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國公
「太府?」納蘭瑞倒是低聲咀嚼著這個詞語,眼光落在謝姚的身上,臉上掛著意味幽深的笑容,謝姚被那笑容一觸,走出文臣班列時,都顫抖不已。
謝眺出列的時候,整個腦子都是一片混沌,腿亦是顫抖不已。觸到納蘭瑞那一直含著冷意的目光,更是渾身一顫,跪倒在地上。
「太府為何如此激動。」納蘭瑞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瞧著眼前跪著的謝眺,「起來回話便是。」
「陛下。」謝眺翻來覆去,只有這兩個字可說,只喚了一句,便又沒了聲音,只是低著頭,站在一旁,那臉上神色,分明不知自己為何就招惹來這「飛來橫禍」。
納蘭瑞目光從謝眺身上移開,落在了早先說話的蕭文淵身上,唇邊勾起個笑容,道:「你今日難得話多。」
「人皆有滔滔不絕之時。」蕭文淵倒是含著個笑,微微垂著頭,道,「往日諸位大人,皆是舌燦蓮花,臣便是想滔滔不絕,都未曾有機會。今日,賴旁人沉默不語,臣這個往日撿不到機會說話的人,倒是也能有機會,多說幾句。」
蕭文淵這話,說的倒是力道不小,一巴掌便拍在了這沉默不語的群臣身上,可他偏偏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似是全然不在意自個說出了什麼話,與他往日的謙遜姿態,倒是對比鮮明。
只是,當他觸到那一道凌厲的目光時,卻是緩緩半垂了頭顱。蘇晉的雙眼,凌厲而又明亮,全無年老之人的混沌或是疲憊,此刻帶著毫不掩飾的斥責甚至冷酷,叫蕭文淵不由自主地便不敢直視於他。
「陛下。」蘇晉緩緩從那檀木的太師椅上站起身來,姿態從容而不迫,一身超品官服穿在身上,卻似是他的附庸一般,只那端正立在朝堂上的姿勢,便帶起了這三朝元老的氣度,「臣以為,現在便談隴西括隱,確實操之過急。雍州括隱不過將將拉起了大幕,不妨待水落石出后,再談其他州府。括隱一事,攸關國體,無論事涉哪地,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國之大事,臣請陛下慎之,以待徐徐圖之,不求速成,唯求不敗。」
蘇晉這話說的可謂是滴水不漏,一言一語之中,皆不涉對納蘭瑞今日行止的評議,可聽在耳中的人,又無人不知,他是何意思。
蘇晉那張十數年如一日謹嚴而莊重的臉上,神色依舊平和,可是,從眼角眉梢到那官服的衣擺,都滿滿地寫著,不認同三個字。可卻偏又給足了納蘭瑞臉面,半點都不曾公然忤逆於他。
而群臣,都幾乎篤定,蘇晉既然開口阻止,納蘭瑞想必自然不會堅持這隴西即刻括隱。這些年來,年歲漸長的蘇晉,幾乎在朝堂上一言不發,可相反,他的影響,卻又是日漸增長。雖是沉默寡言,卻從來都是一言萬鈞。
太上皇二十年積威,尚且不曾駁過蘇晉的面子,那這初登大寶的新皇,又怎能下了這三朝老臣的臉面?
就在群臣,都瞧著殿中的蘇晉之時,納蘭瑞那一雙眼睛,卻是緩緩落在仍是端坐在另一邊的玄昂身上。
「陛下,臣有一言。」大殿上的沉默,持續了幾盞茶的時間,玄昂終是緩緩起身打破這一殿的靜寂,「隴西括隱既然勢在必行,那又何談早些或是晚些?誠如安國公所言,今時今日,大動作實在不可妄動,可若是僅僅進行土地的編製或是了解情況,未必不能。正因情形複雜,早做準備才猶有必要。而這,並不算是輕舉妄動,也談不上動搖國本。」
「臣思前想後,倒是覺得蕭侍郎說的沒錯,這括隱官,再沒有人,比太府大人合襯了。」
玄昂這話說完,便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蕭文淵亦是緩緩退回隊伍之中。蘇峻的目光,卻是不住地在玄昂與蘇晉身上來回逡巡,最後又落回腳尖。
「國公所言,甚有道理。」納蘭瑞微微眯起眼睛,唇邊露出個笑容來,卻是不再說話。
蘇晉是安國公,玄昂是寧國公,這一句國公所言,又到底是哪個國公?蘇峻唇邊卻是隱隱露出個苦笑,陛下這一句,真是滑不溜手。
而站在這兩位國公身後半個位置的謝眺,卻是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地里,只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夾在這兩個國公的威勢之間,納蘭瑞那雙淡的沒有意思感情的眼,又輕飄飄地落在身上,謝眺只覺著,這不上不下的滋味,實在是比死了還叫人難過。
似是瞧夠了底下的情形,納蘭瑞才露出個有些詭異的微笑,緩緩道。
「張淇為高陽郡守,以太府謝眺為欽差,即日往隴西,為括隱官。職責嗎,便是如寧國公所言,做些準備,查探情形便可。」
「今日早朝,拖得這樣長,也不留你們了,退朝。」
納蘭瑞說完這話,便徑直站起身來,沿著往後頭的通道,便走下了御座,那明黃色身影,雖是步履仍舊沉穩,卻轉瞬就消失在群臣眼前。
那架勢不像是落荒而逃,可又分明帶點不想爭辯避其鋒芒的意味。
於是便只剩下群臣在這殿中面面相覷,卻又不約而同地將眼光投向大殿中央的兩位國公和那位被點了名的謝眺大人。
「安國公慢走。」玄昂唇邊露出個微笑,欠了欠身。
蘇晉的目光從他臉上劃過,亦是露出個神色難明的微笑,道:「寧國公既然深思熟慮,想必後頭也有成算。那我,便要仔細瞧瞧了。」
「哪裡?安國公是國之柱石,我在您面前,不過班門弄斧。」玄昂搖了搖頭,卻見的蘇晉唇邊一直掛著那方才的笑容,徑直便從他身前走過,玄昂倒也不惱,仍是用剛才的語氣,轉向謝眺,道,「倒是謝大人,身擔重任,辛苦了。」
「微臣,微臣為君分憂……」
「謝大人所言極是,正是如此。」未待謝眺將話說完,玄昂便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斷了他後頭話語,可未待這謝眺有所反應,玄昂卻也揚長而去。
可蘇峻,卻是不知何時,走到了蕭文淵的面前。
未待蘇峻開口,蕭文淵便笑著道:「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那又何必宣之於口。人人皆有不可背棄之人,我不過是,忠君之事罷了。」
蘇峻聽了他這話,倒是低低笑出聲來,一張有些陰沉的臉,此刻因笑意而十分生動,那屬於蘇家的眉眼,亦是忽而顯出如鑄的俊美:「只是不知道,誰啊,才真正可憐些。」
「不論是誰,總有個人,最可憐。」蕭文淵亦是低低一笑,緩緩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