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
十二年,是好久不見。
林西鶴卻沒閑心跟他敘舊,單刀直入地問:“那顆糖是你送給我的?你跟陸生鬧掰了?你怎麽混成這幅慫樣?”
沈鹿一時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問題,頓了頓,他才回答:“糖確實是我送給你的。我到了麻倉之後,其實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但跟他徹底鬧掰,是在三個月之前。我混成現在這樣,是在效仿陸生死遁。”
機器人?死遁?
薑魚仿佛在聽什麽天方夜譚,“D呢?是你的偽裝?”
沈鹿不好意思地衝薑魚搖頭,“不是,D是D,我是我。你可以把我看成是一段被另外植入的程序,隻在必要的時候蘇醒。”
薑魚:“所以D也是仿生機器人。可他如果是機器人,通不過異能檢測,那隻對生物有效除非——”
林西鶴:“蘇棗棗父母的研究有成果了?”
口說無憑,沈鹿直接扒開衣領給他們看剛才程威在他脖頸留下的一道血痕,“用多種變異植物融合打造的骨骼與皮膚,會流血,有生物反應,並帶有生長性。D會像普通的孩子那樣長大,雖然可能長不到一米七,以後還會隨著骨骼生長而伴隨一係列問題。因為實驗本身還有很多缺陷,譬如他的牙齒老是會掉。”
饒是如此,這研究成果就已經夠驚人的了。薑魚跟他相處了那麽久,從未懷疑過他是個機器人。
那麽鮮活的一個孩子,怎麽可能是冰冷的機器。
如果這項實驗真的如此成功,那這偌大的麻倉、甚至是偌大的春城,又該有多少人……
“不用擔心。”沈鹿似乎看出了薑魚的憂慮,道:“D是僅有的。棗棗的父母並不願意參與陸生的研究,所以陸生到最後都沒得到正確的實驗報告。D的存在是一個秘密,我們將它藏了起來。”
林西鶴:“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鹿點頭,“是的。”
薑魚則想起了剛才在來的路上,林西鶴說過的話。“越遮掩,越有鬼”,D就這樣平平安安地在蘇棗棗曾經生活過的撫恤院裏長大,走街串巷,幹著導遊的活兒,立誌要做一個大偵探。麻倉的每條街上都有人認識他,撫恤院的那個小皮帽,是個機靈的野孩子。
現在,那個匪夷所思的猜測終於成真了,雖然不全對,但對了一半。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沈鹿問。
“在老院長說,他沒有見過那副畫的時候。”林西鶴答。
是D帶著薑魚和林西鶴去儲藏室找到了蘇棗棗的畫,讓他們看到了畫上的陸生和仿生機器人。又通過這幅畫上的粉色花樹,找到了畫家沈鹿的閣樓。
在登上閣樓,看到那塊廣告牌前,他們又遇見了誰呢?是D。
那是誰告訴他們,小哈能帶他們找到程威?還是D。
D無處不在。
他每次都出現得很是巧妙,既符合他一貫的人設,又能恰到好處地給予他們指引。
“是你故意引程威到這裏來的?”林西鶴問他。
“我知道你一定會想到這個地方,所以在這裏等你們。”沈鹿看了眼程威,說:“他的精神已經快失控了,還是盡早被抓起來的好。”
“他又在哪兒?”林西鶴繼續問。
誰都知道,此他非彼他,林西鶴問的一定是陸生。沈鹿緩緩搖頭,“我也在找他。陸生的身體一直不好,如果他能扼製自己的異能增長,那或許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擁有健康的體魄,可他顯然在反其道而行之。剛離開湖畔山莊的時候,我還能見到他,後來,就隻有在電話裏聯係了。”
“你們決裂,是因為蘇棗棗和S106?”
“那是我最後一次跟他聯絡。”沈鹿複又看向了那尊銅雀,視線落在羽翼之下的陰影裏,似是想起了什麽痛苦的事情,攥緊了拳頭。
他想起了什麽呢?
薑魚想,可能是他帶著蘇棗棗的心髒走到這裏,靜靜躺在銅雀羽翼之下“死去”的畫麵。如果說編號S106前六處拋屍,是拋給陳苟那些罪犯看的,那最後一次,是給陸生看的嗎?
不過沈鹿沒有細說,因為逃生通道裏已經傳來了腳步聲。薑魚舉目遠眺,夜空中依稀還有飛行車的燈光閃爍。
他立刻正色,道:“後續我會再向你們解釋。請保護好D,保護麻倉,拜托了。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找到他。”
語畢,沈鹿不等他們回答就閉上了眼。他的頭自然垂下,不出三秒,便如同失去所有生機般驟然倒地。
“砰——”麻倉警方也終於趕到了,踹開門闖入天台,“都別動!”
林西鶴識相地舉起雙手,麵對薑魚投來的視線,無賴地歪了歪頭。薑魚倒也無所謂,主動上前,“剛才是我報的警。”
麻倉的警方哪個不認識薑魚,為首的老警官連忙讓人收起武器,“原來是薑小姐,你這是……”
薑魚歉意地微笑,“我們擔心D,就先追過來了。正好碰上嫌犯想逃,隻能先把他打暈,沒有給警官添麻煩吧?”
雙方交涉,林西鶴又自動隱身。很快特調局的人也到了,寸頭和老實臉兩人還不等飛行車停穩,直接跳下來。
特調局一來,警方自然隻有靠邊站當小弟的份。寸頭直接指揮人把程威帶走,至於D,一個倒黴的不小心被逃犯綁架的小屁孩兒,還是按原先的安排送往附近醫院,警方已經通知了撫恤院前去領人。
“怎麽又是這個小皮帽,這小孩兒也忒會跑了……臥槽?林西鶴?!”寸頭這時才發現他。
“好吵。”林西鶴抬了抬眼皮,又很不感興趣地繼續神遊。
“你怎麽在這裏?!”電光石火間,寸頭想明白了,“報警電話又是你打的???”
“不用謝。”
“誰謝你了!”
林西鶴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你爸在這裏還要叫我一聲叔公。”
寸頭:“……”
這七拐八繞的親戚關係能不能不要提?寸頭在心裏瘋狂吐槽,餘光瞥見老實臉投來的“這是真的嗎”的眼神,立刻道:“這是工作時間,不攀關係!”
老實臉不是很信,整個九組就這位大兄弟最不講規矩。不過林西鶴出現在這裏,事情就麻煩了,老實臉拉過寸頭叮囑兩句,隨即把消息發送給了柯航。
林西鶴才不會管他們,他隻是平平無奇的一個熱心市民罷了。薑魚也在這時道:“走吧,去附近警局做個筆錄就回家了。”
寸頭倒是想攔,被老實臉拉住。對方搖搖頭,“就憑我們也從他嘴裏問不出什麽來,你忘了組長怎麽說的嗎?如果碰到林西鶴,不要硬碰硬。還有那個薑魚,我跟你加起來可能都打不過她。”
“不可能吧?誰還不是異能學院畢業的呢,我——”寸頭對自己的實力可是很有自信的。
“你都不知道她上個月去霧城處理了什麽事嗎?”老實臉打斷他的話,壓低聲音道:“她不光是個異能者,還是個玩弄筆杆子的人,你小心點,別被抓住什麽把柄,陰溝裏翻船。”
誰TM在陰溝裏了?
寸頭麵上不服氣,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麽,隻是用力抓了把自己的板寸。這時老實臉跟他使了個眼色,他立刻想到什麽,跟他快步走到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收回了先前柯航放置在這裏的微型攝像頭。
這跟林西鶴曾放置在拋屍現場的型號差不多,小得像一隻蒼蠅,輕易不會被發現。寸頭心下一喜,“還是組長考慮得周到啊,快,快調出來看看他們剛才在這裏都幹什麽了?憑我敏銳的過人的直覺,肯定不會那麽簡單!”
老實臉不多廢話,立刻一通操作。可是等他調出監控畫麵,快進——程威挾持著小皮帽上天台的畫麵還是清晰的,沒什麽問題,等到林西鶴跟薑魚出現,畫麵就開始波動,隨後刺啦刺啦一片雪花,看得人想唱一首聖誕快樂歌。
“被幹擾了。”老實臉心下一沉。
“誰幹的?!”寸頭氣死了,但腦子還算靈活,同為異能者他立刻想到了薑魚,“是異能幹擾?”
大約一個小時後,薑魚和林西鶴站在醫院外麵,看著撫恤院的人接走了D。麻倉的醫院不大,充其量隻是個社區醫院,坐落在擠擠挨挨的居民區裏,不仔細找都發現不了。
D垂頭喪氣地被人牽著,很顯然是被批評了,一邊走一邊踢著腳邊的小石子,完全的小孩子脾性。
“你覺得沈鹿的話可信嗎?”薑魚轉頭看向林西鶴。
林西鶴正在吃路邊攤買的紅薯,廢土時代後改良的品種,有原來的兩個那麽大,熱氣騰騰,色澤誘人。他吃得不慢,但倚在燈柱上的動作仍透著股悠閑,“馬馬虎虎吧。”
薑魚笑笑,沒有說話。
就算蘇棗棗父母的研究是劃時代的,具有重大意義的,但這些充其量隻是造出一副跟人類更像的軀殼。那靈魂呢?D的表現,幾乎與常人無異,沒有哪個人工智能能夠仿真到這個地步。
沈鹿一定還有沒說完的話,就像他自己說的,時間緊迫,詳細的以後再解釋。而林西鶴必定也知道些內情,否則沈鹿為何要拉他入局?
就因為他也住過湖畔山莊?
陸生,是個精神係異能者。
薑魚忽然想起這個事實,眸中閃過一絲異彩,心裏也有了思量。但她沒有說出來,看了眼時間,說:“按照時間來推算,第四個人也該倒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第四個人的倒下無可阻擋,並遵循了“倒數”的規律,再次給九組所有人都敲響了警鍾。
柯航開完新聞發布會下來,麵色冰冷。媒體記者咄咄逼人,尤其是背景雄厚的那幾家,更是直接質問這個案子為何會在關鍵時刻更換負責人,而柯航這個新的負責人隱瞞麻倉的相關信息,又是出於什麽樣的考量。
發布會就在特調局總部一樓大廳舉辦,柯航回到樓上時,又在走廊裏碰到了四組組長,原S106負責人。
對方看著笑語盈盈的,還跟他們打招呼,等擦肩而過時,嘴裏分明在嗤笑。柯航不欲與人爭辯,浪費時間,倒是跟在他身後的九組組員氣了個仰倒,“組長,他們就是想看我們的笑話,也不看看是誰拖了幾個月都沒能破案,越沒本事越陰陽怪氣!”
柯航仍舊沒說話,隻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組員連忙跟上,“組長,剛才你為什麽不說程威已經被抓到了,寸頭那邊都在帶人回來了,要不然那些記者也不會——”
聞言,柯航終於停下來,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嘴長在別人身上,我不管別人怎麽說。程威帶回來了,那陳苟呢?審了那麽多次,你們還沒有進展嗎?是在跟四組比誰更慢?”
組員登時後頸一涼,“明白了,我這就去、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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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