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黑屋
帝王與質子,一個要強留,一個要逃走,各懷著心思的兩人,突然之間就又陷入了一種看似各不相幹的僵持中。
司馬清沙在羅維又一次的養傷日子裏,沒再來過凝露殿,但也對錢公公說了一句,“羅維是來當質子,不是來享福的”,錢公公不用司馬清沙多講,也知道這話的意思了。
羅維待在凝露殿裏,除了每天兩次的換藥,服藥之外,再也看不到人了。楚太醫與老王太監,也不再與他說話。楚太醫隻在紙上與羅維寫了一句話,“陛下不準”。羅維看到這句話,從此也不再與這兩人說話,人命在司馬清沙的眼中,同樣輕如草芥,他沒必要再因為說話,害了兩條性命。
被窗外的夏蟬鳴叫聲吵醒,羅維睜開眼,看到的還是這間年久失修,滿是灰塵蛛網的凝露殿。羅維失望地又將眼睛閉了一會兒,每次醒來睜眼時,他都希望能看到,上都羅府自己臥房裏的那些擺件,他的身邊還能有衛嵐,在北燕的這一切隻是他的一場惡夢。再次睜眼,床榻邊沒有人,羅維苦笑,衛嵐還在大周的東南平亂,這裏怎麽會有衛嵐?
坐起身來,身下還是有些疼,羅維又緩了一會兒,才試著下床,這一回腿沒有再發軟,能在地上站住了。看看離床不遠的桌上,放著水和幾張餅子,這就是他這一天的口糧了。司馬清沙人不來了,但也不想讓他好過。羅維挪到桌前坐下,喝了幾口水,用了半張已經發硬,咬一口下去,如同石頭一樣的粗餅。
羅維吃完東西,坐著看自己身處的這間宮室,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將這裏打掃一下,這個念頭剛一起,羅維就自己搖了搖頭,這屋裏一樣打掃用的工具都沒有,他要怎麽打掃?慢慢從桌邊挪到了門口,一推門,門從外麵被鎖上了。羅維沒辦法,又從門口挪到了一扇朝南的窗前,一推之下,這窗倒是被他推開了。
窗外是一處荒棄了的庭院,正是夏季,野草藤蔓瘋長的時候,庭院裏一片綠色,其間還點綴著不知名的小花,不時還有幾隻蝴蝶飛舞,雖然一草一木生長的雜亂無章,但也能看出一些野趣來。
羅維依在窗台上,任夏日的陽光灑在身上,對別人來說太過灼熱的陽光,對於羅維這種畏寒的人,卻是正好。羅維就看著窗外的庭院,曬著太陽,就這樣過一個白天。沒人與他說話,他也出不去,連身邊的事情他都無從知曉,就更別提隔山隔海的大周了。鴛鴦扣在手裏捏著,因為被常久的摩挲,這玉鴛鴦格外的光潤,羅維不時會想起衛嵐,隻是他不知道衛嵐是不是也會想起他。
連續幾日,羅維都在這窗台上度過。
錢公公將這事報與了司馬清沙,他的本意是想讓司馬清沙知道,羅維這幾日很老實,不吵不鬧,沒再動什麽壞心思,想讓司馬清沙放心。
司馬清沙卻仍是一臉不悅地道:“外麵有什麽可看的?”
錢公公說:“是一個荒了的園子,就是一些雜草。”
“沒什麽可看的,就別讓他看了,”司馬清沙又落筆在奏報上,道:“他倒是悠閑自在。”
錢公公親自帶了人,連夜在凝露殿的這間宮室外忙活了一夜。
羅維在床榻上躺著,他是聽到室外有人聲,可是喝了藥後昏沉著的腦子,讓他沒精力去多想,這外麵的動靜是為了哪般。等羅維第二天醒來後,發現屋中除了門邊的縫隙裏透著幾絲光亮外,還像是在夜裏。羅維從床上下來,才發現這屋裏的窗戶都被磚砌死了,隻給他留了一扇打不開門的下來。
“瘋子,”羅維坐在床上就罵了司馬清沙一句。
沒有了陽光,這間宮室就算是在夏日裏,也陰冷起來。羅維感覺冷了,就下床來回走動走動,活動暖和了再上床裹著被子窩著。
所幸這宮室裏還能找到一些石子,每過一天,羅維就在床板上劃一橫,這樣就算他不知道身外的世事變幻,也還能知道自己這一天天是過了多少日子。
不知不覺,床板上就劃了六十多道橫線,夏季就要過去了。
楚太醫不止一次勸過司馬清沙,得讓羅維出來走一走,沒人能這樣被關著,不說話,不聞人聲,這樣下去,羅維一定會被關瘋。司馬清沙每次都隻是聽著,不置可否。等楚太醫再去給羅維診脈送藥,羅維還是被關在黑屋中。
“王爺?”這一日,楚太醫破例喊了羅維一聲。
羅維仍隻是躺著,兩眼看著帳頂,沒有反應。
楚太醫推了推羅維,羅維這才扭頭看楚太醫,半天才給了楚太醫一個微笑。
“他現在已經白得像鬼了,”老王太監在出了門後,對楚太醫小聲道:“天天這樣,這人是不是都能變成鬼啊?”
楚太醫跺一下腳,這人一個夏天都不見陽光,不要說陽光了,這宮室晚上也不點燈,成日就在一片黑暗中。羅維的皮扶已經是一種病態的蒼白,剛剛他替他診脈,都能清楚地看見這人手上青色的血管。“活人怎麽能成鬼?!你別沒事添亂!”楚太醫訓了老王太監一句。
老王太監說:“大人,奴才活了這麽大歲數,有些事還是懂的,再這麽關下去,”老王太監一指緊閉著的門,“這位王爺,怕是熬不了多少時候了。”
楚太醫無力再訓老王太監了,哀聲歎了一口氣,他一個小太醫,能怎麽辦?外麵都在傳,大周錦王維在北燕皇宮裏,被司馬清沙帝待為上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上賓啊?
方才那一陣光亮又不見了,眼前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了,羅維麵朝裏側身過去,摸著床板上的刻痕,一道一道的數著。快要入秋了,再後麵就是冬天,他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他到底還要再等多少天?羅維在心裏算著,卻怎麽算也算不出一個數字來。
“嵐,”從枕下摸出玉鴛鴦拿在手裏,羅維在黑暗中自言自語道:“我不是被關傻了?怎麽連日子都算不清了呢?你究竟在哪裏,就不能快一點來接我嗎?”
“吱,”床前突然傳來了一聲叫聲。
羅維望過去,看到一雙幽綠的眼睛,竟是一隻老鼠。“在這裏你會餓死的,”羅維對他床前的這隻老鼠道:“還是到別處覓食吧。”
老鼠聽到了人聲,一下就跑走了。
看不到那雙幽綠的眼睛了,羅維也就不知道這隻老鼠跑到哪裏去了,“老鼠能懂人言嗎?”他躺在床上又問自己道:“跟一隻老鼠說話,我是不是也瘋了?”
老王太監在屋外聽著屋裏傳出來的笑聲,在這荒棄已久的宮殿裏,這笑聲細聽卻又如泣如訴,不似人聲,“這人就快成鬼了!”老王太監抱起了膀子,羅維的笑聲讓他倒豎了汗毛,小跑著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