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各顯神通躍龍門
兩天之後,這天傍晚,威北營一行人總算來到了一處叫三十里鋪的莊子。到了這兒,離洛都就不遠了,沿著大路再走將近三十里就到了。所以這庄兒就叫三十里鋪,莊裡有好幾家客棧,專門接待來往於洛都城的客商在此處歇腳。小劉醫官直接使三十枚銀錢包場了莊裡唯一的一家大車店,其他都是檔次較高一等的客棧,太貴。一行人風餐露宿了十來天,總算能有個頭上有瓦的地兒歇息。
當天晚上,小劉醫官把所有兵士都叫到一個屋裡,開始商量事情。他們此次依照孫老軍師吩咐,乃是來買鹽的,鹽這種東西,大宗進貨必須有足夠的人才能運得走。可這事兒也是相當的危險,因為鹽這種東西,現在實在是緊俏的很。去年突遼人從草原南下破了中神城,這一路上的幾個大鹽場也被其順手搶掠破壞殆盡,整個中神城以北的地區如今都開始缺鹽,這鹽價自然是飛漲不停。因此,各地的亂匪亂兵都紛紛開始劫掠過往的鹽商鹽隊。威北營此次出來,主要的威脅不光是沿途的土匪強盜,還有各地的地方守備兵馬,豪閥私兵,這些正規軍偽裝成土匪來搶鹽。現如今平周朝廷沒了,世道亂了,那些各地留下的守備軍隊就經常裝扮成土匪劫掠過往客商。鹽這種貨物,因為銷贓容易,一直是很受他們歡迎的目標。有走熟了道兒的商人會提前打點好沿途這些豪強軍閥的關係,萬一遇到了,遞過去當地守備團長或者控制此地的豪強大戶開的條子,才能通行,否則便只有人亡貨沒的一個下場。可這樣一來,販鹽的成本就會翻倍增長,因此好多小的鹽販也維持不下去生計,紛紛改了行。
原來威北營打通了門路的西京守備曹團長,這麼些年過去了依然不改皇親國戚的草包本色。去年冬天平周朝廷一倒,他這個守備團長便被常年據守此地的副團長王松城奪了權,然後直接被秘密囚禁了起來,生死不知。消息傳到威北營時,韓把總跳著腳地大罵這些年打點花費的枚銀錢都打了水漂。
威北營如今雖說富裕了,顯然沒有打算再額外花上一筆冤枉錢,重新打通這個自命的新守備團長,如今到處都在打仗,城頭幾乎隔一段就要變幻大王旗,誰知道這王守備又能幹多久呢?這也是為什麼孫老醫官在時值春耕,威北營人手如此緊張之際,仍然抽出五十名好手讓倆徒弟帶著一起前來的原因。孫老醫官臨行前是這麼交代的:「那個曹團長雖然是個草包,只知吃喝玩樂,但為人卻素來寬厚,有好處絕不會落下手下人。那個王松城對著這樣寬厚的上司,為了奪權,滿足其野心,朝廷一倒,就迫不及待以下犯上,甚至對老上司加以殺害。此人行事如此,定是個無常小人,而且手段狠辣,氣量狹小。與此種陰狠狹隘之輩打交道,稍不留神便會被其連皮帶骨一起吞了。反倒不如一開始就亮出自己的拳頭,讓他投鼠忌器,才不敢擅自妄為。你們此去,必不可全員入城,需留下一半的人手在城外以備不測,萬一那王松城要玩陰的,咱們也有個接應。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為師料定你們此行必然要生事端,事前留下後手,總是有備無患。」
想到師父的叮囑,小劉醫官決定今晚打算把人手提前分成兩波,明天就直接入城。威北營這五十個百戰老兵,個個身上都透出一股子彪悍氣,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門道,實在是不好選擇。小劉醫官選來選去,最後好容易挑出十個看著不那麼扎眼的來,明天帶著他們一起入城。剩下的人,小劉醫官把他們召集到一起說道:「明日我們入城以後,你們也離開此處,離這兒不遠有一處山林,喚作鳥還山。那兒山林茂密罕有人跡,那處半山腰有一處山洞,內里能容數百人,年前一趟走洛都城時,為了帶著貨隊躲避兵亂,我曾與韓把總在那洞中藏匿歇息。你們就去那裡安營紮寨,等候我的消息。」說罷,把隨身攜帶的枚銀錢分出一大份,遞給臨時指派的伍長熊照,「你們拿著這些錢,明日在這三十里鋪採買些乾糧飲食,然後就入山,以後每七日乾糧吃完,方可再出山採買,其他日子需嚴守營地,等待我的命令。」
見師哥安排的如此詳細,李得一忍不住問道:「師哥,買些鹽需要多久?幹嘛這麼小心?」小劉醫官耐心跟師弟說道:「臨出發時走的匆忙,師父來不及跟你細說。咱們此次打算採買十數萬斤的鹽貨,這麼大宗的買鹽,到時鬧出的動靜肯定不小,必然會有波折,咱們必須小心應對,務必保證安全的把鹽買回去。這事兒可關係到咱們威北營未來幾年的發展,萬萬不可大意。」
吃了晚飯,一夜無話,眾人各自上了大通鋪歇息。天大的事兒還有師哥在,李得一當晚睡了個踏踏實實。第二天李得一起了個大早,到院里活動了一番,照例開始做早課,最後自己念著口訣:「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打了兩趟《太祖欽定第三套廣播健身拳》。渾身的熱氣剛冒出來,小劉醫官也開門出來了。
「趕緊拾掇拾掇,趁著天亮咱們抓緊出發,等進了城再吃晌飯,早飯就先不吃了。」小劉醫官對著師弟直接吩咐道,說完去院里另一個屋子,叫起那昨晚選定的十個人。李得一也把「悍馬」叫起來,再叫上「四眼」兩口子,一行人直接出了門,沿著官路奔著方向洛都就走。
小劉醫官把帶來的板車多數都留給了城外那批人,自己這一行人只趕著三輛板車,上面放著那些帶來充數的皮貨。臨近晌午,威北營眾人才趕到洛都城附近。李得一遠遠地就看到城門口的百姓排起倆里多長了長隊,正在等待入城。小劉醫官凝目查看了一番情況,二話沒說,轉身就帶著其他人走下了官道。找到一處僻靜地兒,對帶來的十個人說道:「果然不出所料,城門口現在盤查的厲害。咱們若是一起入城,難保不會被人看出破綻,到時可就麻煩了。你們去各自準備一番吧,眼下咱們只能分開各自入城。城中有家老字號熟羊肉鋪子,叫郭二得熟羊肉,就在城南十字街附近。咱們入城之後就在那裡碰面,我會安排好住處,現在就分開吧。這三輛板車和皮子你們誰要用,就自己拿。」
「師哥,俺咋辦?」李得一忍不住開腔問道。小劉醫官白了師弟一眼,淡淡說道:「你自己想辦法,我近來發現你越來越懶了,有事總找我討主意,這樣下去可不行。今次你若是想不出辦法入城,我可不會幫你,到時候這洛都城的繁華,你可就看不到咯。」說完不理師弟那哀怨的小眼神,徑自走到一棵合抱的樹背後,也不知開始忙活啥。
師哥把自己丟這兒單獨想招,李得一隻能蹲在「悍馬」旁邊,皺著眉頭無奈的苦想著,隨手揪了一根還沒返青的枯黃草葉,含在了嘴裡。李得一正皺著眉苦思呢,猛抬頭瞅見師哥從樹後頭出來了。眼睛眨了眨,發現師哥頭上居然戴上了軟巾包頭,原本綁好的袖子也鬆開了,變成敞口大袖,身上還背著個不知從哪兒弄來個書帶,裡面也看不清到底裝沒裝書。師哥居然在眨眼間變成了一個到處遊走求學的書生,仔細瞅瞅,臉上還真帶著三分年輕書生特有的書獃氣。
小劉醫官不理師弟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扭身就徑自沖著城門走去。李得一盯著師哥遠去的背影直卡巴眼,過了一陣,拍手笑道:「哈哈,俺也有辦法了。」轉頭也想學著師哥走到樹后拾掇裝扮一番,結果一轉身就看到了「四眼」兩口子。李得一這下又犯了難,站那兒盯著這兩頭狼直嘬牙花子。把「四眼」兩口子丟外頭不帶進城吧,就怕時間一長它倆別再丟了,畢竟李得一也不知道自己此次入城要待多久。可要帶進城,李得一眼前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法子。
李得一沒辦法,只能又蹲在地上開始另想招兒。憋著勁兒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啥新招兒來,李得一嘴裡叼著根草,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官路,指望能瞅出個主意來。瞅了半響,李得一忽然發現一個人的身形有點熟悉,可仔細看看又不像。那人背後居然背著一口宰洗乾淨的肥豬,正一步高一步低地往城門口走去。李得一眼珠子轉了轉,衝過去跑到那人前面一攔,果然是威北營的人,李得一驚訝地張著大嘴指著他說不出話來。那人一看被小小醫官攔住了,憨笑一下,小聲說道:「好叫小小醫官知曉,我在威北營原就是殺豬的,日子緊吧的那些年我也當過屠夫賣過豬肉。剛才看到有個老鄉背著這口豬打算到城裡賣,俺使了五張皮子跟他換下了這口豬,打算再干一次老本行,進城賣豬肉去。」
把張開的嘴閉上,李得一最後只點點頭說道:「哦,好好,去吧,去吧。」那人剛要走,李得一趕緊又攔住他問道:「這豬身上的血都洗乾淨了么?」「沒洗乾淨那,莊戶人家殺口豬,哪能洗那麼利索。」李得一從那豬身上掏弄了兩把,弄了滿手的豬血,拿手捧著,扭頭就跑了。
跑到「四眼」那兒,李得一對著它兩口子點點頭:「過來過來。」吃慣了美味熟肉的「四眼」現在對著生豬血根本不理睬,倒是那頭母狼很敢興趣,伸舌頭就要舔。李得一急眼道:「別舔!這不是給你吃的!別動!」「四眼」也沖著母狼一呲牙,讓它老實點。李得一把豬血分別摸到「四眼」兩口子嘴角和身上,邊抹邊說道:「待會兒俺帶著你倆進城,你倆可千萬不能動知道么?一動不準動!做的好,進了城有熟羊肉吃!要是做的不好,耽誤了俺的大事,可別怪俺到時候手狠!」倆狼身上摸完了血,自己身上也抹上點,都準備完了,又仔細瞅了一陣兒,李得一終於滿意地點點頭。
招招手,叫過「四眼」,直接開口說道:「『四眼』會裝死不?」「四眼」愣愣地盯著李得一,根本不知道他說的是啥。沒辦法,李得一最後只能自己把頭一歪,舌頭伸出嘴外,白眼珠子翻翻著,做了個「死」樣子給「四眼」學。費了好半天勁,才終於教會了「四眼」裝死,「四眼」學得慢,它那媳婦學的倒是快,沒一會兒功夫就學的像模像樣。李得一從包里拿出兩股草繩子,把「四眼」和它媳婦一起捆上,又從樹上撅下個粗樹枝,從中間一挑草繩子,再一甩手,就把兩頭「死狼」背到了肩上。吹了聲口哨,把正在周圍四下撒歡的「悍馬」叫了回來,李得一得意洋洋地奔著城門口走去。
到了城門口,盤查的兵士見他只是個半大的少年郎,便沒有多盤問,李得一也只說這是他爹在山中打的兩頭狼,讓他趕緊進城賣了狼皮,好買葯回去給他娘看病。就這麼的,李得一總算是順利混入了城中。李得一進了城,就開始四下里亂轉悠,遇著人便問一句城南的十字街怎麼走。洛都城的主要街道就那麼兩條,交錯連通東西南北,李得一沿著路一直往南走,走到最南邊,聞著那股子濃烈的羊肉香味,就找到了師哥說的那家老羊肉鋪子,正好在城南十字街的西南角上。
奔著那家鋪子走了過去,一進門就看到書生打扮的師哥正坐在鋪子裡邊的一個小桌旁,身後靠著一個小門。小劉醫官隔著老遠在街面上就看到了李得一,看他進了店門,點點頭示意他過來。李得一帶著「悍馬」,背著「四眼」兩口子,沖著師哥走了過去,還沒走到呢,師哥身後的那個後門就開了,小劉醫官沖著門裡一擺頭示意李得一進去。
李得一進了小門,隨後小劉醫官也跟著進來,把那小門一併關上。小門連著后廚,小劉醫官在頭先帶著他慢慢走著,七拐八繞的,最後居然來到一處寬敞的院落,但是院里的房屋一看都比較破舊了。把「悍馬」栓到院子里一棵棗樹上,防止他瞎溜達熱火,解開「四眼」兩口子,然後李得一就跟著小劉醫官進了屋。
一進屋,李得一嘴都差點驚掉了,幸虧他如今反應夠快,及時拿手拖住了自己的下巴。這屋裡各行各業的簡直都全了,除了李得一在城外看出來的那個殺豬的,還有個裝扮成算命瞎子的,那個臨時畫的八卦怎麼看怎麼少了點東西,瞎子翻的白眼倒是不錯,看不見半點兒黑眼仁。還有個裝扮成乞丐的老兵,居然還瘸著一條腿,也不知是怎麼弄的。裝扮成貨郎的,居然真的搞到兩挑子山貨。拿著鞭子裝扮成趕大車的。手裡拿著個狗皮膏藥裝扮成江湖野郎中的,那幾塊狗皮膏藥李得一要是沒看錯,是這趟帶來的幾條狼皮臨時做的。還有倆人裝作打把勢賣藝的兄弟倆,一個拿著個大鐵鎚,一個扛著塊大石頭,倆人合夥表演胸口碎大石。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像,而且是越看越像。尤大,尤二更是本色出演,倆人換了一身短打扮,露出身上兩臂膀的刺身花綉,充作來洛都混飯吃的打行打手。李得一扭頭看了師哥一眼,張嘴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師哥,這這……」小劉醫官嫩臉一紅,說道:「咱們威北營日子緊吧那些年,弟兄們為了混口飯吃,為了把威北營維繫下去,也沒少干那些雜七雜八的行當,都熟,都熟,嘿嘿……。」
說著話,外面有人敲了敲門,小劉醫官把門打開,這鋪子的郭老闆端著一大盆子熟羊肉闔雜糧餅子就進來了。把羊肉往屋中桌子上一放,郭老闆開口說道:「弟兄們都餓著呢吧,趕緊吃,吃。這可是俺特意親手整治地羊肉,味兒香著呢。」有跟他相熟的威北營老兵還開口笑道:「你這手藝可有些年沒吃著了,也不知還跟當年一樣不,來來都嘗嘗。」。小劉醫官讓弟兄們先吃著,自己叫過郭老闆仔細詢問了一番。
不多時,郭老闆轉身離去,李得一拉過師哥問道:「師哥,這郭老闆……」小劉醫官忙不迭點頭道:「放心,他原也是咱威北營的老兵。」李得一瞪大了眼不通道:「他也是?他……」小劉醫官嘆了口氣接著解釋道:「狄大帥離開咱們威北營進京之後,頭兩年日子還湊合,可等狄大帥一死,兄弟們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那時候很多兄弟覺得呆下去了,也沒有前途,便要求返家。當時師父咬著牙勒緊褲腰帶,把全部家當都換了錢,給這幫兄弟發了安家費,後來這幫兄弟到了各地安家后,也一直沒忘了咱威北營,這就是咱們威北營能搞到各地情報的部分因由所在。」
點點頭,李得一壓低了聲音說道:「師哥,咱們的那些情報就靠著這些各地安家的老兄弟打聽來的?」小劉醫官點頭說道:「最開始只是書信來往,後來師父讓他們把各地官面上的事兒也說說,這才有了情報來往。至於傳遞的方式,沒有師父的允許,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等以後再讓你知道。」李得一驚訝道:「這幫老兄弟也都識字?」小劉醫官笑道:「那當然,他們都是當年狄大帥親手訓出來的兵,狄大帥秉持平周朝太祖的觀念,堅持教兵士讀書認字兒。不過這幫老粗大多也是笨的不透氣,狄大帥在他們身上花費那麼多心血,結果最好的也就認識百十個字兒,少有能把字兒認全乎了的。據師父說,你三爺爺當年更是讓大帥不知罵了多少回,就是不肯認真學認字兒。」
李得一再次被威北營的老底子給震了一小下,忍不住道:「師哥,俺再問你個事兒,你可得跟俺說實話。為啥城門今天會戒嚴?師哥你好像早就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