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最後三日
賽特退到窗戶旁邊,把話語權全部交到二夜手上。
「是那個封印嗎。」萊爾開口。
「封印?」鈴一愣,頭又從被窩裡鑽出來,「賽特叔賽特叔,我記得,你是不是也提到過,說後山封印著什麼特別可怕的惡魔什麼的。」
「啊?有嗎?我什麼時候給你們說過?」賽特靠著窗戶,雙臂環抱,「不過封印的有東西,這倒是事實了。」
「你忘了嗎,就那一次,我們一起.……」鈴忽然叫了一聲,捂住頭,「疼疼疼,對了,我們當時,是一起幹什麼來著?」她忽然覺得腦子裡空空的,像是丟失了什麼東西。她又忽地覺得心裡空空,丟失的,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我怎麼覺得我才是記憶受損失呢,」鈴皺著眉揉自己腦袋,「我們似乎是一起,去調查什麼,然後去了後山,再然後就.……」
「然後就沒有然後啦,你是在後山受到驚嚇嚴重了吧,間歇性記憶紊亂了吧,」賽特說,「我的記憶是,跟著你們一起在街區里的各個受災店鋪全部轉了圈,然後沒有發現關鍵的線索,心血來潮的調查就被擱置在那裡了。」
「咦?是我們主動拉著你來協助我們調查的嗎?我們有這麼閑嗎?」鈴又愣住了。
「先不要管那種事啦,倒是你們幾個,幹嘛去後山啊,到底遇到什麼了?都受了這麼重的傷。」小凡有些急的說。
「我去給我妹妹掃墓。」霖說。
「我們兩個去尋找有關蔡斯這個名字的線索。」鈴說。
「你還在堅持嗎?」賽特撓了撓頭,本來就很亂的頭髮,此刻更像是頂著雞窩。
「那麼,你們到底看到了什麼?」愷又問。
「有一堆奇怪的野獸在圍攻我們,那時候我和他們二人還是分開著的,」霖說,「後來忽然出現一堆男人,那些人更奇怪了,穿著好像軍隊式的武裝衣服,還有奇怪的裝置儀器,拿著槍,對,那不是一般的槍!」他說著忽然激動起來,「那些槍打出不是子彈,而是魔力光束!」
愷忽然身體顫抖了一下,武裝部隊,持著能夠使用魔力力量的武器,這些信息傳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的心底頓時浮現出了一個讓他不安的猜想。
「月夜界還有專門派人手在那裡駐紮?」賽特看了眼二夜。
「這件事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有那也是騎士團內部的機密吧,我只是一介研究院,無從得知這種事情的,」二夜露出抱歉的表情,「那麼那些男人對你們做了什麼?」
「似乎認定我們是需要剷除的目標,要開槍殺掉我們,」鈴說,她突然又大叫了一聲,「哎喲,愷你用力太大了,我的腳疼疼疼。」
愷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趕快送開了手,鈴抱著自己的腳腕揉起來,愷天生力巨,再加上披著鋼鐵之軀也行走過了艱苦的戰場,早已化為武器的雙手,不經意的用力也會釋放出不小的力氣。
「抱歉,是我不小心,」愷說,「剛才有點走神,可能是這兩天睡眠不好,從那裡回來后,情緒一直沒能穩定住。」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大家應該都是一樣的,」鈴笑著揮揮手,然後又故意在大家面前晃了晃雙腳,「揉一揉就沒事啦。」
「不過,」鈴又擠了下眉頭,「走神嗎,總感覺你剛才目光失神,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剛才眼前有點昏,應該是累了的緣故,」愷揮揮手示意自己沒事,「還是繼續解釋吧,我和小凡都還什麼都不清楚。」
鈴盯著愷飄忽不定的目光,狐疑了一下,不過很快就釋然的笑,說:「那就注意多多休息,山頂那一戰,你比我們誰受的傷都最多,如果想到了什麼,有什麼擾心的事情,可以給我們說啊,大家替你想辦法。」
「嗯。」愷本想再說些什麼,最後只是輕輕的應了一聲,撓了撓自己的鼻子,顯得有些窘迫。鈴對著他真摯的笑了笑。
「然後呢?結果怎麼樣了?你們從他們手下逃脫了吧。」小凡一直面帶緊張和憂慮。
「然後我和他們就撞上了,我們逃出了那群野獸的追捕,卻又再次撞上一堆武裝分子,我和鈴負了傷,於是萊爾他們對峙,」霖繼續說,「再然後……」他忽然哽咽。
「再然後,怎麼了?」小凡納悶的看著霖,不解他為什麼不繼續說。
「再然後,你們就遇見它了吧。」二夜忽然開口。
「是的。」霖咽了口唾沫,回應。
「它?」小凡茫然的視線來回穿梭在眾人間。
「一個,全身被血色的物質包裹的人影,感覺就和月夜界時,在山頂上遇見的那個人最後樣子一樣,」霖繼續說,「那些拿槍的人怕了,就開槍打它,卻反被那個血色的人影給全部殺掉了,」他說著打了個寒顫,想起了那時那股電流般竄滿全身的懼意和緊張,「然後,它又攻擊鈴,但是我們並沒有主動進攻的打算。」
「那樣包裹全身的狀態,應該是魔力過多的緣故,你們應該知道吧,魔力的濃度高到一定程度,狀態會漸漸從類似煙霧光芒的模樣,變成液體,然後越來越粘稠,將那樣的魔力大量釋放出來,那些粘稠的魔力就附著在了身上,」二夜解釋,「但那樣猶如把鎧甲披在身上一樣的釋放魔力,這不是人類做得到程度,除去藉助外物的力量,比如啟示錄碎片,我所知道的,月夜界也只有總騎士長可以做到。」
「那,那個它,果然是怪物嗎。」聽著霖的敘述,小凡說。霖說的時候自己是處在回憶中,再一次讓自己身臨當時的情形下,緊張感不由再起,而小凡聽著,自己也禁不住跟著緊張。
「你們兩人,是不是體會的更多呢。」賽特看著萊爾和鈴,兩個人不知不覺中變得沉默了,像是在思索什麼。
「怪物,嗎,」鈴微微垂著頭,「大概吧,我不知道她當時為什麼要殺我,那股巨大的怒意,好像我是她的仇人似的,但是……有那一瞬間,我似乎從她眼裡看到了什麼。」
「即使那雙眼睛空洞洞的一片嗎。」霖問。
鈴點點頭。
那個時候,那個彷彿時間流速被極大的延緩的瞬間,在她的眼裡,自己所看到的,到底是什麼呢,月下,樹林,血色的怪物悲慟的咆哮,那個孤身一人踏在群屍前,直面怪物的人,是誰呢,那背影似乎同時具備了老人的年邁滄桑,還有壯年人的氣宇軒昂,彷彿那一刻,老人站在天地間,因為什麼理由,重新變回了過去不懼一切的青年豪傑。
讓人覺得,那麼的熟悉,熟悉的又讓人想哭。
「不知道。」萊爾沉默了片刻,卻說出這樣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他煞有心事的別過頭,看著窗外灰濛濛,看到窗戶上不斷的綻出細微的波紋,像是石子擊打過湖面,隱約里有沙沙聲傳入耳內。
賽特注意到了萊爾的眼神,他愣了一下,然後走過去打開了窗戶,外面烏雲蔽空,天陰沉沉,雨珠從天而降,嘩嘩的墜落,世界孤寂。萊爾腦子裡忽然閃過畫面,如果血影又出現了呢,卻是在這樣陰冷的雨夜,空無一人的山裡,它無言的穿過樹林,不斷的走下去,一直都是孑然一人。血水打在她的肌膚上,揮發。
「下雨了啊。」他輕嘆出聲。
那個時候,天空也是下著這樣的雨吧,這樣的雨天,鳥兒也不會離開巢穴了,天空也不會有星辰璀月。
在得到姐姐噩耗的那天。
「天氣預報說,近日幾天都有雨的。」賽特說。
「那個怪物到底是什麼?」愷問,「我們一直生活的這個城市裡,竟然一直都藏著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怪物,就在我們的身邊,雖然現在來看是真的,但是想一想,還是有種荒謬感。」
「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忽然告訴你們,一直有個怪物就在你們的身邊徘徊那麼長的時間,你們只是簡單的驚訝下,那才是真奇怪呢,」二夜笑笑,「但我畢竟只是個研究者,沒有了解騎士團內部情報的權利,所以具體它為什麼會出現在人間界,我自己也是不清楚,但我們當時著手參與了,研製出能夠有效的封印那個怪物的魔法陣,雖然在當時的確成功封印了,但是這個法陣每時每刻都在怪物力量的抵抗下,效力不斷的減弱,所以你們這個城市一直都在月夜界的監控下,說是監控,你們不要緊張,只是觀測這個區域的魔力波動,藉此來確定封印被破壞的程度,然後到了一定時候,聖堂研究院就會有專門的人員前來對法陣重現加固。」
「這個怪物只能被封在這裡嗎?」賽特忽然問。
「賽特先生的問題,有些含義不明啊,」二夜說,「如果是問為何使用封印的手段,應該是目標的力量強大到難以消滅,距傳言,當時僅為了封印能順利結束,都付出了很大犧牲,如果是以消滅為前提的話,人間界的這個城市,說不定都會化為火海,月夜界是不希望其他位面的世界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出現災難的。」
「但如果是問,為何不封印在月夜界,也是同樣的緣由,既無法消滅,更不可能捉捕帶回。」
「我是想說.……」賽特停頓了一下,最後微微擺手,「沒什麼,是我自己想的多,謝謝你的解答。」
「不用客氣,你們有權利知道這些,這裡是你們居住的家鄉。」
「那這次,是由二夜先生來進行封印加固的嗎,二夜先生你不是管理聖堂研究院的嗎,職位很高吧,這次直接出動了你這樣的大牌,該不會是,」霖小心翼翼的問,「這次的封印,已經被破壞的,很嚴重了吧。」
「嗯,雖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但的確如此,」二夜頓了頓,臉上染上嚴肅,一改之前的溫和,事態似乎真的很嚴峻,「你們注意到沒,你們這個城市那些盛開紅色樹葉的樹木,如今數量正在以異樣的速度增長。」
「察覺到,總感覺過不了多久,紅葉市就真的被紅葉給佔領了,現在半個山頭,都是一片紅色,我們城市的名字由來,就是因為這特殊的樹,一年四季紅葉盛開,這可是我們城市的象徵物,當然注意的到。」霖說。
「那些紅色的葉子,其實是被那怪物的魔力沾染后的結果,」二夜說,「怪物的本體被藉助魔法陣被封印在地下,但我也說了她在抵抗法陣的力量,其自身的力量也在不斷的外泄,雖然很緩慢,但卻也在每分每秒的影響著這座城市,影響的主要範圍,就是那座山。」
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二夜的話猶如一顆重磅的炸彈,忽然就砸到了他們的腳邊,轟的爆開,炸的所有人都是一愣一愣的。這是他們從沒想到過的可能性,忽然被告知了,自己賴以生存的城市,其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城市象徵,實際上,是被封印在此地的怪物的力量所感染的。
「霖,你現在的嘴巴能塞下我的一個拳頭。」愷看著一臉吃驚神色的霖,說。
「是嗎,其實我告訴你,你現在的嘴巴能塞下我的整個頭,不騙你。」霖也注視著和自己同樣神情的愷。
「是這麼一回事嗎.……」小凡也是吃驚,再然後被失落的樣子完全佔據了面容。
「看開點吧,還好你去了那個世界一趟,練出了心理接受能力,否則現在病房估計就炸開鍋了,不如換下心情,為你們自身的成長高興一下,你們從幾個月前開始到現在,總該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吧。」賽特對眾人說。
「說的也是啊,不能消極。」小凡點點頭。
整個過程里,唯有鈴和萊爾兩人很長時間都處在沉默之中,鈴低頭看著被子,萊爾無言的把視線投向窗外,從始至終兩人各自都像是抱著心事,也不曾看對方一眼。鈴悄悄的瞥了眼右邊床上的萊爾,只看到了萊爾一副單薄的背影。
說來,在真正了解這個男孩之前,他好像也是這樣吧,即使和大家身處一個空間,也彷彿自己置於界外,只把背影留給說說鬧鬧的眾人,一個人只是默默的看著天空,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想些什麼。
什麼啊,這個樣子,你現在什麼會有什麼心情,我可都能知道的,鈴在心裡說。
她撅了撅嘴,對著那個背影。
「都已經見到怪物的樣子了,可能並不是它鼎盛期的模樣,但也足以說明,封印的效力已經很弱了,一個能讓困在裡面野獸隨意的外出走動,這封印就已經不能算是封印了,」二夜說,「但是請你們放心,既然我背負了聖堂研究院創始者,最高管理者的身份,也肩負了這個任務,這是我的使命,我會負責把那個怪物再次鎖死在地下的,堵上我的一切。」
「不要說得那麼沉重了,堵上一切什麼的。」小凡說。
「我也有我心中的東西,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了這些,我也不會用平淡的心去看待這件事的。」二夜對小凡解釋,微笑點頭。
「不好意思,是我考慮的少。」小凡立即表示歉意。二夜搖頭意思是不必道歉。
「那,什麼時候修復封印呢。」愷問。
「三天,加上今天,這是最後的三天了,後天我會正式進行封印,這兩天我要做最後的準備,」二夜說,「後天,封印的效力就會徹底被削弱到危險範圍,這座城市凝聚的夜之魔力已經極具超額了,對於你們這個魔力濃度微乎其微的世界,月亮行進的周期也產生了偏移,三天,準確的說是兩天後,又是滿月,將會是夜之魔力的活性最旺盛的時候,那天深夜零點,封印開始。」
「吶吶,二夜先生,」鈴忽然插嘴,「雖然你一直提到的是魔力,但是,那個怪物身上釋放的,看著可不是普通的魔力啊。」
二夜看向鈴,這個女孩此時抱著雙腿靠在牆上,半張臉都埋在了膝蓋里,只露出一個眼睛盯著自己,眼裡轉著微光,有些鬼精鬼精的譏誚,他忽然愣了下,但依然維持住了自己的微笑,以淡然站立著。
「這一點,也有待再研究,的確和對魔力的認知,有些出入,不過這些都要先延後,事到如今,完成封印的加固最重要。」
「也是。」鈴只是輕輕點點頭。
「天色不早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晚安諸位。」二夜微微欠首,推開房門離去。直到走出門的剎那,他還覺得背後有古靈精怪的視線在盯著自己的後背,也可能是自己多意了。
「放心吧,就你們那身子板,在那個世界走一遭都練出來了,體內魔力流動被打通了,比起人間界的常人,體力精力也都會恢復的更快,傷口也癒合的更快,我給你們準備了合適的藥劑,相信我的配藥水準,一流,明天出院也是沒問題的,辦手續的事情就交給我,」賽特看室內也冷靜了,打了個哈欠,對著眾人擺擺手就走向門外,「你們今晚就好好睡,終於回來了,明天好好出去玩玩調整心情才是王道。我也先走了,對了,我才不是吝惜住院費什麼的。」
「好的好的,我們信你咯。」女孩調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賽特走到了門口,背後忽然又響起嘩啦一聲,有人猛地掀開了被子。
「賽特叔!」鈴在床上站起來,看著賽特,哽咽了一下,「對不起,之前的那次。」
賽特沉默了幾秒,然後身體耷拉下來,他撓撓頭,繼續走出去屋外。
「蠢丫頭一隻,給大叔我道什麼歉啊。」他笑著說出口,留下最後一幕背對著揮手告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