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不負韶華
而他隻是仿若不經意間看他一眼，他便渾身呆若木雞不能言語，隻覺一陣細細密密的顫動感傳入心底。
陽光剛好灑在簡卿年身上，他唇邊似乎勾著一層似有似無的笑意，淡淡問道：“可有何事？”
“無……事，隻是您許久不從這裏出來，長老們都很擔心您。”茶君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幾乎要跳出心髒的鼓動平靜下來，卻還是有些斷不成章，簡直都不知道自己唇邊在蠕動些什麽。
“擔心我作什麽，半月閣上下都很閑麽？”簡卿年薄薄的唇瓣輕揚，話語裏的涼意在空氣的蔓延中逡巡，卻因得唇邊那完美的弧度而在這個午後讓人有些淡淡的微醺。
茶君抿住唇，一貫油嘴滑舌的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像是無論說些什麽都不算正確，目光裏顯出一分無措來。
簡卿年低眸繼續勾勒好暗黃卷軸上那最後一抹丹青，藍色的廣袖拂過紙麵。
茶君勾長了脖子目光向前探去，隻見那畫上似乎是一尾輕舟，遠山，近水，還有舟上幾個人……大抵是什麽人因距離有些遠也看不清，隻見最後還用毛筆題了字，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樣清秀雋永的字跡。
此番遠去江南，閣主可是遇到了什麽絕代佳人？讓他這般牽腸掛肚，恨不能日思夜想，連續一月臨窗墨筆臨摹她的模樣？
風輕雲淡。
夜半，茶君捱不住心思，偷偷潛進了閣主的書房。對著月光悄悄展開那幅畫卷，竟如白日裏的日頭突然閃耀一般刺了他的眼。
其實畫中的內容很普通，但正是因為普通才讓人心驚。
茶君一眼便認出了簡卿年的身影，風華絕代，隻此一人。
他正和一名暗含睥睨天下之勢的男子對麵下棋，執著棋子仿佛無意間回頭，那邊是一名女子柔和的側顏，棱角絕美，而她背後的青山綠水全都是模糊的陪襯。
下麵是簡簡單單的題字：“傾一夢，願卿餘生安好，不負韶華。”
難道，這便是一眼萬年麽？
可，茶君到了醉美樓，才晃過神來，唇邊已不知不覺間沁滿了苦澀。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究不能幸免。
無關乎他的容顏，早在很久之前，簡卿年，這個他仰慕的男人，神色之間好像若有若無地會晃過一絲憂傷，吸引著他忍不住想靠他更近，想用自己熱騰騰的一顆心來融化他心中的冰雪。
他以為。性別是一道天塹，而他有時間來慢慢跨越。卻未曾想到，現世裏，他愛的那個人，終究還是喜歡女子的。
“傾一夢，願卿餘生安好，不負韶華。”
那時的茶君不明白這句題字的內涵，如今細細想來，竟更加心疼簡卿年。閣主，您竟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與炎皇爭麽？
陽光淡淡灑下，如千絲萬縷的金線，細細密密。
醉美樓，是京城最奢華的一家客棧酒樓。其菜色鮮美，酒香撲鼻，堪稱一絕。富家公子小姐們大都愛來此，時間久了，進醉美樓用餐也成了身家和身份的象征。
“好餓，我要去用午膳了，你們若看著我吃，我是絕對吃不下去的，要一起嗎？”慕玖回身，看向那不遠幾步處緩緩走來的四個侍衛，待他們走近後問道。
他們看了一眼醉美樓的奢華，不禁微縮腰包。那個之前在宮門前攔著她的侍衛站了出來，向她微一拱手：“奴才們就在隔壁包子鋪用餐即可。慕小姐，您可以在一樓大廳靠窗處用午膳嗎？奴才們也好保護您。”
保護……監視才對。
慕玖唇邊晃過了一絲若有若無地笑意，卻是緩緩道：“我也不會為難你們。可以，我去樓上如廁，然後便在一樓用午膳。隻是我用膳時不喜歡被人打擾，無事還望你們不要進來。”
“是。”那侍衛恭敬拱手。慕玖微微一笑，踱步進了醉美閣。
她緩緩走去了櫃台去，語氣和善問那店主：“店家，請問剛剛有沒有一個名為‘茶君’的公子來訂了房間？”
“有的，這位小姐，樓上拐角處兩間。”店家的眼中有些許曖昧。慕玖微揚唇角，轉身去了樓上。
“可讓我久等，希玖姑娘，此次您又有何貴幹呢？”茶君眼睛微微上挑，手上拿著半瓷杯的酒，微晃。
“你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借我一用。”慕玖緩緩道，眼裏有著些許的笑意。
“……”
茶君滿臉防備地看著她：“我在你麵前脫衣服，不太好吧？”
“啊呀，你一個男子磨嘰什麽！快給我。”慕玖凝眉。
茶君一臉不情願地脫下來給了她，慕玖拿了外袍，去了他開的另一間廂房。
再回來時，茶君就知道，一遇到這個女人，就沒有一件好事！
她她她她她竟然要他，男扮女裝？
“你幫我這一次，我會非常感激你的！”慕玖眼中擠出了一絲請求。
“喂，你知不知道，閣主在找你。”茶君突然鄭重道，神色莫名。
“你既然找到了我，他會明白的。”慕玖緩緩道，麵容上晃過一絲恍然，又恢複了正常。
……
女裝不好扮，不過丫鬟的發髻還是比較容易綁的。
可是，當茶君一身女子衣裳，一本正經地坐在一樓大廳慢條斯理地用餐，還要忍受著隔著窗子時不時“漫不經心”瞥進來的道道目光時，茶君真想仰天長嘯一聲：奴婢不幹了！
奴婢……茶君差點被自己咬到舌頭。
心中一萬個草泥馬奔騰而過。
他有預感，希玖姑娘不會太快回來的。眼看這茶水就要見了底，再慢條斯理地吃，也得有盡頭吧？
“小二！再來一盤三鮮筍炒鵪子。”茶君一臉壯士赴死的表情。
“老嘞，客官稍等！”小二滿麵紅光。
陽光明媚灑下，安然美好。
慕玖之前從後窗子裏跳了出去，現下已到了牢獄裏。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緩緩往裏走。
“這裏不可以隨意出入。”門口一個獄卒攔下了她。
“我找孫頭兒，告訴他我是上回說要蛇的那個。”慕玖緩緩道，聲音輕和。清秀的麵容上透著絲絲女氣，那獄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明白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怪不得皮膚好得像能掐出水一樣。那獄卒想了一會兒，說了句等著，然後去裏麵通報了。
一個眉眼如畫的姑娘，是沒有人能拒絕的。
不一會兒，孫獄卒竟然親自迎了過來，哈腰道：“娘娘，您親自來了？”
他有分寸，娘娘出宮定然是經過皇上允許的，既然能讓她自己出來，想來是非常放心。
“嗯，想念我的蛇，你有沒有虧待它？”慕玖半開玩笑道，隨著孫獄卒一起往裏走。
“不敢不敢，好吃好喝當奴才祖宗供著呢！”孫獄卒笑得諂媚，眼角之間滿是精明。
慕玖便也跟著笑了，眉眼裏卻有些幾不可見的哀傷。
離他越近，她發現自己笑出來越難。
“連皇囚那樣重要的犯人都歸您管，大人可真是極其厲害的。”慕玖歎惋道。
“皇上確實比較器重奴才，嘿嘿。不過那皇囚可嘴硬的很，我蘸著鹽水鞭打他九百九十九下，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呢。”孫獄卒隻顧著炫耀，沒有察覺到慕玖越來越冷的眉眼。
若不是以退為進，欲將對子民傷害降到最低，全百姓一個安然，他以為大炎會改朝換代麽？
若不是百裏子衿了無牽掛，一心赴死，他以為，少年便登基，經曆了那麽多風雨了炎皇會輕易低頭麽？
真是想多了。
他憑什麽，憑什麽那麽對他！
慕玖發誓，此仇必報。終有一天，他揚在衿身上的鞭，她要加倍還回去。
天牢裏戒備森嚴，處處有人把守。而且一個不慎便是寒風冷箭。慕玖仿佛漫不經心地四處觀望著，偶爾與孫獄卒搭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其實還要感謝他，她才能進來。
“娘娘，您的蛇就在……”還不待孫獄卒說完，慕玖早就已經腳步加快向前而去了。
“我都說過了，我的蛇，不能往他身上扔。你忽視我！”慕玖回頭，突然眼神便淩厲了，夾雜了淡淡的威嚴在裏麵，竟瞬間把孫獄卒嚇住了。
“奴才……”孫獄卒試圖解釋，“奴才一時忘記了。還請娘娘恕罪。”
“哼。”慕玖冷哼一聲，仿佛是賭氣一般，隔著籠子將他放在百裏子衿身上的蛇全都扔到了箱子裏。
“以後這一條折磨，作廢！”
“是。”孫獄卒顫抖著道，聲音裏有一絲膽寒。
待到慕玖把蛇都扔光了，孫獄卒來端了箱子往後麵走。慕玖站在百裏子衿對麵，眼眸中有些許晶瑩，輕聲道：“你看，自暴自棄，就是害得自己這樣，明明那麽不可一世的你。”
“我很開心，玖兒。”百裏子衿緩緩笑了，眸光幽深到簡直要把她溺死。
他以為這樣卑微又不恥的他，她永遠不會回頭了。
卻忘記了，她是多麽好的一個女子。
她是他愛的女子。
“這個鐵籠，鑰匙孫獄卒一般放在哪兒？”慕玖又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