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往昔崢嶸歲月稠
金陵城外火光滔天,溯水江上風平浪靜,一條疾馳北上的漁船打破了夜的寧靜,頓時攪的白浪翻滾,月影凌亂。從船上伸出一雙稚嫩白皙的手,淘氣的想要撈起月兒,每次徒勞無功,偏又樂此不疲。
船家出聲勸她艙里,苦口婆心抵不上江風吹拂,那女娃兒打了個噴嚏,這才乖乖回艙。
「爹,那妹子真可憐。」虎頭虎腦的水生望著那背影瘦小的女娃兒唏噓感嘆。
船家立著撐蒿,身姿高大,無形中給人一種心安踏實的感覺,長年風吹日晒,歷經滄桑,那雙炬目如夜般深邃,神秘,令人讀不懂此中深意。聽了兒子的話,他並未依言附和,也不發表意見,只是含笑搖頭。
水生也知不會有人回答,撐著腦袋自顧自的說:「那妹子估摸著還沒荇菜大,她爹娘怎麼想的,竟敢讓她深夜搭船,獨自北上,得虧遇上咱們了,不然碰上黑心的,吃得她骨頭渣都不剩。」
那女娃兒可沒閑工夫管爹娘的想法,此時正忙著在為以後作打算。如今她好不容易擺脫了陶華的身份,終於可以活回雲端的姿態,怎能不從長計議,若是江都不成,她可得做好兩手準備,留條後路,省得到時無路可退。只是她到底小看了香菱的能耐,當初自己的本意只是想讓「陶華」落江而亡,打消范氏的如意算盤,權當最後為陶華母女做的一點事了,哪成想卻成了香菱躋身名流,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契機,小小年紀手段如此狠辣,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這下范氏可是為自己找了個麻煩回去。
一說起范氏,不得不提起陶華的身份,父親陶山是承襲祖上蔭封的新一代誠意伯,嫡兄陶源年紀輕輕,就得了懷王青眼,前途無限,風光無限,這樣的家世背景,陶華本該就是高門小姐的富貴命,奈何嫡母範氏向來不喜她的生母溫姨娘,更是幾次三番想要害死有孕的溫姨娘,出於一個母親的本能,溫姨娘自請回江陵陶府老宅守陵,這才躲過一劫,陶華平安降生,溫姨娘生產時落下了婦人病,纏綿病榻,終於在熙寧十六年,也就是陶華九歲時去了,喪母孤女成了待宰羔羊,惡奴欺主,霸佔家財,陶華不堪欺辱,想不開投了湖,這就有了後來魂穿過來的雲端。她雲端從小接觸中醫,十六歲更是獨自出國,從頭開始學西醫,二十歲學成歸來,便投身最前線,剛奮鬥了兩年,事業稍微有點起色,就死於心臟病。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有幸異世重生,當然要奉獻社會,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三年韜光養晦,只為一朝展翅,金陵突然來信,迫使自己不得已提前了計劃。
雲端不傻,范氏恨不得弄死溫姨娘,如今人死了,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想不開把情敵女兒接到身邊礙眼。若是為了維護嫡母風範,三年前就該接陶華回去,何必等到現在?一月內兩封信,還派人過來,恐怕名為護送,實為監視吧,這般迫不及待,定有貓膩!可笑自己千方百計逃離,卻有人不顧一切飛蛾撲火,罷了,人各有命,好自為之。
「妹子,快看,到江都了。」水生興奮指著不遠處隱約可見的江都渡口大喊。
雲端這才發現天已經亮了,走出船艙,最先吸引她目光的卻是那撐蒿的船家,具體說,應該是他摩擦船板的雙腳。
那船家想藏起他的腳,可是無處可躲,見她還湊上前來瞧,更加局促不安,水生察覺到爹爹的異樣,站起身截住了雲端,面露不解。
「請恕小女無禮,敢問船家是否在遭腳氣之罪?」雲端停步,出聲解釋。
「你怎麼知道?」水生大驚,回頭看了爹爹一眼,見他悶頭撐蒿,便知他又在自責羞愧了,因為爹爹的腳氣,生意難做,家裡已經斷米三天了,想到妹妹荇菜餓極暈倒,卻逞強不說,水生狠下心來責問:「昨兒說好的五兩銀,到地兒就給錢,小姐莫不是無銀付錢,故意借題發揮的吧?我家做這行有些年頭了,像你這樣騙船偷渡的都抓去送官了!若不想將事鬧大,說出你家在哪兒,我上門去討也可以。」
啊?烏龍了,雲端被誤解,卻不解釋,依舊面色平靜,轉身回了艙。
船家扯了扯兒子水生的衣袖,面色不悅,焦急地用手比劃了幾下。
水生讀懂了爹爹的意思,是讓他賠禮道歉,可是妹妹怎麼辦?那妹子可憐,自己妹妹也可憐啊。水生負氣背過身,在船靠岸前不準備搭理爹爹,省得他後悔心軟。
下船前,雲端給了水生兩個荷包,並囑咐他:「這幾日極熱,盡量讓令尊吃一些清淡點的,忌辛辣,另外別再穿厚皮靴了,添置一雙木屐,透氣兒。」說完便走下船。
水生解開荷包,重的那個裝了五兩銀子,輕的那個是一張藥方,用法劑量標的清清楚楚……
船家見狀,望向雲端的背影,若有所思。
江都渡口一直都很繁榮,沒有時間限制,船桅林立,南北往來。
雖是夏季,這一大早還是有些冷,元寶被凍醒,打了個哈欠,再伸了個懶腰,望向渡口,確定沒船來。這才扭頭看自家老爺,還是不理解到底是什麼大人物,竟要驚動老爺親自來接?
馬車上的老爺徐文也是一臉不解,半月前他收到一封信,那信上只托自己在江都城外找一處依山傍水的宅子,七月末會有人入住,並奉上絕世醫書作為答謝,隨信一起的是一張三千兩銀票。說實話,他當時本不打算理會,甚至起了貪心,若不是元寶認出那字兒熟悉,他差點釀成大禍,當即吩咐下人去辦,暗暗期待:會是那位神醫嗎?
三年前,江都城內爆發瘟疫,死傷無數,道有白骨,人心惶惶,前太守召集民間游醫,共商對策,可是那次瘟疫來勢洶洶,誰也沒有辦法。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徐文異軍突起,力挽狂瀾,救民於水火之中。待瘟疫過後,華夏朝當今聖上熙寧帝親筆題書,御賜匾額,以彰其功,民間更是尊他為「當代神醫」,可是只有徐文自己知道,他這「神醫」之名受之有愧,真正神醫另有他人,他不過是重複了一遍信上所說的內容而已。
經元寶提醒,他這才翻出舊信與之對比,同樣雋秀的小楷,簡潔的言語,明顯出自一人之手。徐文深信,寫信之人定是神醫!當年之恩,豈是尋出宅子就能了事的?他自己也出資,盡心儘力,從修葺到選材,從裝飾宅院到設計園林,事無大小,他都細細過問,只為彌補三年前搶功之愧。可時間一天天過去,宅子也已收拾好,他這心裡又隱隱有些不安:神醫是要拿回屬於他的一切嗎?
不安擔心在見到雲端那一刻起,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