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危險

  蕭衍的一句“你找我何事”入耳,沈蓁蓁明顯愣了一瞬。


  她並不明白,蕭世子這樣身份的人,如何會將她喚的“三郎”理解成叫他自己,她一時未答,側彎下纖細的腰身,去看蕭衍身後。


  “屋裏沒人。”


  見她如此,瞥了眼她腰間隨她動作晃著的玉蟬,蕭衍挑了下眉,言簡意賅地打斷她的念想。


  方才見謝三郎後半程談話心不在焉,頻頻看滴漏,他便猜到了他與人有約。


  而這離宮,除了某人,還有何人的約值得這下值的謝三郎會去赴,他不用動腦都能想到。


  因而,早在一刻鍾前,他就給謝三郎找了個正事做。


  官大一級壓死人,謝三郎不好推拒,臨走時請他派人去藏書閣與沈娘子知會一聲,暫且不能去見她,請她先回去。


  知道那小娘子沒見到人一定會找來的性子,蕭衍沒派人去通知,就在這守株待兔。


  卻見這“兔子”跑到他這“樹”前,並未一頭撞上,反而看清他後方當真沒人後,迅速往後退了一步,行禮道:“恕我有擾蕭世子,這就告退。”


  蕭衍麵上一沉。


  沈蓁蓁卻在說完後轉身就走,根本不在意他的臉色變化。


  “沈蓁蓁。”蕭衍在她身後沉聲道:“我有正事與你說。”


  沈蓁蓁下台階的腳步一頓,回頭,仰著臉,眼睛直直看他,話語裏的疏離和冷漠顯而易見:“我的事,從今往後,不勞蕭世子費心。”


  沈蓁蓁曾向誠玉公主旁敲側擊地問過七巧節那日的事,也是那時才明白,所謂的救急幫她,帶她回西宮,不過是這位蕭世子在戲耍她。


  如今還指望她因“正事”在同一處摔兩回,她沒那般傻。


  蕭衍看著她的眼睛,趁她再轉身前,低聲嚴肅道:“事關你父親。”


  沈蓁蓁心中是實實在在地咯噔了一聲,就快被蕭衍嚴肅的神色說服時,她驀地將指甲深深壓進手心裏,壓下了心頭翻湧的所有情緒,輕輕一笑道:“是麽?先父怎麽了?”


  蕭衍下了兩步台階,與她並肩,側臉朝她道:“你隨我來。”


  話畢,他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卻沒聽到絲毫沈蓁蓁的腳步聲。


  蕭衍回頭看,那位本該跟上他的小娘子紋絲不動,還站在兩步上方的台階上,沉默看他。


  這兩階恰是二人相差的身量,蕭衍平視她,似在解釋帶她離開此處的原因:“此處說話不便。”


  沈蓁蓁冷冷答:“我稍後有其他事,不便隨蕭世子去哪裏。”


  四目相對,沉默半晌,氛圍很靜,隻有還巢的雀鳥在枝頭啾啾唧唧。


  蕭衍眯了下眸子,沉聲道:“三皇子非是那等任人虛情假意戲弄的人,一旦招惹上,你恐不得全身而退,還是趁早收手為好。”


  蕭衍無非是覺得她貪婪放浪,見個郎君就投懷送抱,可他懂什麽?

  沈家的處境,沈家女的未來,她不去謀取,眼睜睜地等著一族徹底敗落麽?什麽全身而退?她容他輕薄,就會容別的不知底細的郎君輕薄麽?


  沈蓁蓁毫不掩飾地冷笑了一聲,反問他道:“那又如何?”


  蕭衍不可思議:“那又如何?”


  就如在沈蓁蓁跟前,蕭衍往前毫不掩飾他愛戲弄她的惡劣又幼稚的脾氣一樣,在蕭衍跟前,沈蓁蓁也不似人前的那般溫婉柔情。


  她本是一個左右逢源的性子,若有人誤解了她的行為,她勢必是第一時間要去消除的,可在蕭衍這處,她不。


  她刻薄道:“與蕭世子這樣的郎君好,就能全身而退了麽?蕭世子你又比旁人好幾許?謊話連篇,言而無信,你這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蛋,何必在我跟前裝高潔!”


  本是善意提醒,不料又被她當麵辱罵,蕭衍麵色變青白,咬牙怒聲:“沈蓁蓁!”


  他竟然還好意思發怒。


  沈蓁蓁說完,本欲不再搭理他,徑直離去的,可被蕭衍這一副神色一個刺激,立即提裙下了台階,站定了腳步。


  借著與他並排站立、身量差距的便利,她將手肘果斷地、用力地、毫不留情地往他腹部撞了上去。


  蕭衍對她毫不設防,她又撞得如此突然,這撞擊的傷害程度大大增加。


  “呃……”隨一聲痛苦悶哼,蕭衍捂腹,彎腰,額側青筋結結實實地跳了幾跳。


  沈蓁蓁沒傻到打了他還留原地等報複,抱著自己摘抄的小本,快步流星,揚長而去。


  **

  沈蓁蓁要去見的倒不是李晤,而是誠玉公主李靈。


  太後的壽辰在即,她在藏書閣找到了些許古籍裏的相關記錄,按時間進度,如今需要開始著手編排舞曲,後頭才有充分的時日練習到熟悉。


  這也是沈蓁蓁約了謝穆的原因。


  沒等到謝穆又沒在吏部見到她人,沈蓁蓁心中猜想著也不知好友突然有了何等急事,抬步朝張貴妃的居所走。


  再度進入玉華宮的後院,想及當初在此遭遇的飛來橫禍,沈蓁蓁不可謂不感慨萬千,她垂著首,心中歎息,一時不察,不想額頭上就突然撞到了一個人。


  這一撞不重,但本能所趨,沈蓁蓁伸手就朝前方人推了下,當即就將人從廊簷推下了三步台階。


  對方踉蹌著站定,擰著眉轉過身,沒等她開口就暴躁道:“你沒長眼?”


  沈蓁蓁連忙抬眸,看到一年輕紫衣郎君揉著自己的腰,眸心顏色冷淡,目有不滿和不耐色。


  她提裙走下去,行禮並道歉道:“抱歉,是我方才一時失察,沒認真看路。”


  沈蓁蓁這才想起一些信息:李靈養在張貴妃膝下,張貴妃親生兒子有文帝的五子、八子,觀此人麵貌,就與張貴妃幾分掛相。


  認出人後,沈蓁蓁忙又補充道:“五殿下可有事?”


  五皇子李政放平眉毛,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柔和了些,繼續揉著腰,道:“你這小娘子的聲音真好聽。”


  沈蓁蓁怔了下,未等她反應,少年郎君李政便懶懶地揮了揮手,“沒事了,你去罷。”


  沈蓁蓁再行一禮,抬眸看他一眼,眉目流波,溫柔道:“臣女沈氏多謝殿下恕罪。”


  她點名自己姓沈,想著對方該是會問句“建這玉華宮的沈氏人麽”,可沈蓁蓁失誤了,李政不是普通人,這位郎君尚武,氣質張揚肆意,待人接物峭寒無溫,隻是淡淡“嗯”了聲,並且側身,給沈蓁蓁讓了條路。


  沈蓁蓁隻得從善如流,攥著小扇子緩緩離去。


  她沒忘來這離宮的真正目的,經這麽與李政一遇,倒是開始思考起自己當下的處境。


  三皇子李晤曾在七夕前後找過她兩回,再後,便再無聯係。甚至她給他送去了自製糕點,她在隱蔽處還看到他直接叫奴仆端走丟棄。其實不用蕭衍提醒,她早就在聞到他身上有一抹女子的香味時,對那位皇子多了幾個心眼。如今更是從她的良配名單裏被劃了出去。


  二皇子李耽本就是提出在定姓氏等級時,‘擇取今日官爵的高下,而定等級高下’的人,更不會珍視她沈氏女,她是從未有過想法。


  放眼望去,未婚的皇子裏,也就剩下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了。


  六皇子……


  沈蓁蓁繼續摸著自己手中的小本子,心情複雜。


  雖說李蒔是一個與蕭衍“狼狽為奸”的郎君,但她很是清楚,蕭衍那樣的郎君做事從來不會無的放失,他與李蒔交好,是因二人皆心有抱負。一個性子沉穩高深的皇子,又有蕭家做後背,可想而知,其未來何等光明。


  沈蓁蓁放棄了李蒔的想法不由開始死灰複燃。


  然,她轉念又想到,另一方麵,要在李蒔跟前晃,那豈不是一舉一動也會被姓蕭的所知?

  他看不起她攀權附貴不要緊,以他與李蒔的交情,若他在李蒔跟前說三道四、毀她的形象,她朝李蒔付出去心血,豈不是也都算白費?此外,在商州,她隨蕭衍去密會李蒔時,還有個她是蕭衍情人的誤會在的……


  “沈娘子來了呀,快來這裏坐!”沈蓁蓁正想得出神時,聽到李靈歡快的聲音。


  沈蓁蓁回神,緩緩抬首,看到李靈與李蒔一起坐在院中一方石桌旁。李蒔朝她頷首,露出親切的淺笑,問道:“蕭表哥沒與你一起來?”


  沈蓁蓁:“……”


  她才想到攀附他這位郎君的利弊,竟就當麵見到了,還問她這種與別的郎君關係意味深長的話。無緣無故在李蒔這處留個她是蕭衍情人的誤會,她真是個冤大頭。


  沈蓁蓁麵上溫婉,落座後,真誠道:“六殿下怕是有所不知,我與蕭世子雖是鄰居,其實彼此並不熟悉,我並不知蕭世子的行程的。”


  這下輪到李蒔無言以對。


  近日來,二人同出離宮逗留一宿,回來蕭青辰的唇上就破了口子;蕭青辰臉上兩次出現的巴掌印;乞巧節蕭青辰在他處破天荒灌了數壺酒,他一試探沒跟沈娘子過乞巧節,他就發了飆……


  這些,還叫不熟悉?


  這是二人還在彼此置氣,沒和好罷。


  既是沈蓁蓁不願承認,他也不多話。視線落在沈蓁蓁的本子上,李蒔道:“十妹說你們著手新編舞曲,看沈娘子這架勢,是編好了麽?”


  沈蓁蓁回他:“還沒有呢,我隻是找了些資料,還要與公主再商討一番。”


  “原是如此。”李蒔起身,“我就不擾你二人了。”


  沈蓁蓁起身,“恭送殿下。”


  李靈揮手,“六哥慢走。”


  李蒔走後,沈蓁蓁與李靈就編曲之事聊了一會,李靈愁眉苦臉道:“你有所不知,西康國有使者來了,他們知道祖母壽辰宴的事兒,也要為她獻壽。原本是可以給我二十個舞者跳舞的,現在他們要了一波去,我就隻有十個人可用了。”


  如此突然的變化,沈蓁蓁不免也覺得始料未及,有些棘手。


  她攤開手中小本,指給李靈道:“你看,我從一些記錄的軼事遺聞中看到的,鮮卑舞蹈素來激烈,以群舞見長,可見曲子也是歡快為主,如果複製其中精髓,沒人,可就不好操作了。”


  李靈捧著臉,期待地看著沈蓁蓁,“那怎麽辦啊?你有好法子麽?”


  看著李靈幹淨澄澈的眼睛,沈蓁蓁安慰性地笑了下,小公主性子靦腆又單純,不是拿主意的人,她本也沒指望李靈能在此次編曲上能幫上忙,隻需要她出人出物就行了。


  沈蓁蓁輕柔穩重地道:“我們本就打算是將鮮卑曲與中原曲子融合在一起,當下人頭不足,不如就將鮮卑曲子的份量稍稍減少一些,將中原的雅樂份量提高一些,再增加鍾石等鏗鏘之韻就好。”


  李靈雙手一拍,眼神明亮道:“好呀!你這個法子好!既然人少,就按人少的條件調整,聽你的!你已經有思路了對麽?”


  沈蓁蓁點頭,“那我得先看看有哪些樂器可用,雅樂的搭配也很重要。”


  李靈刷地站起身,著急道:“那我們這就去看,樂師、樂器,全在鳳凰山的‘鳳凰宮’。”


  她拉著沈蓁蓁就朝門外走,沈蓁蓁對李靈的說走就走有些哭笑不得,建議道:“公主帶幾個宮女隨行罷。”


  “不用,不用,就在玉華宮後門,不遠的。”


  沈蓁蓁隻得與她單獨出發。


  **

  玉華宮後門,不出半裏路就是鳳凰山。鳳凰宮位於鳳凰山腳東。


  得益於有個公主同行,沈蓁蓁不止很輕易地將皇家的樂器們觀摩了個遍,還被允許,每日可來此一個時辰,練習使用他們。


  這對沈蓁蓁而言堪稱天降好事,不止可隨時根據樂器調整編曲,她恰可趁此機會,重新熟練她生疏了幾年的彈撥技巧。


  從鳳凰宮出來後,她的心情明顯比前幾日舒朗不少。


  兩位小娘子在鳳凰宮逗留不少時辰,出來時已是暮色四合,明月高升。


  李靈說走就走,二人又都是第一次去鳳凰宮,對回玉華宮時的路難免陌生,走著走著,不知何時就走到了一條陌生小路上。


  四周黑樹密林,風吹樹葉簌簌,加之昨日還下過雨,林中小路難免還濕滑,二人走得很是艱辛。


  李靈嚇得牢牢抓住沈蓁蓁的胳膊,小聲道:“我們這是在哪?還能走回去嗎?”


  沈蓁蓁提著一盞燈籠,心中已慌亂,但為長姐,照顧弟妹多年,她早練就一身安撫年幼人兒的本事。


  她麵上很是鎮定地回李靈道:“公主莫要擔心,一定可以的。這條路雖然與來時的不同,你瞧,平常還有人走的。”


  “是麽?哪裏看得出來?”李靈的話明顯輕鬆了些。


  “你看這裏有腳印,這個與你我差不多大的,該是女子的,呐,那個大了許多,該是男子——”


  “啊!”


  沈蓁蓁的話被腳下一滑的李靈一個驚呼打斷,幸好有沈蓁蓁扶著,李靈才沒摔倒在地。


  可惜被李靈這一晃,沈蓁蓁手裏的燈籠一個傾倒,就滅了。


  二人隻得將燈籠一丟,互相攙扶著,繼續行走。


  沈蓁蓁的鎮定安撫到了驚慌失措的李靈,二人低聲交談著再行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見到了玉華宮處溢出來的微薄燈光。


  沈蓁蓁也總算鬆了一口氣。


  不料,她正要給李靈說這個好消息時,樹林裏傳來一個不大不小的女聲——


  “嗬,你害了沈家那老頭子還不夠,還想禍害人家的女兒……”


  “哢。”


  李靈一腳踩到了一根枯樹枝上,立時將對方的話打斷掉。


  “誰?”


  沈蓁蓁尚且來不及完全消化對方的話,就已經極快明白過來,她就是人家話中的人,不可留在此處引頸待割。


  “公主,快跑!”沈蓁蓁拉著李靈就跑。


  片刻後,應是驚動了對方的侍衛,後方傳來一波波高喊——


  “站住!”


  “站住!”


  “站住!”


  同是女子,還要護著李靈,二人的奔跑速度明顯不足,再這樣下去兩人都要完。


  眼瞧著後方的叫喊越來越近,露過一個大石時,沈蓁蓁將李靈往裏一堆,“公主進去,我將人引走,你千萬別出來!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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