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茶,齊彥讓司機把車直接開到百貨公司——齊玉一心想和他私奔,卻被他拒絕,到現在一張臉還緊繃,不見一絲笑容——他想給她買點東西,哄她高興。
走進門,右手第一個櫃台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圍巾,他隨手一撩,手掌撫過一條湖綠色的,放在她身上比劃,語氣溫和:“這印度的絲綢圍巾現在很時髦,配你這墨綠旗袍正合適,看中了哪條,三哥給你買,”
齊玉興致萎靡,目光從他臉上掃過,懶懶的說:“我一向不愛搞得花枝招展,這春暖花開的,脖子上係條圍巾不是多餘麽?”
她活潑好動,不喜歡塗脂抹粉穿金戴銀,打扮也崇尚簡潔,在學校基本都是一身洋裝,隻有出門或者節假日才像今天這樣穿旗袍,除非天氣實在太冷,否則她才不會在脖子上係一條滑溜溜的東西。
他一臉惆悵,顯得很失望:“這樣啊……看來以往我送你的那些東西,大部分都是多餘的,回去我把它們都扔掉好了,”
她一下子就著急了:“隻要是你送的,不管什麽我都喜歡,怎麽能扔掉?”
他淺淺一笑,嘴角浮現出一個小漩渦,雙手交抱在胸口,看著她,卻不說話。
這樣的他特別迷人。
她明明沒有動,卻覺得身子一顫,心尖上像是有一片軟軟的羽毛拂過,酥酥的,柔柔的,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發什麽呆?”他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定了定神,抿了抿嘴,言語有些斷斷續續:“這圍巾……顏色鮮豔,摸起來又軟綿又爽手……我要了,”
“不喜歡的東西何必勉強自己接受,我這次去上京畫畫,賺了一些錢,今天這百貨公司裏不管你看中什麽,我都買給你,”
知道他這是花錢想討她歡心,她哪裏還忍心板著一張臉。
嫣然一笑,伸手挽著他的胳膊:“好,今天我就幫你把錢都花掉,”
他爽快而言:“隻要你高興,花點錢算什麽,說說你想要什麽?”
她眼睛轉了一圈,看見二樓天花板上掛著亮晶晶的星型裝飾片,她甜膩開口:“我想要那天上的星星,你可辦得到?”
他順著她的目光,明白她的意思,作勢要離開:“我去找凳子,”
“找凳子幹嘛?”
“搭梯子給你摘星星,”他嗬嗬笑,手在她腰間緊了一下:“就怕萬一星星沒摘到,摔斷了腿,你心疼不及,”
一向和他嬉鬧慣了,她也不羞澀,嘟囔了一句:“你不要我,我何必心疼你?”
他輕歎一口氣,笑容散去,沉默不語。
看好好的氣氛又冷淡了,她突然咯咯笑:“我還真看中了一件東西,隻怕你不會給我買,”
知道這個妹妹一向精靈古怪,猜她可能又要搗亂,他語氣有些躊躇:“不準提那些荒唐稀奇的東西,”
她有些嬉皮笑臉:“能擺在這百貨公司裏買,怎麽會稀奇荒唐?”
她拉著他,朝裏走了幾步,在香煙櫃台前止住腳步,指著玻璃格子裏一個乳白色的象牙煙嘴,唇角上揚:“我想要的就是這個,”
他先是傻眼,繼而驚詫,什麽時候她學會抽煙了?
這四小姐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了,實在太離譜了。
抽煙的女人他見過不少,用煙嘴的還一個沒見過。
“簡直胡鬧,學什麽不好,學人家抽煙,最討厭女人身上一股子煙草味,”他一臉不悅之色:“女人拿著煙嘴抽煙,像什麽樣子,有幾個男人受得了?”
她捧著胸口,笑得幾乎岔氣,眼睛像半彎月亮:“還說隻要我看中,就是天上的星星也給我摘下來,今天我要定了這個煙嘴,”
“不行,”
“我偏要,”
他好氣又無奈,狠狠地瞪她一眼:“齊玉,你也不小了,怎麽還和小孩子一樣無理取鬧,”
女孩子最怕學壞,一旦放浪了,可就沒樣子了。
“以後你少和那些洋人小姐們來往,幾天不見,就學會了抽煙,一點規矩都沒有,”
“我哪裏會抽煙?”見他語氣強硬,真有些惱了,她才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的說:“這是要給爹買的,前幾天他抱怨自己的煙嘴不好用,既然到了這裏,順便給他買回去,免得他跑一趟,”
他抱著雙肘,臉上有一絲懷疑:“真是給爹買的,”
她挽著他的胳膊,一臉乖巧:“不是真的難道是煮的?”
“還是小丫頭心細,難怪爹平日最疼你……”他轉憂為喜:“剛才真嚇我一跳,還以為你學上抽煙了,”
“你不喜歡的事,我怎麽會去做?”她眼睛定在他臉上:“你的話,哪一句我沒聽,你說我穿旗袍好看,和你在一起,我何曾穿過其他衣裳?”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發現無言可對,隻是幹笑了幾聲,朝站在櫃台後的服務員招手。
“把這個象牙煙嘴給我包起來,”
***
雲頂山是大澳的最高山,屹立在大澳海東邊。
以前的達官貴族,依山傍水而居,圍著山腰建房,最近二三十年,因為修了柏油馬路,以船王尤睿之為首,很多後起的富裕商人逐漸往山頂發展,登高而居,把整個雲頂山徹底打造成富人天下,一般老百姓隻能坐纜車來看看日出,想在此購置房產,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齊家大院是老宅子,在雲頂山半腰,這一片住的基本都是本地百年來的名門望族,也有例外,比如十年前搬過來的沈正淳。
沈正淳不僅在“齊名軒”對麵開了一家“丹青苑”,發誓要爭奪大澳第一畫廊的名號,他還在齊府對麵買下一個家道中落的貴族府邸,和齊泰豐老爺比鄰而居。
齊彥和齊玉坐在雪佛蘭小轎車裏,一路說笑。
雖然已經知道是一個叫諾嘉的年輕女孩買走了她的畫,齊玉還是有些好奇。
“這是誰家的小姐?我怎麽從沒聽說?出手還真闊綽,”
就算是得了一個美術優秀獎,又沾了母親尚瓏的光,目前來說,她的一幅畫若能買到六七百塊就已經到頂,當然,因為是慈善募捐,大家慷慨解囊也是常有的,可一千五畢竟不是小數目,買畫之人,非富即貴。
想來想去,她認識的名門閨秀富豪千金裏還真沒有一個諾姓女孩。
“現在大澳藏龍臥虎,能人多了,不認識的何止一個兩個,我隨便問了問,聽說她父親是西聯洋行的管理經理,”
他漫不經心的回答,腦海裏突然浮現出諾嘉嬌小玲瓏的身子,美麗靈秀的臉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精致的女孩,五官就像是比著美人圖畫細心描出來的,每一筆都恰到好處。
那晚和幾個朋友鬧騰,他多喝了幾杯,拍賣畫作時,他醉意醺醺,遠遠站在一旁,看諾嘉上去把畫拿走,對眾人嬌媚一笑,像是一朵翠綠的蝴蝶蘭莞爾盛開。
齊玉還在好奇這位買她畫的女孩,到底是女兒家的心思,她首先關心的是:她好看嗎?
“她長什麽樣子?高矮還是胖瘦?”
她歪著頭問他,見他沒有反應,拿手在他鼻子上點了一下:“想什麽呢,這麽入神,問你話不做聲?”
他心神回轉,嘴角拉開:“你說什麽?”
“我問這諾嘉小姐是不是長得好看?”
“嗯……好看,”
何止好看,簡直太漂亮了。
他語氣淡淡,唇邊是深深的笑意,讓她心驚的是——雖然迅速就消失了,可她看得很清楚,他臉上閃過一線紅暈。
她還想說什麽,車已經在齊家府邸那扇氣宇軒昂的朱紅大門前緩緩停住了。
司機按了按喇叭,等下人開門。
齊彥卻突然打開車門,她探頭一看,原來是有人站在車窗外。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住在對麵的沈正淳長子沈俊賢,即“丹青苑”的少東家。
看見他們兄妹,沈俊賢滿臉帶笑,開口便說:“恭喜,恭喜,齊家要辦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