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大漠孤煙(一)
傍晚時分,已走到了戈壁的邊沿,從俘虜變成了嚮導的金日磾待遇也有所提高。他四下一看,便叫朝雲原地修整,只道,再走不到三日,便能接近王庭。
朝雲於是指揮著手下安營紮寨,埋鍋做飯,不多時,戈壁上便飄起炊煙。
蘇嵐牽著紫雲,口中叼著一根剛剛長出來的狗尾草,百無聊賴的在營地周圍打轉,卻聽得身後一陣哨響,回過頭,才瞧見,是玄汐不知道從哪捻了片葉子,正吹著。
「到得這了,你可得吹首應景的。」
「此處無楊柳,便是不成調。」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關隘。」蘇嵐笑著搖了搖頭,找了塊平整的地,便坐了下來。
玄汐也坐在她身側,同她一起向遠處望去。
蘇嵐咬著口中的狗尾草,瞧著遠處地平線上,夕陽沉沉。紫紅色的夕陽下墜,照的遠處戈壁一片絢麗,天高草地,只覺天地浩大,四野茫茫。
眾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定定地看著這戈壁落日的美景。饒是曾與蘇嵐策馬草原的精騎,也不曾來過這高州之西的戈壁。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蘇嵐吐掉口中的狗尾草,站起身來,不由得大聲喊道,「誠不欺我。」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玄汐坐在地上,重複著她方才的句子,看著此刻臉孔被殘陽照的緋紅,笑意璀璨,姿態張揚的蘇嵐,也是微微一笑,如度春風。
蘇嵐此刻恰轉過頭看他,兩張傾國傾城的臉上,此刻笑意輕鬆,彼此之間,這一瞬,戒備俱散。
倚著車轅的朝雲,看向這兩個人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可這場景,卻是真他娘的好看,直如一雙璧人,倒也不負「帝國雙璧」的美譽。
入了夜裡,便冷的不行,蘇嵐了無睡意,便從帳子里走了出來。守夜的士兵見得蘇嵐,皆低頭致意。朝雲剛剛巡視一圈回來,見她出來急急迎了上來。
朝雲不知從何處又給蘇嵐翻出件大氅披上,陪她坐在篝火旁邊。
「你這樣好,我都想把你拘在京兆,做我的管家了。」蘇嵐籠了籠身上的鶴氅,她雖習武,卻生來便有寒症,並不似旁的練家子,冬不畏寒。
「我倒是求之不得,常伴主子左右,再好不過。」朝雲微微一笑,「旁的不說,我總比酈遠細心多了。」
「可有什麼消息?」
「我出去轉了一圈,捉了只鴿子,是咱的。不過,那邊也撲騰著呢。」
「不礙的。玄汐現在和咱在一條船上,只要大面上往一處走,便不妨。」
「是周國的信。」
「崖關?」
「崖關現在指揮的將軍,換成了謝之儀。」朝雲的臉龐被火光照的隱隱發亮,「司徒岩若和盧航兩人都沒有露面。」
「我猜到了。」蘇嵐點了點頭,「只怕司徒岩若和咱存了一樣的心思,多半也在路上。」
「那?」
「不必在意,我已有準備。況且,不涉周楚直接衝突,我和他向來合作愉快。」
「那我便不多說了,主子,切記小心才是,司徒岩若狡猾的很。」
「我省的,本來也不指望著依靠他。」蘇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睡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朝雲欲言又止,卻在蘇嵐的微笑里點了點頭,道了句:「主子也仔細,別受了寒。屬下告退。」
蘇嵐仍舊坐在篝火旁邊,瞧著那火焰隱隱跳動著,一陣風吹來,搖搖曳曳,幾欲熄滅。
人生幾千萬里,
從未盼過能與誰同行,
此刻才能,逆風執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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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嵐拉低風帽,瞧著金日磾用扎魯赫話與客棧老闆交談,他身邊站著那個僕從服色的人不著痕迹地對著蘇嵐點了點頭。
此處已近扎魯赫王庭壇城,隱有城鎮,南北商人亦是多了起來,漢話夾雜著扎魯赫話,倒也十分有趣。
「他說人太多,客棧住不下這些人。」金日磾回到蘇嵐身邊,「不過,後頭有片空地,可以紮營。」
一旁同樣帶著風帽的玄汐微揚起下巴,淺淡一笑,道:「那便如此吧。」
朝雲於是清點隊伍,留下四五十號人住在客棧裡頭,其餘人都到後頭自個紮營。這被留下的扮作僕從的士兵,隱隱連成扇形,將蘇嵐和玄汐二人護在中間。
玄汐風帽下的一雙眼,不露痕迹地掃視著周圍,眼底冷光如深譚幽幽。
「後頭的貨,不敢隨意就送進來,怕人劫去。不過,若是買賣談成了,一天功夫,就能送來。」蘇嵐壓低聲音,用清原話對玄汐道。
玄汐點了點頭,亦用清原話回道:「東家可有法子,立時便通知他們。」
蘇嵐眨了眨眼,便當先下了馬,跟著金日磾進了客棧,玄汐落後幾步,默默記著客棧大堂中人的臉,忽的眼光落到大堂北邊角落裡一個男子的身上,愣了一瞬,卻不動聲色收回眼光,跟上了蘇嵐。
「那是,司徒岩若的手下。」玄汐仍用清原話湊近蘇嵐道。
「我瞧見了,是盧航的弟弟。」蘇嵐點了點頭,「他身邊有這號人的。」
「怎的能和他碰上?」玄汐不由得皺了皺眉,如今本就局勢撲朔,此刻便愈加亂了起來。
「來者不善就是了。」蘇嵐嘆了口氣,「為今之計,走一步看一步吧。」
掌柜一直引著他們往自個的院子里去,路上瞧見一旁頗大的一個院子里也已住上了人,門口有僕役樣的人來回走動著,可那走路的姿勢,卻不像是一般的僕役。
蘇嵐暗暗掐了一下金日磾的臂膀,他頓了頓,便用扎魯赫語同掌柜交談起來。
旁的人聽不大出,他語音的變化,可那掌柜的,卻是態度溫和,隱隱有幾分畏懼。只因,他說的扎魯赫話,乃是王庭所在的壇城所講的。
「那隊人是昨晚到的,約莫七八十號人。」金日磾退回蘇嵐身邊,低聲道,「並不叫人湊近,銀子給的不少,掌柜的亦不會自找麻煩。」
「瞧著你,回了王庭,真是如魚得水。」蘇嵐風帽下只露出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那鳳眼微微一動,卻是流光溢彩。
「放心,我還得靠著你。」金日磾卻是笑出聲來,自顧自走到前頭。
「他便毫不避諱被人瞧見?」朝雲雙臂抱於胸前,低低笑出聲來。
「他巴不得被人瞧見呢。」玄汐斜睨了朝雲一眼,「他娘是誰,你可知道?」
朝雲被他問得一驚,卻是緩緩露出個微笑,依舊是那副謙恭樣子:「請您賜教。」
「不敢。」玄汐瞧他的眼裡俱是諷刺,雖是頭帶風帽,可那眼底的寒意,卻是霎時蔓延朝雲周身,「也許,你主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