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龍門一躍驚雷起
小劉醫官聽了師弟這話,咳嗽一聲,嚴肅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也是時候告訴你了。」李得一瞅著師哥這麼認真,自己也跟著整了整衣裳,然後拿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低聲說道:「俺準備好了,師哥,你說吧。」小劉醫官瞅著師弟居然拿手托著下巴,好奇問道:」你拿手托著下巴幹啥?「李得一拿手托著自己下巴,艱難張嘴答道:「俺這怕待會兒事要是太大了,再驚掉了俺的下巴,先拿手扶著點,免得待會出醜。」小劉醫官點點頭,伸出一隻手幫著師弟一塊扶著,說道:「這事兒確實有點大,師父接到消息時都震驚不已,我幫你一塊扶著點,我怕你一人還扶不住。」李得一聽師哥這麼說,趕緊把下巴扶的更穩當了,老實坐那兒等著師哥後面的話。
小劉醫官略一尋思,說道:「咱們這次來洛都,主要是因為師父接到消息,洛都守備王松城打算把侗王扶上帝位,在洛都登基坐殿。」說完這個重大消息,小劉醫官就緊盯著師弟,想看看他的反應。李得一托穩了下巴,結果就是等來這麼個消息,把手拿下來,李得一點點頭:「哦,原來是這麼回事,這麼說平周朝又要有新皇帝了?」嘿嘿笑了一下,李得一弄出一副憨樣兒接著說道:「其實剛出門俺就覺得不對了,看看師父給準備的東西,也太簡單了。以前咱們冒充商隊去草原的時候哪次準備的貨物也比這次齊整。後來出了門,俺才發現師父這次派來的個個都是好手,都有一手絕活,你就看他們入城時各顯身手吧。再說了,洛都城無緣無故城門處何必排查那麼嚴格,連俺這個小子都被詢問了一番才放進來,肯定是有事兒,而且是大事兒!」小劉醫官點點頭,說道:「確實是長能耐了,不錯不錯。我當初聽到要擁立新君這種大事,還驚訝了好一陣子,你居然能這鎮得住,真是長大了。去年中神城被攻陷了這事兒你也是知道的。」
「這事兒現在全天下不都知道了么,突遼人乾的好事!俺就是個莊戶人,誰當皇帝關俺啥事兒?自打進了威北營,俺又不用交稅,又不用服徭役,俺才不管誰當皇帝來。」李得一憤憤說道。本以為師弟長大了的小劉醫官,聽了他這番話,這才明白師弟為啥對新君登基這種事兒毫不在意。是啊,他現在親人都死絕了,光棍一個,誰當皇帝跟李得一來有什麼關係?「那你知道不知道平周朝天子竇弼到現在生死未知,幾個月過去,如今東西兩地都在準備著擁立新君了。」小劉醫官把師弟拉到一處僻靜的屋中,開始把事情的始末詳細交代出來。「這洛都城的王松城便打算擁立十三皇子侗王。師父讓我來看看事情到底如何,順便看看這十三皇子是不是那塊料,能不能成事。」李得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點頭說道:「怨不得城門處排查的那麼嚴,原來這洛都城就要變成皇城啦。那城門也就不是普通城門,正八經兒的龍門啊。弄半天俺費了大力氣躍了一次龍門,哈哈。」到現在,李得一也沒把誰當皇帝這種大事當成大事兒,還在琢磨為啥自己要費那麼大勁才能混進城裡。
小劉醫官在屋中來回走了幾步,說道:「師父囑咐我們進城之後不要輕舉妄動,先查探一番消息,觀察觀察形勢,然後再做打算。等會兒我會讓那些老弟兄出去轉轉,你就先不要出去了,消息查明之後往城外傳遞的事兒還得你去辦,畢竟你現在是咱們中間唯一能四條腿趕路的。」李得一略一尋思,答應道:「那俺就在這裡等著了,師哥你忙去吧。」
小劉醫官帶著李得一返回大屋中,對著眾人簡單交代了一番,便把他們都派了出去,到街頭巷尾打探消息。李得一端著剩下的熟羊肉,又拿起兩張大餅,到外面跟「悍馬」和「四眼」兩口子分著吃。小劉醫官則把郭老闆叫到一旁,兩人秘密商議著事情。
天擦黑的時候,派出去的老兵慢慢都回來了。小劉醫官把人都集中到大屋裡,讓他們挨個說說自己打聽到的消息。一眾老兵各自琢磨了一番,最後那個當過屠夫,賣過豬肉的朱大先開了腔,他咳嗽一聲,說道:「我今日去肉市賣那口豬,不想這豬剛一掛上,就被一管家模樣的漢子全部買走。我與他搭話,他說是府上今天要宴請賓客,廚子要做整隻的燜爐烤豬,特意來買我這口剛殺的整豬。臨行時,那人囑咐我若明日還有整豬賣,可以直接送到王守備府上。現在的達官貴人都嫌豬肉腌臢,哪有吃豬肉的,只有尋常人家才吃豬肉。那王守備今日居然用豬肉宴客,我琢磨著肯定不是宴請城中貴人。」那老兵說完,就靜靜地坐那兒,等著小劉醫官說話。小劉醫官沉吟一陣,並沒有急著說啥,示意其他人接著說。
這回開腔的是裝扮成打卦算命瞎子的陳三,他開口說道:「我扛著卦旗四下里轉了轉,還真讓我打聽到個了不得的信兒。據說這個王守備的府上最近正在大肆徵召各類江湖術士和懂命理八卦的道士。我打算明天就去那守備府附近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混進那王守備府中。」小劉醫官聽了這話,點頭說道:「可以,但須得小心行事,不必冒險打探那王守備府中隱秘,隨意聽得一些消息即可。畢竟我們此次前來只為探查,一切大事還要等回去之後,由師父老人家與三位把總商議決定。」
後面的八個老兵,卻都沒有打探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只說街面上今日來往的富貴人家著實不少,看樣子都是從別處趕來的,還都帶著不少護衛,光今天下午就見了十幾波貴人。小劉醫官聽了,開口問道:「可有看到一個騎著胭脂馬的美貌少年帶著個騎匹大黑馬的黃毛小子經過?」這話問出來,那個街頭耍把式賣藝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老兵連忙點頭,說瞅見過。「他們果然也是沖著此次擁立之事來的。」小劉醫官沉吟了一句,便不再多說。
李得一也坐在屋中,靜靜聽著,可又聽不明白,到最後索性自顧自地閉著眼開始修原氣。等李得一再睜開眼,屋中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全走光了,瞅瞅外頭,天已經漆黑一片。李得一推開門就往外走,結果門一推開,把李得一嚇得又一個高跳回了屋裡,外面「悍馬」和「四眼」兩口子,一臉哀怨地在門口守著,尤其是「悍馬」那小眼神簡直了,餓得眼睛都跟「四眼」一樣,要發綠光了。
肚子咕咕叫了兩聲,李得一小臉一紅,故意大聲說道:「俺這是刻苦修行忘了時辰,這才過了飯點兒!你們別這麼瞅著俺,又不是不給你們飯吃!走走,這就帶著你們吃飯去。一個個就吃來勁!」說這話,李得一也是臉皮厚到一定數了,他自己吃起來就一個人頂好幾個不說,每次吃飯都格外賣力氣。「悍馬」猛地打了個響鼻,表示出自己的不屑。李得一沒理他,徑直往前面的廚房走去,進了門,果然給他留了飯。晚飯是豬腸和羊雜碎燉的湯,主食是郭二得特意準備的白面饃饃,這可是好東西,李得一在威北營別看常有肉吃,白面饃饃輕易也吃不上一回。李得一能撈著白面饃饃吃,還是拖了一干老兵的福,他們與郭二得多年未見,郭二得特意換了這白面饃饃來,好好款待各位老兄弟。另外還有幾大塊羊骨頭肉,李得一把羊骨頭給「悍馬」和「四眼」兩口子分了,自己就著雜碎湯沾著白面饃饃吃了個飽。
如此一連三天,皆無甚事,李得一每天就是吃飯和修原氣。第四天早上,天還沒亮,小劉醫官就把李得一叫了起來,「你今天去城外看看,告訴城外的兵士買鹽的事情還得幾天,叫他們耐心等待。」李得一在城中哪也不能去,早就待的無聊了,這下正好能趁機出城放放風,自然是滿口答應,恨不得立刻就走。小劉醫官一看師弟那一臉躍躍的樣子,就知道這幾天把他憋壞了,擺擺手,讓師弟立即出發。
李得一走到門口,小劉醫官又喊了句:「去鍋屋揣兩張餅,抓把羊肉包上,等會還要趕三十里路。出城時走南門,南門都是些販夫走卒進出,檢查的也鬆些。」頭也不回地應了句「按知道了。」李得一扭頭奔著后廚就去了。李得一捎上飯,就去叫「悍馬」。「悍馬」聽說要出城,也撒開了歡,圍著李得一直打轉。「四眼」也過來拿頭蹭李得一的腿肚子。李得一瞅著這兩條狼,眼珠子轉了轉,去屋裡拿出一個大黑口袋來,裡面裝上些稻草充起來,讓「四眼」兩口子鑽了進去,再把口袋往「悍馬」背上一放,李得一頭前領著「悍馬」就往城門走去。
南門果然儘是些小商小販進進出出,守門的兵士盤查也不仔細,大略看兩眼就放過了。李得一沒費什麼勁就出了城門。出了城門,李得一繼續往南走了一段,看周圍沒什麼人了,一拐彎上了一條小路,調頭往北面開始狂奔。在城裡憋了幾天的「悍馬」這會兒也是來勁了,撒歡地猛跑,放出來的「四眼」兩口子跟在後面追的那叫一個歡實。以「悍馬」的速度,三十來里路實在不算什麼,沒多會兒就跑到了。
循著沿途樹木上留下的記號上了山,交代完了師哥的吩咐,李得一就有點懶懶得不想那麼快回城,縱著「四眼」兩口子,這天剩下的工夫光忙著逮兔子和山雞。在山裡美美的吃了頓烤野味兒,直到天擦黑,李得一帶上剩下的十幾隻兔子山雞,這才動身回城。又從南門入了城,不過這次卻不是從鋪子正門返回,而是走後面僻靜小巷子旮旯里的一個小門進了院子。
三長兩短,敲了敲門,小劉醫官從裡面打開門,謹慎地左右觀望了一番,這才把李得一讓進院里。簡略問了問城外的情況,小劉醫官說道:「待會吃了晚飯就來堂屋,今晚有事兒要商議。」李得一心虛地答應著,討好的笑道:「師哥,俺出城逮了些兔子山雞,你讓后廚給做了吧,今晚上吃點野味兒。」小劉醫官本就是看師弟無事可做,悶的無聊,這才放他一天風,讓他出去送信兒,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你自己送過去。怎麼做你自己拿主意,這種小事還要問我。」說完,扭頭進屋不知忙活什麼去了。
吃罷了晚飯,李得一來到大屋裡,人已經都到齊了。小劉醫官對陳三說道:「你把你這幾天在王守備府中打聽到的事兒跟大夥說說。」陳三略一尋思,開口說道:「三天前我與小醫官商量過後,便依計行事,在那王守備大兒子王勇的必經之路上擺了個掛攤。單等他經過時,我故意說了句『貴人啊。』讓他聽了去。那王勇果然中計,下馬來招呼我過去問話,問他貴在何處。我故意賣了個關子,只說他將來貴不可言,有潛龍之相。聽了這話,他當即便把我請入了府中。我入府後發現,那王守備府上居然專門騰出一個院子,安置我們這些江湖術士,和懂命理的道士。我偷著掃了幾眼,都跟我一樣,不過是些會察言觀色旁門左道的江湖騙子,只有一個叫袁推背的道士似是真有真本事的。然而這位袁道爺年輕氣盛,仗著有本事,說話就硬氣的很,從不說溜須拍馬的話,故而並不得王守備看中,在府中就備受冷遇。」說到這兒,陳三咽了口吐沫,接著說道:「後來那個王守備的兒子王勇來找我問話,我好一頓溜須拍馬,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他便滿口稱讚我是有真本事的,說是要把我引薦給他父親。後面兩天,我就一直小心著,防止自己露餡。我感覺到有人一直暗中在盯我的梢,試探我是否真瞎,是否真是世外高人。」
陳三接著說道:「到了第三天,那王守備居然真的親自接見了我,而且一開口就問我天下大勢如何。我就拿著從孫老軍師那兒背來的套詞兒對付他,間雜拍他兩句,沒想到最後居然把他說的大喜。他一番試探過後,直接屏退左右,秘密詢問我擁立之事吉凶如何。我知道這是到了要命的地兒了,只說前程似錦,然後就推說時機未到,天機不可泄露,閉口不言。我讓他當夜子時入我房中,到時自有天機顯現。他聽了此話,當場賞了我一百枚銀錢不說,還說以後等擁立成功了要推薦我當國師。當天晚上,我使出老把戲,留下了一張無字天書在桌子上,旁邊用刀在桌上刻出『入火乃現』四個古體篆字,然後把門從裡面反鎖住,使鉤鎖直接從窗子翻了出去,再把窗也別好,繞過值夜的守衛直接跳出了守備府的院牆,趁著夜色溜了出來,我在外面又藏了一天,把算卦那身行頭都燒了,重新換了套衣裳,今天才從小門回來。」話說到這兒,陳三就停住了。裝成賣豬肉屠夫的朱大接著說道:「怪不得今天白天街上到處傳傳說守備府來了真神仙,留下火中現真跡的無字天書一頁,老百姓都傳神了。」小劉醫官略一尋思說道:「陳三你剩下幾天就不必出門了,在家裡養精蓄銳,等買完鹽,咱們這趟出來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威北營的眾人都熟悉各自的勾當,自然是無甚疑問,只有李得一聽得雲山霧繞,忍不住開腔問道:「陳三哥,你說的那個『火中天書』是怎麼回事?俺頭一次聽說。」陳三開口解釋道:「那不過是個小把戲,一個老江湖騙子鼓搗出來的機巧,當年咱們威北營逮住了他,從他口中撬出了內里的機關。其實就是使特製的藥粉在紙上寫字,平時看不出來,用火一燒就顯出了字跡,可那字是寫在紙上的,紙遇到火不一時就要燒光,自然顯得神神秘秘的。」「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李得一這才明白了,接著說道:「師哥,俺這回知道你為啥說咱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小劉醫官笑道:「噢?你說說看。」揮揮手示意其他人都回去歇息。
李得一搖頭晃腦道:「俺曾經看《太祖定亂演義》,那上面太祖說過『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這個王守備準備干擁立新君這種大事,一不操練兵馬,二不獎賞將士,籠絡軍心,三不聯絡地方豪紳引為奧援。居然只請來一些江湖術士卜算吉凶禍福,這哪是能成事的樣子。咱們威北營一個稍微懂點把戲的老兄弟就能把他唬的一愣一愣的。此人看似手握重兵,行事陰狠毒辣,實則連村中老婦都不如。這種人早晚都得敗亡,不必再留意了。」
聽了師弟這番話,小劉醫官忍不住笑道:「好哇,好哇,師弟你這書沒白看,知道琢磨書中的道理,說得好,說得好。這個王松城先是以下犯上,叛亂囚禁上司,接著便是企圖擁立新君,豪賭一把潑天的權勢富貴。可觀此人行事,實像個婦人一般,欲謀大事而貪小利,許諾的獎賞不去兌現,反而學那些無知婦人求籤卜卦,實在是讓人失望之極。我這些天還探聽到此人最是反覆無常,答應手下兵士的獎賞經常拖欠不說,對兵士也苛責的很,動輒隨意打殺。而且事無大小都要插手管上一管,搞得眾兵士常常勞累不堪。他軍中有許多將官已然對他心生怨恨,可笑其居然自詡英明神武,秉燭明照,手下人無法欺瞞他分毫。其人行事如此,我們也不必在此多留了,早早採買完鹽貨,早早回去。」
「啊呀,可算是能回去了,在這城裡呆著哪兒也不能去,可悶死俺了。」李得一忍不住開心道。小劉醫官正色道:「先別高興地太早,採買鹽貨這件大事明日就要操辦起來,需認真準備,切不可出現紕漏。明天你換身衣裳,跟我去鹽市上轉轉。」
李得一好奇道:「師哥,這鹽市是個什麼名堂?俺們莊裡買鹽都是等趕集的時候找挑擔子賣鹽的販子買點就算了,這鹽還有專門的鹽市?俺還以為這次出來買鹽就跟俺以前趕集一個樣。」小劉醫官聽了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這裡是西京洛都,你以為是你們庄啊。這鹽市也是平周開國太祖皇帝下令開設的,各地首府都有專門的鹽市,販鹽者無論大小,都需在鹽市有個鋪面以便朝廷管制。據地方志上記載:平周朝開國之初,由於常年戰亂導致各地鹽價居高不小,百姓怨聲載道,鹽商則趁機大發其才。有的鹽商之家財,甚至富可敵國,鹽商生活之奢侈,更是令人咂舌。曾有位鹽商行首,他吃一頓蛋炒飯居然就要五十枚銀錢。」
「一頓蛋炒飯五十枚銀錢!俺的娘啊,這是咋吃的這麼多?這鹽商肯定是修原氣的,比俺吃的都多!不對,五十枚銀錢,買豬能買三頭還有餘,這比王大胖子都能吃啊!」李得一驚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