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滄州刺使
“大人?”
在場的老師們聽到這個稱呼之後,心裏麵都有了好奇。
大人這個詞,可不是能隨便亂用的。就像隻有皇族才能穿明黃色的衣服一樣,也隻有身懷功名、擁有品階的人,才能被稱為大人。
山城書院的學子們,竟然用了大人這個詞,難不成是有什麽大人物要來了嗎?
“正是刺使大人!”為首的粉衫青年洋洋得意。
這個機會,是他好不容易求來的。
山城書院,作為滄州的公辦書院,雖然沒有白鹿書院曆史悠久,也沒有白鹿書院培養出來的人才多,但是山城書院,背後可是有刺使大人的。
那可是朝廷的人,官大一級壓死人。
想到這裏,粉衫青年臉上的笑意更滿了。
說話之間,滄州刺使桑歸農就到了。
桑歸農,時年三十,盛平十二年(前年)中的進士。於京中修撰書籍一年,隨後便被調往滄州做刺使了。
無論是年紀輕輕考中進士,還是為官不過兩載,已經做到滄州刺使,都足以令天下人羨慕。
他是大周朝有史以來,第二年輕的進士。除了白太玄比他在更年輕的時候,就中了進士。幾乎沒有任何人比他更優秀了。
也因此,世人皆認為,桑歸農被認為是白太玄第二,是不少讀書人心目中的榜樣。
此時,桑歸農一身便裝,長衫素襖,步履輕盈地走在白鹿書院間。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白鹿書院,進門就感覺到了這件學府的不同。
白鹿書院內多植鬆柏、綠竹,長情不朽,傲然挺立,間或以梅蘭竹菊點綴。
此時雖然是早春,百花凋零,但是空氣中隻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如此情景布置,可見白鹿書院初建時,必然耗費心血,處處可見文人風骨,幽思深遠,氣度不凡。
靴子踩在白鹿書院的石板路上,耳朵內傳來的是腳踏實地的聲音,桑歸農連連點頭。
白鹿書院,名不虛傳,這樣的地方,確實可以培養出許多人才來。
如是一來,山城書院的學子們所說的,白鹿書院一無是處,已然落後於山城,卻有些不可信了。
桑歸農三歲讀書,二十歲已知曉百家之言。自然知道,不可不信,不可偏信的道理。
他依然於白鹿書院間閑庭信步,以自己所感,作為對白鹿書院的評價。
而這細細的品位,倒是發現,白鹿書院的一些“不同”來。
這間書院,確高雅非凡,並且十步一景,九轉回腸,極為精細。山城書院比起白鹿書院來,說是農家田舍,也完全不為過。
但是這樣的景、這樣的細致,開銷決計不少。
傳聞,白鹿書院作為私人學府,束脩不菲,一個月就耗費三兩銀子之多,看樣子絕非無憑無據。
“百姓之不幸也。”想到這裏,桑歸農歎氣搖頭。
如此高昂的束脩,確實能夠培養出意有氣質的讀書人。但是,能夠真正到白鹿書院讀書的,左右不過是那些世家大族的預備役罷了。
普通人家,如何修的起。
官立的山城書院,卻被這種學府狠狠壓製。隻能說是百姓之不幸。
桑歸農出身於普通人家,祖上落魄,但是祖父、父親,皆是心有抱負的人。也因此,桑歸農從很小的時候就讀書認字了。但是他所學的,除了儒家思想,其他皆為治國之道。
他本人亦對世家大族,把持朝廷話語,皇帝不能自由做主,極為不滿。心中所想的,皆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如此情懷、如此忠君,又是從科舉考上來的。他自然是皇帝最喜愛的那批臣子。
他本人對於推廣科舉,令百姓都讀書,更是異常熱衷。
也因此,他才想要扶持山城書院。
而在滄州境內,想要讓官辦的山城書院站起來,就必須要解決白鹿書院。
在看到白鹿書院的奢靡之後,桑歸農更是下定了決心,務必讓山城書院把白鹿書院拿下。
“如此,隻能期盼於山城書院的學子們,真的如所言那般,力壓白鹿書院。”
思及此處,桑歸農精神一振。
他就是為此事而來的,他是山城書院名義上的院長之一,學子們告訴他,白鹿書院,除了要錢多,其他皆不如山城。
如此這般,他必定要除掉白鹿書院才是!
山城書院學子的才學,他是考核過的,相當不錯。老師們的水平,也是經過他一一檢驗的。
百姓們本來就不比花大價錢,接受白鹿書院這不如人的教育。
白鹿書院,不過是華而不實、虛有其表罷了。
如此這般,桑歸農心中的正義感萌發,此行,必定要一較高下才是。也因而,他輕快的腳步,此時略有些急促了。
等到他按照山城書院學子所示,來到湖畔時,等待他的人,卻極為奇特。
老者自然不必說了,那是院長程致遠,聞名滄州的大儒。即便對白鹿書院的收費、教育不滿,但是桑歸農本人對程致遠是非常佩服的。
令他不解的是,與山城書院學子們對峙的三人。
其中一名青年,身著青衫,必定白鹿書院學子。可另外兩人,一個從身形上看,不過是個少年,最多也就十五六歲。另外一個,更是離譜,竟然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少年與少女,如此奇特的組合,竟然要與山城書院的學子們打擂台?
桑歸農心下覺得不妥。他自然是要讓白鹿書院樹的。
但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不能硬生生地占白鹿書院的便宜,讓山城書院的學子們與一少年、一少女比試。
這樣就算贏了,也是勝之不武的。
“大人,您來了。”山城書院學子代表,為首的蔡師葉,他看到桑歸農來了,連忙迎上來。
桑歸農實際上並不喜歡蔡師葉如此諂媚之舉,但是此人畢竟身懷學識,他也就忍了。
“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桑歸農掃過白鹿書院的眾人,問向蔡師葉。他今天為了彰顯公平,並沒有穿官服過來,而是一身便裝,因而白鹿書院的眾人,確實不用向他行禮。
但是,桑歸農仍舊覺得白鹿書院的這些人,實在不懂規矩了。
這樣的學府,教出來的學生,實在難成大器。
“大人,他們並不想與我們比試。”蔡師葉想到這裏,更是得意起來了。
白鹿書院這是輸怕了,所以不敢比了。
但是現在桑歸農在這裏,哪裏容得他們拒絕。
“程老先生。”桑歸農聽到蔡師葉的話,向程致遠一拜首:“為何,如此這般?”
程致遠卻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少女,然後才緩緩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比試來比試去,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哦?”桑歸農聽到這話,心裏已經有七分認定,白鹿書院的學子們,是比不過山城書院的。
所以,程致遠這是要推脫呢。
“程老先生,此言差矣。學子之間,比試切磋,乃是常態。互相交流,亦有心得。君子之爭,又何必推辭呢?”
桑歸農這話說的極有進退。既給程致遠麵子,卻也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然而,就在兩人交談的時候,站在程致遠身邊的小姑娘開口了。
“刺使大人,您要比試切磋什麽?”
桑歸農眉頭微皺,為官兩載,眾人在他麵前,都是戰戰兢兢的,就連程致遠都不例外。現在一個小姑娘,在他麵前,竟然毫無謙卑之色,卻有一種坦蕩之意,令他覺得有些被冒犯了。
不過,桑歸農作為官老爺的氣概還在的,畢竟是個女子,不懂規矩也是正常。他很快平息心中的不滿,和顏悅色道:“學子之間的比試,自然是比才華了。”
“那大人,您覺得,書院教書,隻是為了教學生們如何才華橫溢嗎?”
“自然不是。”
桑歸農這句話脫口而出,“書院教學生們,當然是經世致用的道理。教他們如何做一個正人君子。”
此時,少女的聲音,在桑歸農耳朵裏聽來,有種莫名其妙地嘲諷:“那大人讓他們比試才華,是為何故?”
山城書院的學子們,聽到林暖暖這話,深吸一口氣。其中為首的蔡師葉幾乎是要衝上去與林暖暖對峙了。“你們比不過就比不過,何必扯這些歪理呢?”
“胡說八道。”桑歸農怒斥。
蔡師葉立刻有了底氣,即使是在白鹿書院的地盤,他也有了勇氣。“我看要不算了,直接判你們輸了。”
桑歸農聞言,更是生氣:“你閉嘴!讓這位……讓這位姑娘說。”
作為滄州刺史的桑歸農,從小被人教育的就是心懷天下。即使現在有些心高氣傲,對白鹿書院有諸多不滿。但是,他有自己的是非判斷標準。
被林暖暖這麽一提點,他甚至有些羞愧地無地自容。
確實,才華橫溢又如何?讀書,為的是成為一個正人君子。
怪不得程致遠開口之前,要向身邊的小姑娘看一眼。如此見地,如論是稚童的不經意言語,還深思熟慮,都是令人深省,醍醐灌頂的。
“那按照你的說法,應該比什麽?”桑歸農朝林暖暖一拜首。
一時間,所有人都吃驚不小。
滄州刺史,向一名少女拜首。即便是程布星這樣,對林暖暖早已經心悅誠服的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林暖暖卻大大方方地受了這一禮。她問桑歸農:“讀書,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是無數讀書人都在追尋的答案。
最簡單的,最樸素的,就是售與帝王家。
然而,如若真的是一個心懷大誌的讀書人,又怎麽會滿足於此呢?
無論是桑歸農,還是程致遠,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乍然被林暖暖這麽一問,他們竟然都有些支支吾吾了。
“做一個君子?”桑歸農試探回到。但是隨後他又搖了搖頭。“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程致遠說到:“傳授先師之學,令香火不息。”
但是,他們又覺得彼此說的都有道理。
林暖暖雙眸明亮,開口道,“曆代文人,所追求的,無非‘四為’罷了。”
“四為?”喬鬆柏看向林暖暖,他從未聽林暖暖聽到此話題。林暖暖認為,所學是為了讓人人幸福。這四為,是哪四為?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此言一出,猶如平地驚雷,眾人無不為之顫栗。
其中,以程致遠最為激動。他雙手幾乎止不住地顫抖。林暖暖所說的,正是白鹿書院的立院宗旨。
他未曾能用簡單的言語將其概括下來,而林暖暖所說,令他如聽仙樂耳暫明。
桑歸農亦是心中極其震撼,他搖著頭反複咀嚼:“為生民立命。”
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為遠大的理想了。而林暖暖那句為萬世開太平,是他從未敢想過的。但是,他的心因為這句話澎湃起來了。
所有人中,隻有程布星,後知後覺地想到,所謂的為天地立心,竟然是他從未達到的。
眾人皆有所追求,唯獨程布星,無欲無求,或者說,不知道追求什麽。因而這句話,最令他感觸。
此言一出,他心中卻沉穩許多。其他幾句,都是“正在進行的”。那麽這句話也是可以“正在進行的”。
他又何必因為自己一直無理想、無追求,自覺落後於人呢?
“好好好。這句話,就是我白鹿書院的訓示了。”程致遠這個小老頭,也是有狡猾的地方的。
這話用來勉勵所有的讀書人,是最合適不過了。白鹿書院先用了,那就是白鹿書院的了。
然而,就是因為他這句話。原本都快要被林暖暖平息的,白鹿書院與山城書院之爭,又重新燃起了。
桑歸農亦覺得這句話精妙非凡,應該由天下學子共同學習,自我勉勵。
白鹿書院竟然想要把這句話占過去,當做自己獨有的。
一時間,對白鹿書院這種,隻服務於貴族、收費高昂,將百姓拒之門外的厭惡,又重新湧上了桑歸農的心頭。
“這位姑娘,按照你所說,我們是否應該比試這些東西呢?”
桑歸農堅信,信仰如此的人,必定不會偏向於白鹿書院。而且白鹿書院這種獨占的想法,必定不會培養出如此心懷寬廣的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