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慟雨夜,無見別
萊爾一直在想,那一天,和今天一樣下著雨。
那天,他一如往常那樣,到了約定的時間,就立即找出了自己的那柄木刀,那還是姐姐親手給自己做的,她說她最懂自己,知道自己合適拿什麼樣的刀,市面上買的都沒有最趁手的。萊爾就緊緊的把木刀抱在懷裡,趴在窗戶上往外看,屋裡沒開燈,外面天陰了,所以屋裡也很暗,那個時候,萊爾還沒有把自己縮起來蹲在牆角,窗戶外面還有他留戀的,他每天都在等那個女孩,生龍活虎的直接翻過窗戶闖進來。
他會笑著撲向姐姐,說著,「姐姐你回來了。」
然後女孩就也笑著,拉起的手一起出去。
她的紅髮像是會發光,分明身處黑暗裡,卻讓自己覺得那麼耀眼,彷彿是世界中央唯一的顏色。
可是那天不一樣了,萊爾等的有些急了,奇怪,姐姐一直都很準時的,每次偏差或早或晚都不會超過五分鐘,可是今天大概已經過了半個小時還有多。萊爾抱著木刀靠著牆壁坐在地上,看著外面微弱的可憐的光芒,在窗前的地步上打下的投影。
又是十分鐘過去了。投影上依然沒有出現一個長發飄蕩的女孩的身影。
萊爾順著牆面站起來,他趴在窗沿上向外看,天空越來越黑了,烏雲滾滾如摧城壓境,時而發出轟隆的雷鳴,時而閃爍刺眼的電光,有些冷了,萊爾想了想,乾脆直接坐在窗戶上,縮著脖子,手伸進衣袖裡,就那樣靠著一側,等待著前方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奔跑而來。
不知不覺中他睡著了,夢裡他終於看到了自己一直等待著的那個人,她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地方,也不走過來,就靜靜的看著自己不說話,萊爾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主動的跑過去,可明明近在眼前的人,他伸出手怎麼樣抓不到,中間這段路忽地變得無限長。
萊爾猛地驚醒,才發現這是場夢,全身都被冷汗打濕了,他起身,木刀不小心脫手掉到了屋外,萊爾想下去拿,卻不小心摔了下去,重重的栽倒在泥濘里,他倒在地上,伸手握住了木刀,看見刀身一半沾滿了泥土,一半被天降的水滴打濕。
不知何時下雨了,世界死寂,天空像是在憐憫著誰而無聲落淚。
雨水從天而落沖刷著萊爾的臉頰,一次次的模糊了他的視野,水流在他的臉龐,他的脖頸,他鼻樑的前端滑過。他忽然覺得心臟像是被什麼給攥住了,特別特別的不安,特別特別的害怕,他忽地從地上爬起來,拿著刀一個人跑進了樹林。
剩下的時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雨越下越大,最後變成了磅礴大雨,萊爾站在一直和姐姐休息的那個地方,任憑成千萬的雨珠轟砸著自己的身體,他抱著刀盤腿而坐,望著自家的古堡,那棟建築此刻看起來顯得那麼孤零零,像是沒人要的空屋,矗立在天地間暴雨里,孤單的像是桿搖搖欲墜的標槍。
時間久了,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要被雨水給沖成碎片了,急湍的下落速度,千萬雨滴像是千萬的針尖刺在他的肌膚上,像是要扎進肉里,雨水打的他生疼,可他依舊如雕塑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安靜的像是僧侶坐禪,但是心中卻情緒起伏,疑惑,不解,緊張,擔憂,害怕,不安……
這樣的雨天,今天鳥兒們不會來了吧,萊爾獃獃的仰望著塔樓的頂端,那裡果然空蕩蕩的,於是塔樓顯得更加孤寂了,又被刺骨的雨水沖洗凄涼,像是被人拋下不管的孩子,它不會哭不會流淚,只能一直無言的矗立在那裡,即使傾盆的雨水撕開雲層瘋狂涌下。
那個人,也沒來。只有萊爾一個人在雨中坐著,衣服早已經濕透,緊緊的貼在肌膚上,像是要被雨水的衝擊,壓的和肉連在一起。
「姐姐,你在哪兒呢?」萊爾對著虛無的世界,發出夢囈般的呢喃,帶著令人心疼的哭泣。
有人靜悄悄的走到了他的身後,步子很輕,像是不忍心打擾這個孩子,這孩子小小的背影里此刻充滿了孤獨和恐慌,然後又被糟亂的雨水聲完全遮掩了腳步聲。中年的男人背著手站定在了萊爾的背後,將手中撐開的雨傘打在了他的頭頂。
已經對雨水擊打身體的感覺變得麻木的萊爾,忽然覺得頭頂空蕩蕩的,那種彷彿整個天空都要壓下來的感覺突然的消失,他這次注意到有人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但他知道,那絕對不是姐姐,如果是姐姐,肯定會大老遠的就一邊興高采烈的喊著自己名字,然後沒等自己起身,就已經衝過來一把抱住了自己,絕不是這樣沉寂安靜的氛圍,她一直都活力蓬勃的像火熱的炙日。
「伯父?」萊爾覺得屁股似乎都已經黏連在地上了,他回頭看到一個肅穆的老人,沉默的站在自己背後,一身黑色的正裝,黑的如墨,自己頭頂也多了一把撐開的黑傘。
「回家吧,」杰特伯父低聲說,「你淋了多久的雨了。」
「家在哪?那棟房子現在看起來好可怕,」萊爾撅起嘴,抽泣著,「我要等姐姐。」
「你姐姐臨時接了很困難的任務,最近一陣時間都無法回來了,你要理解你姐姐,她也是有著自己身為月夜騎士的職責的,」杰特說,「她現在在很遠的地方,暫時無法回來,你在這裡,今天是等不到她了,先回家吧,你姐姐她明天應該會給你通信的。」
「不要,我要等姐姐。」萊爾拒絕道。
「沒有姐姐在的那個房子,我不想回去,」他說,「誰都不願意陪我,只有姐姐總是陪著我,每次她都把我從那個讓人害怕的黑屋裡帶出去,我討厭那個屋子!」他在雨聲里垂著頭,低聲哀嚎,那個瘦小的身板里像是要宣洩,和這洪澇之勢的大雨相媲的悲傷。
杰特沉默了片刻,其實萊爾說的沒錯,他雖身為伯父,但也僅僅只是伯父,他代替自己的弟弟收養了其三個兒女,給了他們足夠的衣食住行,能讓他們身體健康的成長,但他們內心的成長自己卻幫不到,他自己也有許多繁雜的工作處理,不可能時刻關注著他們,所以這姐弟三人大多的時光,都是自己互相攙扶著,在成長的路上摸索前進著,像是在困境里互相舔舐傷口的小野獸。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是無力給他們愛的,而他們這個年齡,正需要大量來自父母的呵護與關愛。
「大家都不喜歡我,我只要姐姐,我要在這裡等姐姐。」
「你等不到你姐姐來的,只會更先一步自己的身體垮下。」杰特說。
「我就在這裡等姐姐任務歸來。」萊爾說。
「你姐姐她不會回來了,」杰特停頓了一下,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他蹙著眉頭,看到男孩一動不動彷彿石頭的背影,頑固任性,他嘆了口氣,「你姐姐,在任務里不幸殉職了。」
「什麼意思?」萊爾一愣,怔怔的回頭。
「你姐姐回不來了,她已經永遠離開我們了。」杰特語氣沉重。
「姐姐.……死了?」萊爾獃獃的看著杰特悲愴的臉龐。
「嗯。」杰特點點頭,他心頭難受,閉著眼睛不敢看萊爾此刻的表情。
「不可能,不會的,姐姐怎麼會死!」石頭一樣身軀忽然崩塌了,萊爾像是個被悲怒澆灌的小獅子,撲到了杰特的身上,他個頭很矮,只能抓到杰特上衣的下擺,「姐姐那麼厲害,什麼任務那麼危險會讓她死呢?她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和死扯上關係呢,姐姐她說過的,會永遠陪著我的,她不可能會死的.……」
他肆意的拉扯著杰特的衣角,不斷的嚎叫,他不相信,不相信那個彷彿活力永遠都是鼎盛的女孩,竟然也會失敗,會受傷,會倒地不起,會閉眼再也睜不開,甚至自己看不到她最好的一眼。於是他不甘的嚎叫,但也可能是在為害怕和緊張的嚎叫,他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總覺得伯父是在騙他回去,自己也同樣害怕這件事是真的,所以他緊張和害怕。
「你怎麼不說話啊……」萊爾死死的抓住杰特的衣服,像是要把的臉給拉下來對著自己,「你給我說那些都不是真的,你是在騙我的.……」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小拇指彎曲著,上面曾印下那人的溫暖。
「她和我,說好的。」
然後杰特只是閉著眼睛沉默無言,任憑萊爾拉扯自己的衣服,臉上染著難過,無奈和同情的顏色。
萊爾忽然流淚了,滾燙的淚水流過早被雨水沖刷冰冷的臉頰,他向後退開,離開了傘下,重新暴漏在轟落的大雨中,腳下踉蹌,他身體搖搖晃晃,一邊搖著頭,一邊嘴裡呢喃著「不可能,不會的」,他一屁股又跌坐在濕漉漉的地上。
「我剛才夢到了姐姐,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在看我,也站在我的眼前,可是好像又離我很遠很遠,我跑不到她身邊,我碰不到她,」萊爾說,「她忽然就消失了,眼前很黑,我看不到她了。」
杰特一言不發的聽著男孩訴說自己悲傷的夢境,但那個夢境詭異的就像是為了印證真實而存在的。
普拉斯家族的血脈相連嗎,這個時候卻為他們更添上幾分的悲傷啊,杰特當時心裡這樣想。萊爾並不知道。
「姐姐她,真的死了嗎?」萊爾又怔怔的問。
杰特點頭。
萊爾頓時哭了,沖著天空放聲的哭了出來,哭聲甚至壓過了雨聲,在四周傳盪,像是打開閘門的開關,巨大的悲傷宛如湍急的江河,瘋狂的溢出到外界,他哭的那麼傷心難過,像是要把天都哭塌。
說好的,來,姐姐和你拉鉤鉤,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覺得孤單一人的……
姐姐,你騙人……
而那時,在萊爾不知道的地方,一旁的樹林內,一個男孩背靠著樹木,注意著那邊的一舉一動,他有著同樣銀色的頭髮和赤色的瞳孔,面容和萊爾也十分相似,他身上也被雨水徹底淋濕,淋透了,從萊爾最初坐在那裡淋雨,他也就一個人安靜的站在旁邊,在萊爾看不到的地方,靜靜的和他一起淋雨。
聽到了姐姐的死,聽到了弟弟的哭,萊茵看著灰色無光的夜空,悄悄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