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不去上課了
跟舅舅通了電話，原本懷揣著無線希望的高勝寒，一下子墜入了更痛苦的深淵。
沒有徐行叔叔在身邊，從未踏出過校門的高勝寒肯定會一籌莫展。但是，有徐行叔叔在麵前，高勝寒還是渴望，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可以依靠。
高勝寒的老家在銀城縣高橋鎮，離縣城有五十多華裏，他有一個大伯，一個姑姑。
姑姑嫁到了鄰縣，年邁多病的奶奶跟大伯住在一起。
多年以前，奶奶和爺爺到縣城小兒子高義家裏住過幾個月，後來怎麽也不去了。一方麵，縣城一個熟人沒有，他們不習慣，另外，老人怕在外麵倒下了，不能落葉歸根。
大伯跟他們家的關係不好，平時很少來往。那是因為前兩年高勝寒的爺爺過世的時候，兩個老兄弟鬧矛盾了。
高義三十多年在外麵工作，而今在公安局當領導，不能常回家看看父母，大哥能夠理解，也習以為常了：自己無非就是多做一點，沒關係，親兄弟嘛。
兄弟高義偶爾回來一次，大哥會叫上幾個，在村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作陪，吃飯喝酒。
村裏有個在土管局當科長的遠房族人，他回家比高義多，拿給在家裏兄弟們的錢，也比高義多得多，別人說高義摳門，大哥也能夠理解：兄弟在外麵做事情，能夠穩穩當當，自己放心哪。
說實話，有個親兄弟在外麵混得有頭有臉，不要說村裏沒人會欺負他們家裏，做哥哥的自己臉上也有光。
那年上半年科長的老娘過了，在村裏大辦酒席，城裏光小汽車來了二十多輛，請了三十二個“八仙”，那是風光大葬，僅僅是花在墓地的錢，就有二十多萬。七裏八鄉是傳揚一時。
下半年高勝寒的爺爺過了，從城裏來的隻有高義的十幾個戰友，四五輛小汽車。兄弟不喜歡搞排場，大哥明白。
大哥打算也請三十二個“八仙”，高義不同意。大哥退了一步，準備請十六個。兄弟高義還是不肯，說，“八仙就是八個人，沒必要搞那麽多人，多了還叫八仙嗎？”
這一下，大哥發脾氣了，“你舍不得出錢，另外八個人的錢，我一個人出。沒有十六個，我們兄弟怎麽有臉抬壽房出門呢！”
看見大哥固執己見，高義沒有再三反對。大哥心裏不快，不過覺得勉勉強強過得去。
等到老人入土為安了，大哥終於忍無可忍了。
大哥堅持墓地規模一定要超過科長家的，墓地是全村人年年看得見，天天看得見的，大不了花三十萬，他願意將前些年打工賺到的十幾萬塊錢，拿出十萬來，弟弟高義是當官的，平時照看父母也少，他應該出二十萬。
高義到哪裏去搞二十萬？他說沒有那麽多錢。可是誰會相信呢？
大哥也不相信。大哥知道弟弟一百萬絕對沒有，五十萬不一定，但是從部隊到地方，當官當了差不多三十年，一年一萬肯定有，何況弟媳婦也有工作，更何況他們隻有一個小孩，自己有三個小孩。
三十年，三十萬都沒有掙到？不可能。如果是那樣，他出去當什麽官，還不如跟自己到外麵去打工。大哥外出打工不滿三年，就帶回家十幾萬。
大哥在跟兄弟爭論的時候，兄弟高義接到電話，他說馬上要走。臨走之前，他留下三萬塊錢，讓大哥看著辦，自己默默地上了車。
一向忠厚實在的大哥一看，兄弟就想這樣走，他是真的火了，心裏哪個氣呀：你這個弟弟怎麽就不知道好歹，就不管別人會怎麽看不起我們家裏人呢！
大哥埋頭苦幹可以，不會說話，他不知道怎麽跟兄弟說得清楚，於是，跑到汽車前麵攔著，不讓弟弟走。
全村人都在看著，兩兄弟一個在車上，一個在車前，僵持不下，最後還是高勝寒的奶奶出來了，她拉開了老大，讓小兒子走了。
老太太很豁達，她對村裏人說，“生前他們兄弟都盡了孝道，可以了，人死了花那個冤枉錢幹嘛。”
高義發動車子，這時候，大哥衝到車門邊，大聲宣布，“高義，以後我沒有你這個兄弟了，你也不要回來了，媽也不要你管了。”
發生這一幕，高勝寒是親眼看見的。
回家的路上，高勝寒問了老爸，“爸，大伯是真的生氣了，他說的也有道理吧，你為什麽不聽他的呢？”
高勝寒眼看著老爸搖頭，然後苦笑著說，“不要說我們拿不出這麽多錢，就是拿得出也沒有必要。你其實不知道大伯的真實想法，大伯是希望靠風水改變命運。唉，如果花錢能夠改變風水，改變命運，那麽當官的永遠會世世代代當官，有錢的子子孫孫有錢，不可能的。”
以至於後來，奶奶病了的時候，大伯對孤單單一個人來探望的侄子毛毛說，“你爸爸不相信迷信，不聽我的話，舍不得花錢，不然怎麽會有這樣的下場，怎麽會從副局長當成了牢房裏麵的犯人呢？你看看人家當時是科長，現在是副局長了。風水很重要啊。”
高勝寒前往省城的時候，想過是否要通知大伯的，後來想想，還是搶救了媽媽以後再說。
到了省城，因為銀城醫院院長提前聯係了，高勝寒的母親很快就送進了重症監護室。手術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做，醫院讓病人家屬去交錢，預付五萬。醫生告訴他們做好準備，正常費用不會少於十萬。
高勝寒一看交款單，再一聽醫生說的，馬上就傻了。自己身上包括銀行卡總共才六萬，在縣城人民醫院花了五千，救護車先後付了七百，怎麽辦？回家賣房子也來不及呀！
當徐行叔叔從包裏麵拿出五萬來的時候，高勝寒接過錢，想也沒想，衝著叔叔跪下了。雪中送炭，這送的是救命的“炭”，救生他養他的母親的“炭”！
徐行雙手托起高勝寒，“毛毛，起來，從今天開始，你要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挑起家裏的重擔。我能夠有今天，是你老爸一手栽培的，應該的，錢你不用擔心，明天我回去會再給你的賬號上匯五萬，少了再告訴我。你現在去交錢，熟悉一下醫院的流程，免得我走了你摸不著頭腦，再到銀行把錢全部取出來，然後發個賬號到我的手機上。路上要小心。”
高勝寒從銀行回來了，徐行去附近開了一間房，然後買了一些吃的，他們已經有兩頓飯沒吃了。
看到高勝寒隻是望著吃的，卻吃不下去，徐行做思想工作了。
“毛毛，照看你媽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不吃飯不行，你要像你老爸學習，他最大的特點是沉著，越是大事情越冷靜，越懂得保存實力，沒有實力你怎麽堅持。你老爸是個挺搞笑的人，他特別剛強特勇也特狠，可是你看過去他卻是，文質彬彬的甚至弱弱的。他文化水平不高，初中畢業，喜歡看書說得過去，但是他特別喜歡，把自己弄得很有文化一樣，我估計你媽媽也是被他的外表給迷惑了。”
“我媽媽很崇拜我老爸的，在家裏，我從來沒有看見她說過重話。”高勝寒是說真話，賢妻良母沒有哪個比自己的母親更名副其實。
“毛毛，看見沒有，這也是本事。你老爸不僅善於麻痹敵人，還善於偽裝自己迷惑自己人。我正規大學畢業，算是個有文化的人吧，你嬸嬸天天說我沒文化像個大老粗，把我這個六尺漢子整的像個小媳婦。”徐行懂得怎樣給犯罪分子施加威懾力，也曉得如何緩解毛毛的心理壓力。
高勝寒聽說過徐叔叔怕老婆，沒想到他是真的怕老婆。
高勝寒覺得不可思議。他一直覺得整個銀城公安局，沒有一個比徐叔叔更高大更威猛更威風凜凜的，這樣一個令犯罪分子聞風喪膽的人，怎麽對付老婆就一點辦法沒有了呢？
高勝寒開始吃東西的時候，萬監獄長打了徐行的電話。
徐行將這裏的情況向萬監獄長簡短的說了一下，“你要不要跟毛毛說幾句話？”
“好的，手機給毛毛吧。毛毛，你不要著急，著急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資金有困難沒問題的，你發個賬號給我，我會聯絡其他戰友一起來想辦法的，過幾天等我休假的時候，我會過來看你們的。”萬監獄長安慰道。
“萬叔叔，你以前認識我媽媽嗎？”媽媽的身世，高勝寒一直覺得是個迷，他隻知道媽媽是大學生，外婆家是華僑，老家是泉州的。
“當然認識，你媽媽她是一朵鮮花插在了你老爸高義的牛糞上。”這個不是萬監獄長一個人說的，老戰友都這麽說的，高勝寒也聽過別人當他老爸麵說。
“萬叔叔，他們是怎麽認識的知道嗎？”
“知道，你爸有一次在車站，發現有人偷錢包，他將那個人抓住了，沒想到遭到了對方另外兩個同夥的圍攻。這也是你爸他小子走桃花運，你媽媽當時正好在邊上看見了，你媽媽看見這個小子赤手空拳將三個小偷全部製服了，馬上鬼迷心竅了，悄悄的跟在他身後到了部隊，後來，不顧家裏的堅決反對，跟你爸私奔到了銀城，然後才有了你。”
“你見過我舅舅嗎？”
“沒有。我見過你外公外婆。他們到部隊向師首長反映你爸的問題，接待的是參謀長，參謀長讓我去叫你爸，他們談話的時候我在場。”
“記得他們說了什麽嗎？叔叔。”母親能不能醒過來，高勝寒不知道。這個時候的高勝寒，太想了解母親的一切了。
“記得，你外公說他破壞軍民關係，你爸他說是自由戀愛。你外公問他，你能給我女兒什麽。他說我不能給你女兒榮華富貴，但是能給她幸福。你外公說住高樓大廈是幸福，吃糠咽菜也是幸福，我女兒雖然不是千金小姐，但也是大家閨秀，你準備讓她吃糠咽菜嗎？”
“我爸怎麽回答的？”
“他厚著臉皮保證，絕對不會虧待你媽，不會讓她受到一點點委屈。”
“再後來呢？”
“再後來你外公氣呼呼地走了，不久你爸也轉業了，部隊的汽車將轉業軍人一起送到了廈門火車站，你媽沒有告訴家裏，一個人，什麽也沒有帶，打的跟著汽車也到了火車站，就這樣跟你爸走了。”
“他們以後沒有去過泉州嗎？”
“你出生後，帶你去過的，估計你外公很倔，具體情況不知道，反正你們一家人是灰溜溜回來的。你爸是個認死理的人，你媽也有個性，估計你外公、舅舅也個性強，沒關係的，血濃於水，你不要急，好好跟他們溝通，世上隻有恨鐵不成鋼的父母，沒有不疼愛孩子的爹娘。”
跟萬叔叔通了電話，高勝寒總算是多少知道了一點父母的過去，這一刻，他更覺得母親是真的了不起，除了是個賢妻良母，還是個敢於為愛而不顧一切的知識女性。
徐行提醒高勝寒，“毛毛，時間還早，你趕快打個電話給李老師請個假。”
“叔叔，你估計需要請幾天假？”
“不好說，根據類似的情況來看，如果手術順利的話，至少要半個月出院，出院以後，最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恢複期，想恢複到能夠生活自理，沒有一年以上，可能性不大。”
高勝寒想起來自己對老爸的承諾，他毫不猶豫的撥打了李老師的電話，“李老師，我媽媽生病了，需要我護理，從明天開始，我不去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