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如一筆糊塗賬
沒錯,眼前這個被引出來的黑衣人,不是別人,正是最近一直徘徊在軍營附近,卻不願現身與謝家任何人相認的謝五爺謝淮南。
此刻,謝淮南看著眼前劍眉星目的少年,從他的輪廓中,他一眼便能猜到他是誰。
這孩子,長大後的模樣真真是像極了他小大嫂。
兩人四目相視著,喉頭都帶有酸澀,好似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又好似舍不得打破眼前的寧靜,久久都未出聲。
一旁扮成莊氏模樣,將人引出來的顏皎月陪著他們傻站了半天,直到一陣涼風刮了,吹得她打了個哆嗦。見他們還死盯著對方不開口,她隻好打破寂靜地替謝七郎問:“謝五叔,你活著為什麽不回家?”
為什麽不回家?
聞言,謝淮南臉色倏變,冷冷地看向打破寂靜的顏皎月,神情中似乎有些怪她多嘴問出這句話。
他這眼神被對麵的謝七郎看到,謝七郎立馬就不高興。
“五叔不用看她,她問的,也正是我想問的。”謝七郎伸手將顏皎月拉到自己身邊來,神情冷漠,語氣很冷漠道:“你欠我們一個解釋,更欠等了你十幾年的五嬸一個解釋。”
這句話說完,謝七郎目光未收回,卻變得格外冰冷。
如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他已經不敢再去猜測,十幾年的時間,謝淮南四肢健全,並沒有到不能言語,不能動彈的地步,為何就不回家?
甚至連封報平安的書信都沒往家裏寄一封?
今晚他謝淮南若沒個解釋,那這個五叔,他謝傲不認也罷!
看著侄子冷冰冰的麵容,謝淮南心頭發苦,不發一言地看著他,許久許久,直到旁邊的顏皎月忍不住冷得往謝七郎身上靠,他見她被夜風刮得直打哆嗦,才無奈道:“找個地方,坐下說吧!”
十幾年來的故事,太長了。
長得他都想不起自己最初的模樣了。
幾刻鍾後,離軍營不遠的山丘下。
謝淮南站在斜坡邊上,靜靜地等著謝七郎給他旁邊的醜丫頭生了堆火取暖,又靜靜地看著他捉了隻野兔回來烤。要不是他還站在這裏,他都要懷疑他倆今晚的真實目的,不是引他出來,而是單純的來露個營的。
等謝七郎安頓好顏皎月,確定她冷不著,餓不著了,軍營那邊熄燈號角也吹響起來了。
足以證明,叔是沒媳婦重要的。
謝七郎過來的時候,手裏還拿著一條兔腿,冷著臉遞給謝淮南。
謝淮南看著那隻烤糊了,被那邊醜丫頭嫌棄的兔腿,有些好笑,但還接過了。咬了一口,看向坐在火堆邊打哈欠的醜姑娘,問他:“怎麽不先將她送回去?”
“跑來跑去的,麻煩。”
再說了,人是他家嬌嬌兒發現的,這當中的故事,她當然要聽。
看出他的想法,謝淮南淺笑了下,看著顏皎月疤痕交錯的麵容,突然道:“這丫頭輪廓生得漂亮,以後你們的孩子,定然也會很漂亮。”
謝七郎與火堆旁的顏皎月都沒料到他會突然說這種的話,都是一愣,然後快速的看了對方一眼,又快速的把目光移開,耳根都有些滾燙。
雖然兩人已經認定了對方,但親都還沒成,一下就扯到以後孩子的身上,又還有謝淮南這個‘外人’在,多少還是挺難為情的。
畢竟有孩子也得有個過程,怎麽能一筆帶過,謝七郎還是很期待那個過程的。
特別是在此過程之後,生一個和嬌嬌兒一樣招人疼的小閨女,那他恐怕做夢都要笑醒了。當然,小子他也稀罕,頂多就是沒稀罕香香軟軟的小閨女多——億點點而已!
小閨女呀,他大哥都生不出來的寶貝疙瘩啊!
意識到自己越想越遠了,謝七郎趕緊繃住嘴角快溢出來的傻笑,正了正臉色,說道:“五叔,說正事吧!”
“正事啊!”
這正事他又該從何處說起呢?!
謝淮南長歎了一聲,仰頭望著似乎冒出了幾顆星辰,回憶起這些年的過往,似如一筆糊塗賬,再也算不清,也不能更不敢去算清了。
﹉
故事回到十六年前,隆冬歲末。
這一年,戎狄大軍多次滋擾大鄴邊境,而最慘烈的一次,便是在隆冬末尾之月。這月,戎狄盜取了大鄴部分護城圖,兵分三路圍攻大鄴城關,謝淮南便是奉命帶領兩萬大軍前去鎮守關外的雁門關。
離開時,他的妻子莊漣漪,也就是後來的莊氏,才剛產下一女不足半月。
而那時的謝家五郎,亦是如後來的謝七郎一樣,清俊肆意,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也曾是無數懷春少女想嫁的翩翩公子、少年英雄,也懷揣著軍中所有兒郎一樣的夢想,守衛疆土,當一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護佑一方百姓平安。
可所有的一切,卻都定格在了那年的雁門關外。
“你好好養著,我很快便能回來。我保證,這次最多半月,我定打得那幫孫子滾回他們的老巢再不敢出來。”這是謝淮南率兩萬大軍出發前夕,對妻子莊漣漪的承諾。
可終究是他年少輕敵,低估了敵軍的卑鄙和無恥。
對妻子的承諾,也食言了。
他回來了,卻再無臉麵去見她。
那年雁門關外,謝淮南奉兄長之命,率兩萬大軍到雁門關外鎮守,本應是勝券在握的一戰,卻因他的失誤大意,不顧勸阻,執意帶領大軍追擊進敵方早已布下的圈套,導致兩萬大軍全部戰死於雁門關外。
那場大戰,在將士們的拚死保護下,謝淮南是踩著所有將士屍體戰至最後的一人。
同樣也是唯一被敵軍活捉到的一人。
那時,敵軍趁他戰得精疲力盡,將他困死在其中,他本想拚盡最後之力自戕也不願被生擒,可利刃將結束他生命的一刻,手中的刀卻被人一杆挑落。
挑落他刀的人,是一名戎狄女將,叫藍垚,與他算是老對手。
這個女人,雖久居沙場,卻生得一副絕美容顏,武功更是略在他之上。雖如此,但每次交戰,她在他手中也從來討不到好。
他以為,她生擒他,無非就是威脅他大哥,或是報昔日領軍戰敗在他手上的仇,是想要羞辱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