著同生共死的夥伴般極度珍愛地看向魔劍,沈飛霜倒轉劍柄溫柔地撫摸上麵華麗的刻紋,“雖然魔性深重,但的確是神力無雙的好劍……”
明子夕總是竭盡心力教導她,給她修煉這般出色的武器,甚至不惜每每親身激戰,隻為讓她變強。
是那個男子將她救離鬼魂狂嘯的荒野,是他親手解開命格為她取名。沈飛霜的重生,當真是從明子夕手中開始的。
她對明子夕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依戀,而像是魚與水一般,若是離開了他,她也不複存在。
這樣想著,沈飛霜不禁有些忘情,輕蹭著劍柄喃喃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仿佛回應這句話般,劍柄上繁麗的花紋忽地亮了一下,紋理之間閃爍出沉沉的血光。
被那光芒刺了一下,沈飛霜端起劍來仔細端詳,總是覺得它纏繞全身的紋理更加鮮豔了。
先前隻是黯淡紫色的花紋,如今像是吸滿了血即將爆裂的嗜血之花般,將要開放出代表著血腥與殺戮的花海。
“一定是這把劍的靈氣越發被激活了。”想起明子夕的說法,沈飛霜如同撫摸乖巧孩子般摸了摸劍柄,輕聲細語間柔情波蕩,“我不會讓師尊失望的,你會在我手中成為最強的劍。”
略帶神經質的柔情低語還沒落地,沈飛霜忽覺眼前劇烈一黑,天地仿佛瞬間顛倒了個來回般震顫起來。
“啊!”沈飛霜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跪在地上本能地猛插劍鋒,插入地麵穩住身形。
好像是突如其來的強烈地震,那堅硬無比的冰冷地麵生生震開數道裂縫,連綿而恐怖的開裂聲甚至帶著一絲濕氣淋漓的味道,正如被徒手撕裂的血肉一般。
根本做不出反應,沈飛霜又被掀了個倒仰,重重摔在地上又被彈起,仙鶴般嬌挺的身子在滿地的裂縫間不斷翻滾。
“不好!”眼看要滾入一個深深裂開的地縫,那中間不斷滾落著尖銳的碎石,沈飛霜驚呼一聲,手中魔劍奮力一揮向上直插。
一聲碎裂,千鈞一發間她深深將劍身半插入裂縫邊緣,借力高高一躍拔劍衝天。
這末日般狂烈的震顫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任誰在崩塌般的天地間也無法保持冷靜。沈飛霜衝上風雲逆卷的高空,狂風如針如刺打得她無法站穩,足下真氣呼啦啦卷成碎粉。
在這天昏地暗的動搖中,一道烈光突然從天穹盡頭爆散開來。沈飛霜竟是正對著那個方向,猝不及防地被直射雙眼,眼角立刻撕開血痕。
“唔!”疼得像是被生生挖去雙眼,沈飛霜痛喝一聲向後仰倒。在這一瞬間,她血脈裏遊動的陰氣仿佛刺痛的活物般瘋狂衝撞著,竟蕩開一片無招無式憑空衝出的雲霧,高高地托住了她的身形。
用力晃晃頭,沈飛霜使勁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自己視線依然清明。雖然眼角流下駭人血淚,但那銀藍色瞳湖仍然寒澈無比,仿佛能映照出世間萬物的原形。
不及細想,她再度被天際盡頭那光芒吞天的光柱吸引了。那是比不可觸及的遠方還要蒼茫的遙遠地帶,仿佛是日月初生的所在,一道狂龍般電光激閃的熔金色劇光衝天而起,瞬間將濃厚的雲霾刺破。
於是漫天雲霾間穿下千萬道利箭般的光芒,像是孕育著最黑暗種子的巨大繭蛹突然破殼,狂風飆雲都是它臨世的聖歌。
“那是……”沈飛霜全身僵硬,俯身趴在真氣漩渦之上,愣愣地看著那洞穿天地的光柱。這震顫明顯就是它帶來的,隨著那光柱狂獸悲鳴般的巨響漸漸遠去,震顫也漸次收縮直到停止。
最後一絲震顫戛然而止的瞬間,沈飛霜亂飛的青絲也呼啦一聲披散下來,淩亂發絲迷離了她的眼瞳。
那銀藍色的妖豔眼瞳,就連那劇烈到可以翻天覆地的光柱,都未能令它失色。
“……師尊!”剛剛穩定呼吸,沈飛霜連眼角的血淚都來不及擦,翻身跳下飛雲落上地麵。結果一腳踏空,她險些一個倒栽掉入巨大的地縫。
定睛一看,沈飛霜發現自己的庭院早被震成了一片廢墟,房子徹底坍塌,露出支離破碎的殘簷斷瓦。
陣陣飛煙仍然嗆人地衝飛著,目及皆是一片烏煙瘴氣。地上更是裂縫縱橫,全沒了一塊尚可立足的完整地麵。
“這到底是……”沈飛霜第一次目睹如此短時間內的災變,這簡直是一種覆手就能推翻乾坤的破壞力。聯想起人界傳得瘋狂的關於天地禍劫的傳聞,再加上那令她心寒不已的「死神世紀」,她突然覺得咽喉被掐住了般無法呼吸。
雖然驚懼,但心中那個銀發如瀑的身影還是很快壓過了一切。沈飛霜狠狠一閉眼睛,再睜開強迫自己又成了那剛勁的模樣,騰起身法飛速趕到明子夕的樓閣。
整個葬劍山莊早已是驚聲四起,就算是飽經風雨的武道名門,從上到下都是見過世麵的人,但這般眨眼間就翻天覆地的劇變太超出人心的承受力了。
侍女和小廝四處跑散,三五抱團不敢獨身在外。莊中弟子和其他地位較高的人還算冷靜,不約而同地全都飛掠到明子夕的住處來。
此時此刻,他們那清冷如雪的莊主真是救世主般的存在,仿佛隻要看到他,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沈飛霜的速度快過所有人,剛經過驚變還能如此準確地控製真氣,她的胸膛裏也藏著無法預測其深的深淵。
“師尊!”沈飛霜顧不得所有人,在針刺般的目光包圍中當先站到樓閣門口。
明子夕的住處果然感染了他絕深的靈氣,並未破壞得多麽厲害,但還是有一道縱深的溝壑一路開裂到了大廳中央,險些將樓閣通體劈成兩半。
人群繼續聚集,連平素根本來不得這裏的仆從們也戰戰兢兢地溜了進來,他們覺得還是靠近明子夕一點更加安全。
“莊主!”混亂卻急切的叫聲匯成潮水,聲聲呼喚著明子夕。
“大家鎮定。”就在眾人都急得麵無人色之時,一個清冷沉靜的聲音如聖鍾般響徹所有人心頭。像是一劑魔藥般,所有人頓時都安靜了下來。
風聲席卷,一團冰藍色光芒從天而降,發出千萬隻風鈴齊聲搖動般空靈的聲音。一聲輕碎,光芒散去後現出一個一身青白長衣,挺拔如永冬中最後一棵孤鬆般的人影。
“師尊。”看到明子夕,沈飛霜心裏就安定了許多,心中卻是立時一緊,趕緊四下去找另一道身影。
誰知她剛一回頭,就看見魏長青那略有黯淡卻還是純真明亮的麵龐。他就站在她的身後,一副遮風擋雨卻不言不語的模樣。
“長青?”沈飛霜微微吃驚,趕緊拉了拉魏長青的手道,“嚇我一跳,我還在找你。”
“我一直站在你的身邊。”魏長青點點頭,唇邊勉強浮起的笑影就像是忍著什麽疼痛,“看你專心注意莊主,我就沒說話。”
“……你啊。”沈飛霜愣了一下,心中湧起百味雜陳的顫抖,終於隻是搖搖頭輕歎一聲。
“隻是一場短時的地震,大家不要慌亂。”明子夕氣定如山,轉頭吩咐莊中領事的人,“去各處查看受損情況,有傷者馬上醫療。”
“遵命。”那些人領命就走,陰暗長天下顯得背影驚顫。
“眾人無恙吧?”明子夕足踏真氣懸浮而下,淡淡掃過階下眾人,然後隻深深看定沈飛霜一人。
“沒事。”沈飛霜頷首應答,她能感覺到明子夕柔軟的發絲被風吹起,那麽溫柔地拂過自己的鼻翼。
“馬上把住處受損的人集中起來,統一安排住地。”明子夕還是看著少女,看也不看地伸手指點吩咐著其他人。
沈飛霜抬起頭,總覺得明子夕就像是處於融化邊緣的絕美雪雕,美得通透卻馬上就要化為虛無。這感覺比她方才卷入巨震時的恐慌更加糟糕,冷汗順著下巴點點滴落。
“師尊……”她剛要說什麽,明子夕卻是一抬修長手指,無聲卻懾人地止住了她。
旋即,他轉過頭看著魏長青,微微歪起頭集中目光,像是打量著什麽奇怪的東西。
魏長青在那幽深的眼神下感到一絲不安,抱拳躬身道,“莊主,您怎麽了?”
“魏長青……”明子夕目光越凝越深,好像覺得那個純澈的青年哪裏不對一般。
沈飛霜來回看看這兩人,也覺得心裏有點發麻,“師尊,長青他有什麽不對麽?”
“叫得這般親密,看來你們兩個感情甚好呀。”突然微微一笑,明子夕抬手摸了摸沈飛霜的頭發,如同理順乖巧小貓的皮毛一般。
看著那父女般溫馨無比的畫麵,魏長青卻沒有感到一絲暖意,反而微微放大了瞳孔,像是在明子夕身上看到了什麽駭人的東西。
“莊、莊主!”一個喘得馬上要斷掉般的聲音突然出現,正是葬劍山莊專責的傳令官。像葬劍山莊這樣的名門,信息眼遍布整個人界,通過特殊的真氣傳書傳遞消息,總是快如電速。
但是此刻手中的消息,對於那傳令官來說,所謂的快如電速就是逼人的催命符!
他趕到明子夕麵前撲通跪下,雙膝軟得像是挖掉了骨頭,“有……有消息傳來……”
“方才的震顫是怎麽回事?”明子夕淡淡一挑劍眉,聲音清寒無波。
“是女媧之柱……鎮壓上古魔獸靈源的女媧之柱崩塌了!”傳令官顫抖著雙手舉起一封用靈力凝結而出的卷軸,這種卷軸是由整個乾坤內數處上古遺留的占星台自動發送的,並非人力可以控製,是真正的上天昭告。
“女媧之柱……”明子夕一凝劍眉,深吸了一口氣好讓自己不要變了臉色。
可是沈飛霜還是看到了那雙星子般的黑眸中一閃而過的驚愕,就像那時明子夕聽到「死神之書」的反應一樣,是一種有什麽東西脫離掌控般的寒意。
“立刻以人界名門的名義向整個江湖發出警告。”動了動嘴唇,明子夕淡淡吩咐道。
“是!”傳令官連忙應答,卻一時軟了身子無法站起。還是沈飛霜拉了他一把,他才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走了。
“不祥……”明子夕仰頭看向被劇光穿透了之後,反而顯得更加陰暗的天際雲霾,衣袂飄飛仿佛隨時都要碎裂消失,“不能再等了。”
“師尊,您說什麽?”沈飛霜心覺不對,上前去頷首問道。
“不能再等了。”明子夕收回眼神,重重拍拍少女的肩膀,掌心仿佛凝聚了沉重的期望,“收你為女的儀式,要盡快舉行。”
“可是師尊,在這個時候……”沈飛霜有點困惑地皺起眉心,話音卻立刻被打斷了。
“就是要在這個時候。”明子夕冷肅地一凝眉眼,一股不由分說的氣勢又散發出來,“我已經,不能再等了。”
沈飛霜還沒回過神來,卻有另一個受傷黃鶯般嬌弱的聲音低低響起,帶著心痛欲碎的不可思議。
“爹,您說您要……收她做、做女兒麽?”
幾個人都轉頭看去,隻見明如虹胡亂披了一件粉紫色裙襖,隻盤著簡單發髻的頭發被虛汗浸得打結,看上去如同隨時會被風吹走的紙片一般。
“大小姐……”魏長青似乎有了身為局外人的感覺,最先躬身行禮。
明如虹根本聽不見,隻是烏白著嘴唇,用那種神經質般眼白多於眼球的眼神,虛無地看著父女般站在一處的明子夕與沈飛霜。
震得破石支離的大地上,卷動起了更加剜骨割肉般冷酷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