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同命
白天的努力似乎收效甚微,因為當夜晚降臨氣溫下降的時候,鄭培聽到幾個人抬著竹制的擔架,在一個女人哭哭啼啼的聲音中走向了村外。鄭培甚至可以聞到腐敗的膿血和草藥混合的氣味,這味道漸漸消失在遠去的哭聲里,撕開了鄭培心中的傷口。是的,他想起了娘入土時候的情景。那是一個寒冬,自己身上的膏藥味混著著泥土的味道,在鄭培已經失去活下去的勇氣的時候,不斷的糾纏著他的靈魂。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是彼此相互依存的基礎。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人,孤獨的靈魂就被關入了冰冷的牢籠。面對別人的幸福,他只能默默的背過身去,假裝自己沒有看見,在冷漠且艱難的世道中,苟且偷生。
「婆婆。」鄭培坐在門口的竹椅上,轉頭對屋裡的葉婆婆說道:「你幫我看看傷口怎麼樣了。」
葉婆婆走了過來,關心的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鄭培輕輕的搖了搖頭,故作輕鬆的說道:「我在屋裡坐了一天了,我想出去走走。」
葉婆婆輕輕的摘下鄭培頭上的棉布,仔細的觀察了一番他額頭的傷口,說道:「嗯,比起早上又好了很多,已經不腫了。」她看著鄭培無精打採的樣子,關心的說道:「要不婆婆陪著你出去走走吧。」
鄭培輕輕的一笑,說道:「不用了,婆婆,我一個人可以的。」
考慮到鄭培可能有不願意說出來的心事,葉婆婆也就不再勉強。她將棉布小心的敷好,將鄭培的眼睛露了出來,囑咐道:「晚上涼了,這裡你也不熟悉。你要小心自己的傷口,不要走遠。」
鄭培點點頭。他擔心自己會再次因為暈眩站不穩,便扶著竹椅邊的門框慢慢的站了起來。在葉婆婆擔憂的目光中,鄭培慢慢的走出了屋門。
月光似初冬的小雪,在村裡微微的鋪上了一層。彷彿是為了哀悼白天消逝的那個年輕的生命,雖然已經是黑夜了,但村裡只有幾家人家亮著電燈。鄭培慢慢的挪著腳步,不想驚擾到那些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心靈。微風拂過,雖是春夏,但還是讓鄭培感受到了一絲寒意,他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大年夜家家戶戶都在團圓相慶,只有他,悄悄的走在黑夜的村子里,因為,他已經沒有了親人。
「嗯……」一聲痛苦的呻吟從一個黑暗的小屋中傳出。但似乎是沒有人關照,這個聲音的主人只能獨自在孤單中掙命。
鄭培輕輕的走了過去,小心的探聽了一下。小屋裡面只有一個因為痛苦而發生的聲音。屋裡黑漆漆的,從窗口什麼都看不見。一股膿血的臭味從窗口散發出來,令鄭培微微傾身。
鄭培知道他不該管閑事,可是命運這東西似乎就愛作弄人。鄭培繞到小屋前面,鬼使神差的抬腳走進了屋門。
「嗯……」那個痛苦的呻吟再次響起。
鄭培憑藉著散射進來的月光和自己驚人的視力,找到了躺在竹床上那個被傷痛折磨著的姑娘。通過服飾,他立即認出了這裡躺著的正是那個搶走他蛇鱗的那個姑娘。
鄭培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趕緊走出去。他此時倒並不是因為那個女孩做過傷害過他的事情而報復,置她於不理。而是覺得這是一個姑娘休息的房間,他一個男孩子就這麼冒然闖入,似乎是有耍流氓的成分。不妥不妥,鄭培皺著眉頭,轉身就往外走。
「嗯…水…水…」那個女孩似乎是在昏迷中輕輕的呼喚。
乘著水的小木碗就放在門口的桌子上,本要出去的鄭培偏偏第一眼就看見了。他立刻走到屋外,高聲問道:「有人嗎?」
四下無人回應,只有風掠過樹葉發出的嘩嘩的響聲。
「水……」那姑娘又呼喚了起來,顫抖、沙啞的嗓子中漸漸出現了一點哭泣的聲音。
唉,總不能看著她就這麼渴死吧!
鄭培轉身回到屋裡。他拿起門口桌子上的木碗,坐到竹床旁邊的竹椅上,捏起小勺舀了滿滿一勺水,順著她微張的嘴唇縫隙倒了進去。但沒想到那姑娘在昏迷中無法張嘴,鄭培喂的這一勺水不僅沒有進到她的口中,反而順著她的嘴唇流的到處都是,還有一點水竟順著她的上嘴唇流進了她的鼻孔。頓時那姑娘被嗆到,狠狠的咳嗽了幾聲。
鄭培意識到了自己的笨拙,趕緊用自己的袖子在姑娘的嘴唇上抹了抹。鄭培鬆了一口氣,想到好在這姑娘還在昏迷,不然她肯定以為自己要報復,用火球使勁轟個不停。鄭培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好像初次做針線的人一樣小心,用小勺微微的舀了一點點水,沿著她乾裂的嘴唇慢慢的浸潤。當那姑娘終於感覺到了濕涼,本能的去舔自己嘴唇上的水滴的時候,鄭培已經大汗淋漓。而此時姑娘似乎已經從昏迷中醒來,很配合的吮吸著鄭培遞過來的小勺,慢慢的平復了呼吸的急促和沉重。
「阿金嗎?」姑娘輕輕的問道,聲音中滿懷希望。
鄭培沒有回答,繼續小心的喂水。
姑娘沒有得到回應,便知道對方不是她口中的阿金。她慢慢用雙臂護住了胸口,語氣平靜但仍能感覺到一絲失望的說了一句:「謝謝你……」
這姑娘的感謝並沒有讓鄭培感覺到心頭一暖,反倒讓他替這姑娘感到惋惜。
姑娘搖了搖頭,示意鄭培不再需要喝水了。鄭培看著她的氣色似乎恢復了一點,便將小勺放進碗里,要起身離開。但他剛動,手腕就被姑娘抓住了。
「你別走,好嗎……」姑娘語氣中雖然沒有一點請求的意味,但她心中的無奈卻密密的隱藏在字裡行間的縫隙。她從手腕的粗細已經知道了對方是個男人,但即使是這樣,她也不願意放棄。
這……鄭培有點不知所措,且不說他自己身上也有傷,單說這一男一女深更半夜的獨處一室,就不是傷不傷的原因能解釋清楚的。而且,他也能感覺到這姑娘心中的猶豫和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