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意料之中
鄭培就這樣順著路往山上跑,而那個村民似乎還叫到了一個幫手,兩個人一起在後面追。山雖然不高,但由於山路是之字形的盤山道,所以距離並不短。再加上鄭培已經餓的前心貼後背,所以兩波人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短。讓鄭培更擔心的是,後面那兩個人似乎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一邊追一邊喊,雖然他聽不懂,但應該不會是什麼好話,落到他們手裡,估計先要被揍一頓。所以鄭培只能拼了命的跑,轉眼間已經跑上山坡。
果然,在前面靠著半山腰的地方,鄭培看到了一個小房子,黑色的木板意味著累年的歲月,與周圍綠色的草木對比,顯得突兀和嚇人。鄭培也來不及多想,奔著木屋的方向使勁往前跑,而當他拐上了通往木屋的小道時,他發現後面追過來的兩個人都站著不跑了。他們猶豫而畏懼的眼神告訴鄭培那個木屋似乎不應該靠近,兩人不再大聲呼喊而轉為低聲的私語也更加讓鄭培擔心。他明白了,這個木屋在這個地方應該是一處禁地,冒然的闖入應該會導致很嚴重的事情發生。不過以他與巴娘相處的經驗來判斷,越是這樣神秘恐怖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是他要尋找的目標。
鄭培沿著長滿荒草的小道繼續前進,太陽還未升起,兩旁的樹木在微亮的天色下反而顯得鬼影森森。但當鄭培走出小道的時候,卻發現小屋門前的草木被收拾的整整齊齊,屋旁有菜地和水井,儼然一派田園風景。
鄭培走近木屋,窗戶和門都有木板遮掩,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況。他用耳朵貼著門板聽了聽,裡面似乎也沒有什麼聲音。他略一思索,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用手拍了拍門板。
「有人嗎?」鄭培問了一句,但四下里依舊靜悄悄的,沒有半點響動。
「啪啪啪」,鄭培又拍了拍門板,還是沒有動靜。他後退了幾步,仔細的觀察了一下,發現這個木屋的屋頂很奇怪:一半的屋頂上的木板很整齊,鋪了一點茅草,還壓了一些石頭;而在另外一邊的屋頂卻破破爛爛,圓木做的房梁裸露在外面,上面零零散散的搭著一些木板,這樣的屋頂是什麼也遮不住的。鄭培暗自納悶,這樣的屋子裡會住人嗎?會不會是他找錯了?
鄭培覺得自己還是找錯了,這樣的屋子怎麼可能住人,也許再往前走走會有新的發現。他轉身走進了來時的小道,琢磨著怎麼能找點能吃的東西先哄哄肚子。可當他走出小道的時候,他愣住了……
在他面前的,還是那個破爛的屋子。
這怎麼可能,鄭培回頭看了看小道,直直的並沒有分岔,他應該走到來時的山坡上才對,怎麼可能又回到了木屋門前呢?
但鄭培細觀察一下,發現自己並非是回到了剛才所在的木屋門前。這個木屋所有的東西與剛才的木屋正好相反,菜地、水井、破爛的屋頂,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之前木屋的鏡像一般。鄭培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怎麼會走到這裡來的,他決定再重新走一邊小道試試看。但他一回身,幾乎被嚇個半死!
不知何時一個又黑又瘦的老婆婆站在了他的身後。她看起來似乎有七八十歲的樣子,一頭花白的頭髮一絲不亂的捋在耳後,身上一套黑色的布衣,因為顏色染的不均勻和褪色的緣故,呈現出一種髒兮兮的黑灰色。她背上背著一個竹簍,裡面裝了一些草葉。此時這個老婆婆佝僂著背站在鄭培身後,眼神中除了敵意,還有一絲疑惑。
鄭培突然想到,這個應該就是巴娘的阿姆,於是他連忙把頭釵掏出來遞給老婆婆。但老婆婆只是看了一眼,既沒有接過去也沒有說話,扭頭就走開了。鄭培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看著老婆婆要把門上的木板拆下來,於是趕緊過去幫忙,將木板一塊一塊的拆下來立在門檻后。而老婆婆也沒說什麼,任由鄭培幫忙,自己走進屋裡去收拾背簍和柴火。鄭培現在感覺很尷尬,老婆婆不說話,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他感覺老婆婆剛開始對他的那份敵意已經消失,目光中泛起的冷漠似乎已經是對他的認可,所以鄭培也就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老婆婆在屋裡進進出出。
直到這時,鄭培才有機會看清屋內的陳設。屋裡黑乎乎的,潮濕的空氣與寒冷凝固在了一起,直到老婆婆在大屋中間點著了柴火,才漸漸暖和了一些。屋內空空蕩蕩的沒什麼傢具,只在靠里的角落裡放著一張竹床,旁邊橫七豎八的散落著各種勞作工具,牆上則掛著一串辣椒和幾條黑乎乎的熏肉。鄭培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那間裡屋,發現裡面的陳設和外面完全不同。裡面有竹床、梳妝台、竹椅和書架,牆上貼著布置的掛畫和一面小鏡子,而在竹床上則放著一些色彩鮮艷的衣服和飾品,甚至還有一個針線笸籮。這個如女孩閨房一般的房間,屋頂竟然出奇的破敗,這讓鄭培百思不得其解。
臨近中午的時候,老婆婆用一個黑乎乎的鐵罐子熬了一罐粥,熱騰騰的香氣不斷的撩撥鄭培的腸胃。老婆婆似乎並不在意鄭培吞咽著口水,仍然用一個木勺慢慢的在鐵罐里攪著粥。整個屋子靜悄悄的,只有煮沸的粥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鄭培把臉扭到另外一邊,爭取在咽口水的時候盡量不發出聲音。老婆婆看了鄭培一眼,不再攪粥,用木勺把鐵罐提起來放到地板上,然後拿出一個彩漆剝落的小木碗盛了一碗粥,放在了門口,自己又盛了一碗,走到竹床上坐著吃。鄭培以為門口的那碗粥是給自己的,站起來滿心感激的要去拿,但還沒端起來,老婆婆就生氣的跺了跺地面。
「那個不是你的,你吃那裡的!」老婆婆指了指鐵罐。
鄭培很驚訝的把碗放回原地,走到鐵罐前,他為難的問道:「婆婆,還有碗嗎?」
「沒有!」老婆婆似乎很不願意被打擾,生氣的說道。
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鄭培拿起木勺就開始吃,他吃了西里呼嚕的,但由於粥太燙,很快,鄭培就覺得自己的上牙床被燙掉了一層皮,但這總比餓肚子好。
老婆婆看著鄭培狼吞虎咽的吃相,眼中閃過一絲憂傷,她旋即低下頭去,端著木碗輕輕的喝粥。
鐵罐本來就不大,被鄭培吃了個底朝天。鄭培帶著歉意的看著老婆婆,覺得自己太貪吃了,也許把老婆婆的那一份也吃掉了。但老婆婆並沒有理他,吃完粥后就端起之前盛出來的那碗粥走到屋外去了。鄭培很好奇的想跟出去看看,但又怕被老婆婆討厭,索性就拿著鐵罐去井邊打水洗乾淨,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老婆婆出去后就再沒回來,鄭培一個人坐在屋裡的木椅上,不知不覺中竟然睡過去了,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坐起來揉揉眼睛,屋裡漆黑一片,但借著月光,他看到門口有一個黑影,細細分辨,是巴娘。
巴娘察覺到鄭培醒來,她站在院子里,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目光中已經沒有了戾氣,有的只是憂傷和黯然。
鄭培走上前去,低聲說道:「你阿姆……」
巴娘沒有轉身,只是在嘆氣。
鄭培問道:「為什麼她不拿你的頭釵?只是看了一眼?」
巴娘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臉上滿是愧疚的表情,過了一會,她才慢慢的說道:「阿姆還沒有原諒我,她還在恨我……」
鄭培看巴娘坐到水井邊上傷心,覺得也許不去打擾她會好一些。他自己覺得沒事就在院子里亂溜達。突然,他聽到什麼地方響了一聲鈴鐺,清脆的鈴聲響徹了整個夜空。巴娘聽到鈴聲后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當第二次鈴聲響起的時候,她「噌」的一下站起身,對鄭培問道:「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嗯。」鄭培點點頭,他用手指著對面,「好像是從對面傳來的。」
巴娘轉身就走向小道,鄭培見勢趕緊追了上去,和巴娘一起進入了他白天進來時的小道。當他們倆在小道中疾步快進的時候,聽到了前面的鈴鐺又響了一聲!
「叮!」
很快,鄭培和巴娘就走出了小道,不出鄭培所料,在他們面前的果然是他第一次看到的木屋。此時木屋裡已經點了一個火堆,白天的老婆婆站在門口,一隻手端著木碗,另外一隻手拿著一根小鐵棒敲著鈴鐺。當老婆婆看到巴娘和鄭培的時候,手中的小鐵棒瞬間從手中滑落,身體向後栽倒撞在了門框上,用顫抖的聲音問了一句:「仔?阿仔?」
「阿姆!」巴娘屈膝跪在了老婆婆面前,雖然沒有淚水,但已經是泣不成聲。
老婆婆用手勉強撐起身體,渾身顫巍巍的走到了巴娘面前,但令人始料不及的是,老婆婆並沒有將巴娘抱在懷中,而是甩手給了巴娘一記響亮的耳光。
鄭培呆住了。
巴娘臉上挨了一耳光,但她並沒有躲閃,仍舊老老實實的跪在老婆婆面前,似乎任她打。但當老婆婆的巴掌再次抬到半空的時候,她老淚縱橫的將手又慢慢放了下來,突然將巴娘緊緊的摟在懷裡,嚎啕大哭。
巴娘偎依在老婆婆的懷裡,如同受了傷的小獸靠在母親的身旁,即使老婆婆的眼淚在她的額頭灼燒出縷縷白煙,也捨不得鬆開半分。而老婆婆也緊緊的抱著巴娘,手中木碗里的粥撒了一身。
鄭培側身不忍再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老婆婆突然注意到巴娘額頭冒出的白煙,猛的把她推開,驚訝的問道:「你這是……」
巴娘沒有說話,只是哭泣。
老婆婆瞬間明白了原因,她「噌」的站起身本想再甩巴娘一個耳光,但終究沒能下的去手,只是癱坐在地上,哭喊著:「你這個不聽話的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