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歐陽燕的遺物
「不行,我要進去看看。」秦綰道。
「這太危險了!」喻明秋臉上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來,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似乎生怕她扔下一句話就直接衝進去了。
秦綰咬了咬嘴唇,卻想起了當年她挖出自己的屍體燒成灰,送到含光寺供奉,她就這麼抱著骨灰罈子坐在佛堂里,聽著空遠大師的誦經超度之聲,慢慢找回失落的人性。
要不然,她很懷疑被仇恨蒙蔽的人會不會直接毀了李鈺和江漣漪,也毀了自己。
每當她心中惡念不可抑制的時候,腦海中就會浮現起空遠大師那雙充滿了悲憫,又彷彿看透了一切的目光,然後就會瞬間冷靜下來。
「我必須去。」秦綰沉聲道。
「唉……」沈醉疏一聲長嘆,「我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你這一世欠我的就足夠多了,要是還有前世,我怕你來世都還不清。」秦綰斜睨了他一眼。
沈醉疏一聳肩,袍袖微微揚起,比烈炎更加熾熱的掌風頓時壓滅了火焰。
秦綰找准機會,兩人一前一後衝進了寺內。
喻明秋嘆氣,一閃身,在火焰重新合攏之前跟了上去。
誰叫他是貼身侍衛呢……不過話說回來,怪不得王妃能承認沈醉疏是她的摯友。這種事,就算那個傳說中把王妃的話當聖旨的唐少陵也絕對不會幹。只有沈醉疏,不是一味保護,更不是一味順從,而是理解和成全。
燃燒的寺內已經看不見人影,好在沿途也沒看見屍體,想必寺里的人撤退及時,並未造成大的傷亡。再穿過一處大殿,後面是武僧的練武場,地勢空曠,火焰一時燒不過來。
秦綰用衣袖抹了把頭上的汗水,分清道路,一指鐘樓的方向:「這邊。」
沈醉疏任命地開路——在今天之前,他從未想過,炎陽七轉居然還有一個用法,滅火!
鐘樓的樓梯已經燒著,只是建築較高,一時還沒燒到上層。三道身影靈巧地從外欄飛掠上去,果然見到披著袈裟的空遠大師在撞鐘。
「大師。」秦綰叫了一聲。
「阿彌陀佛。」空遠大師合掌宣了一聲佛號,淡淡地道,「晚課已畢,施主回去吧。」
「大師不走嗎?」秦綰這會兒倒是平靜下來了,只是單純的疑惑。
空遠大師是得道高僧,世間萬物早已動搖不了本心,決不至於有為了含光寺殉身這種想法。
「老衲罪孽深重。」空遠大師居高望著寺中的火焰,神情悲憫,目光淡然。
「王妃,那邊!」喻明秋低聲道。
秦綰一轉頭,這才發現通往樓下的樓梯上,居然倒卧著一具屍體——黑衣蒙面,一看就知道不是香客。
「是來殺大師的?」秦綰臉色一變。
空遠大師數著腕上的佛珠,默念著往生經。
「大和尚,不會是你殺的他吧?」喻明秋挑了挑眉。
雖說沒有正式出家,看青城觀是正宗道教,他自然對佛教和僧侶沒多少敬畏之心。
「阿彌陀佛。」空遠大師低聲念佛號。
秦綰和沈醉疏對望了一眼,都掩飾不住地驚詫。
他們和空遠大師都認識了多年,居然不知道這位有道高僧竟是會武功的?
那死去的黑衣人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道內力不弱,可如今再看空遠大師,還是那個瘦弱得彷彿風一吹就倒的和尚,沒有一丁點兒習武的痕迹,總不能是他念佛把人給煩死的吧?
喻明秋一躍而下,開始檢查屍體。
「大師,含光寺究竟是被何人縱火?」秦綰沉聲道。
「快五十年了,終於……還是來了。」空遠大師一聲長嘆。
「五十年?」秦綰一頭霧水,五十年之久,無論江湖還是廟堂都能改天換地了。
空遠大師彷彿是在思考著什麼,停頓了一會兒,終於從寬大的袍袖裡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她,輕嘆道,「你娘的遺物,收下吧。」
「我、我娘?」秦綰目瞪口呆,第一次連說話都結巴了。
哪個娘?
「老衲原本想著,這東西不見天日最好,不如就與含光寺一起化為灰燼——然而,你偏偏這個時候來了,或許都是天意。」空遠大師輕嘆。
秦綰低頭,卻見冊子是私人裝訂的那種,封面一片空白,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紙張上是瀟洒疏狂的字跡:
吾女燕兒。
「啪!」秦綰只看到四個字,猛地合上了冊子,力氣大得手掌隱隱生疼。
吾女,燕兒。
歐陽燕。
這是外祖父留給母親的東西,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沒能來取,一直在含光寺保存到如今,又輾轉到了她手裡。
「女施主聰慧絕倫,惜執念太深,也不知這天意是福是禍。」空遠大師緩緩地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可惜……」
「人各有命。」秦綰很快調整好了心緒,也沒看後面的內容,將冊子安穩收進懷裡,又道,「他……是怎麼樣的人?」
「不知。」空遠大師含笑搖搖頭,「沒有人能告訴你,只有你自己去看。」
「他還活著?」秦綰眼睛一亮。
「不知。」空遠大師搖頭。
秦綰眼中的火花頓時熄滅了。
也是,若是外祖父還活著,母親和姨母怎麼會成為孤兒,還失散兩地?而現在,五十年了啊……只怕要找骨灰都難。
「王妃,火快燒到上面了!」喻明秋喊道。
「大師,不管怎麼說,先離開這裡吧。」秦綰當機立斷。
「不必了。」空遠大師笑著摘下手上的佛珠放在她手心,盤膝做了下來,柔聲道,「四年前,老衲為你誦經七日消除戾氣,如今贈你這串佛珠平氣安神,攝政王是天下蒼生之幸,王妃為人為己,凡事三思。」
「大師,您別像是在交代遺言啊。」沈醉疏苦笑。
空遠大師沒有回答,臉上的微笑也沒變化,一副寶相莊嚴。
「大師?空遠大師?您不說話我背您出去啦?」沈醉疏急道。
「等等。」秦綰一把拽住人,自己俯身摸了摸空遠大師的脈門,不由得僵住了。
「怎麼了?」沈醉疏道。
「大師他……圓寂了。」秦綰怔怔地道。
「什麼?剛剛不是好好的!」沈醉疏瞪大了眼睛。
「哎,那要不要把法身帶出去?再不走鐘樓就要塌了!」喻明秋躍了回來。
「大師想和含光寺葬身一處……遵從他的遺願吧。」秦綰起身,將那串佛珠套在自己手腕上。
「走!」眼看著火焰已經快燒到樓上,沈醉疏不敢遲疑,一掌壓滅了火蛇,開出一條道來。
寺廟之外,親衛軍已經開始潑水救火,雖然含光寺肯定保不住了,但小燕山植被茂盛,至少要隔離火海,不能引發了山火。
然而,一桶桶水潑在明顯澆了火油的大火上,很明顯杯水車薪,反而因此冒起濃重的黑煙,熏得人不住咳嗽。
沈醉疏帶頭,三人從火中脫身的時候,就連秦綰臉上都一塊黑一塊白的,極為狼狽。
「天啊!王妃沒事吧?」秦姝幾乎嚇傻了,做夢都沒想到先走一步的王妃居然走到火場里去了!
「別大驚小怪,沒事。」秦綰沉聲道。
秦姝吐了吐舌頭,趕緊拿出乾淨的絲帕,在救火的水裡打濕了,擦去她臉上煙熏火烤的污跡。
「禁軍出動了沒有?」秦綰隨口問道。
「剛剛探馬先行來報,凌將軍親自帶著一千禁軍趕來了。」秦姝趕緊道,「王妃放心,絕不會讓火勢擴大的。」
「是用火油燒的,有具疑似縱火者的屍體,本妃扔到演武場了,那兒空曠,應該燒不壞,讓子霄查查。」秦綰疲倦地道。
含光寺被燒成廢墟,這事太大了,禁軍必須得有個交代,那個黑衣人也算是給凌子霄交差了,多半是查不出什麼內情的。
「是。」秦姝點頭記下。
「王妃先回京吧?」喻明秋道。
「嗯,回去。」秦綰一聲輕嘆,摸了摸胸口藏著的冊子,忽然覺得有些畏懼知道上面的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