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荒野偶遇
夜色幽深,破敗的寺廟儘是殘垣斷壁,帷幔低垂,已是看不出原來顏色,腐朽的氣息中透出死一般寂靜。
常傲天身軀凝立,鋒芒畢露,卻是神色凝重,在這腐朽寂靜中聞到死亡的氣息。
眸光緩緩遊動,掠過寺廟內可能藏身之處,感受長劍在鞘中輕鳴。淡到極致的殺氣,幾不可察,卻在踏進寺廟那刻,瞬間警覺,異常熟悉的氣息,讓常傲天眸光中閃過無奈。
短短數日,遭遇連番刺殺,手段層出不窮,輾轉數百里,卻如同附骨之蛆,始終無法擺脫殺手追蹤。
常傲天數次想要將其擒住,卻是武功劍法均屬上乘,擠身絕頂高手之列,一擊不中,遠遁千里,輕功超絕,滑不溜手。
暗自凝惑迷濛,不知何人想要自己性命,請來如此高明的殺手。
常傲天痴迷武學劍法,出道江湖,接連挑戰劍法名家,未嘗敗績。面對神秘莫測的詭異殺手,卻是激起好勝之心,藉此磨礪手中快劍,多次交手,反而生出幾分惺惺相惜。
錯過宿頭,到此破廟棲身,沒有想到不期而遇,那個年輕殺手竟是先行趕到,隱匿在破廟當中,伺機刺殺。
論起武功劍法,常傲天要勝出半籌,卻是不敢有絲毫大意,隱匿無雙,刺殺手段詭異出奇。眸光梭巡,始終無法看出殺手藏在何處,若非多番交手,常傲天幾乎懷疑是否自己的錯覺。
「朋友,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還請現身相見,常某承諾,與你公平決鬥,各憑手中長劍分個高低生死,如何?」常傲天暗自凝神戒備,緩緩說道。腳步輕移,環視寺廟各處,卻是濃眉微蹙,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沒有絲毫回應。
常傲天眸中閃過不快,轉身往廟外走去,自顧說道:「既然你喜歡藏,那你就藏好了,常某在廟外等候,看你能藏多久。」
步履緩慢,卻是感官六識提到極致,廟中草木晃動,灰塵飄落,莫不在常傲天警惕掌控之中。快要走到門口,眼看就要出得廟門,廟裡仍是毫無動靜,常傲天暗自皺眉。
舉步跨過門檻,身影已是來到門外,驀地『喀嚓』聲響,門口附近合抱粗細的柱子爆裂,碎屑橫飛,耀眼寒芒宛若夜空閃電,直往常傲天劈去。
身影穿過廟門,脫離險境,視線內景色變幻,難免讓人心神微松,有所懈慢,此刻暴起刺殺,確是最佳時機,讓人猝不及防。
合抱粗細的柱子紅漆斑駁,撐起整間寺廟不倒,誰能想到裡面已被掏空,外表掩飾得當,竟是沒有絲毫破綻。
身與劍合,化作一道閃電寒芒,相隔不過數米遠近,一發即至,劍氣凌厲超絕,嘶嘯破空,無堅不摧。如此致命絕殺,倘若換作旁人,怕是不死也要遭以重創。
卻是錚地聲響,常傲天拔劍出鞘,竟然後發先至,劃過銀白劍幕,劍身相擊『叮叮』數次不絕,身影飄起,借著撞擊力道,退出十餘丈遠。
長劍疾划,凌空追擊不休,半空中兩人已是交手數十招,長劍遙指,眸中殺意盎然。
合抱粗細的柱子震斷,殘破的廟頂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塌,震起塵土飛揚,泥土氣息濃郁,直衝鼻端。
黑衣短衫裹體,幾乎要與夜色凝為一體,臉龐堅毅,薄薄的嘴唇抿起,眸中亮起神芒,殺氣橫溢,正是天字一號殺手鐵笙。
受命刺殺藏劍公子常傲天,卻是屢屢失手,其武功心智不在自己之下,劍快無形,數次化解必殺一劍。今夜已是最後的機會,若不能將常傲天刺殺劍下,怕是難以交待。
真氣貫注奔雷劍,劍身激蕩宛若龍吟,鐵笙體內殺氣盡出,周圍溫度驟降,摧動落葉翻騰,數十丈外宿鳥驚飛,打破夜色幽靜。
常傲天嘴角逸出幾分笑意,眸光望向鐵笙,道:「朋友,每次你都是出手不中,撒腿就跑,今天怎麼不跑了?放心,我常傲天最是喜歡與人比劍,只要你能痛痛快快地跟我打,縱然死在你的劍下,也是無怨無悔。」
腳下步法奇快,劍氣縱橫,鐵笙沒有搭話,卻是欺身近前,舉手攻出數十劍,招式詭異辛辣,劍尖寒芒打閃,快若奔雷,疾如閃電。
常傲天身形騰挪,尺余長的劍芒宛若靈蛇吐信,手中長劍疾划,或封或擋,將鐵笙攻出的數十劍盡數接下,舉手間卻已刺出近百劍,頓時將鐵笙迫退數步。
長劍縱橫開闔,出手越發快捷,彷彿有十餘柄劍同時刺出,卻是剛柔並濟,與鐵笙辛辣詭異的劍法相比,多出幾分正氣。
兩人皆以快劍著稱,寒芒如瀑,幾乎將身影完全遮住,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響聲相連,宛若一聲長鳴。
功力深厚,氣息悠長,身影在空中騰挪縱躍,兔起鶻落。十餘丈內劍氣激蕩,草木齊根而斷,卷上夜空,尺余長的劍芒掃過,水桶粗細的大樹攔腰斬斷,嘭嘭巨響,半截樹身跌落地上,枝斷葉搖,激起漫天灰塵。
掌力隔空相撞,各自震退數步,鐵笙出劍姿勢詭異,捏緊劍訣,劍身輕鳴震動,籠罩常傲天周身要害。常傲天劍身斜指向天,並指如戟,卻是口中大呼痛快。
手腕翻轉,運劍如風,寒芒打閃將身影遮住,宛若兩顆流星劃過夜空,撞到一起,破空嘶嘯彷彿風雷相交,勁氣再次席捲十餘丈方圓。
柳家莊。
死去家丁的屍體收斂起來,白布遮蓋,地上血跡已經沖刷乾淨,空氣中卻仍然飄蕩著淡淡的血腥氣息。
孫伯岩咬舌自盡,和其餘斃命黑衣人的屍體用草席捲起。穴道被制的黑衣人躺倒在地,仍是動彈不得,卻讓柳浩陽白眉緊皺,臉上布滿陰霾,心中暗自為難。
退隱江湖多年,早已磨滅雄心壯志,憑藉鑌鐵盤龍棍想向東方火雲城討個公道,無異於螳臂擋車。孫伯岩臨死前曾經放言,三日內必有高手再次登門,界時柳家莊定是血流成河,土崩瓦解。
方白衣和小可憐不顧挽留,已是自行離去。
心中隱有所覺,方白衣對自己當年置孫伯岩冤屈不顧,自顧退隱江湖,多有不滿,無意插手柳家莊和東方火雲城糾葛,卻不知方白衣鳳棲山玉筆峰下七日之約,時間緊迫,不容耽擱。
「爹,我們現在該怎麼做?難道就這樣坐等東方火雲城上門,只怕到時抵擋不住,柳家莊仍是在劫難逃。」年紀稍大的中年人說道,眉宇間憂愁密布。
只是孫伯岩等人,就讓柳家莊險象環生,若非方白衣及時出手,此刻怕已是屍橫遍地,火光衝天,在場之人難逃一死。
東方火雲城再有人來,其武功怕是要比孫伯岩等人高出一籌,以柳浩陽父子的武功,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年紀稍幼的中年人驀地怒哼出聲,恨道:「都是這個方白衣,做事沒有章法,殺人後只管自行離開,留下我們柳家莊在這裡頂缸,東方火雲城這等江湖頂尖勢力,如何是我們柳家莊能夠招惹的,爹,人是方白衣殺的,不如我們.……」
「住口!方公子對柳家莊有恩,仗義出手,救我們於危急當中,我們如何能夠恩將仇報,如此行徑,豈不讓人恥笑?」柳浩陽白眉掀動,怒目橫眉,喝道。
年紀稍大的中年人眼色示意,勸道:「爹,善鈞也是為柳家莊著想,一時糊塗,您老莫要動怒,只是如何決斷,還要儘快拿個主意。」
柳浩陽閉目沉吟,片刻后斷然道:「冤有頭債有主,善辰,你馬上進城,請振海鏢局秦總鏢頭前來,我們托趟死人鏢,讓振海鏢局出面將孫伯岩的屍體送上武當,善鈞,告訴家中老小,暫居鄉下不要回來,收拾行囊,我們連夜趕往武當。」
柳家兄弟眼眸閃亮,頓時明白過來,彼此相視一眼,各自起身離去,只留下柳浩陽端坐堂上,眸光陰晴不定。
彎月懸挂夜空,灑落清冷的光輝,讓這幽深夜色憑添幾分朦朧,遠處山巒連綿,高低重疊,近處濃林茂密,暗影綽綽。
方白衣小可憐離開柳家莊,取道西北,連夜往延德府趕去。步法精妙,月色下身影接連幻滅,白衣飄蕩,宛似幽靈鬼魅,所幸夜色深沉,荒野無人,否則定要嚇破人膽。
途中,小可憐柳眉微蹙,問道:「方公子,你真打算替那個孫伯岩出頭,找武當七子之首天樞道長尋仇?」
方白衣嘆息口氣,搖頭道:「倘若孫伯岩如實交待,退出江湖,我也不介意替他討個公道,殺人全家,只是出家為道,面壁十年,如何能夠抵過,只不過孫伯岩寧死不肯背叛東方火雲城,算得上是條漢子,卻不值得讓我因此跟武當交惡,以後看情況再說吧。」
「這我就放心了,武當派傳承數百年,勢力龐大,還是不要輕易招惹為好,免得後患無窮。」小可憐放下心事,眸光靈動,道。
方白衣搖頭苦笑,眸光深邃,緩緩地道:「人在江湖,只怕身不由己,柳家莊之事,或許已經讓我們卷進無窮的麻煩當中,自此沒有寧日。」
「為什麼?東方火雲城行事鬼魅,包藏禍心,難道還敢公然前來尋仇?我們對厲青虹可是有救命之恩,他們總不能忘恩負義吧?」小可憐皺眉道。
方白衣暗自嘆息,卻也沒有再說,江湖勢力各有所圖,豈是私人恩惠所能左右。
東方火雲城近些年實力暴漲,隱有超過少林武當之勢,不甘偏居一域,動作不斷,有識之士無不看出東方火雲城圖謀甚大,暗自擔憂如此下去,勢必造成一場江湖浩劫,流血不斷。
少林武當等六大門派執掌江湖牛耳,如何能夠看不出東方火雲城的野心,只怕暗中早有防備。
此次派出孫伯岩等人收服柳家莊,欲行滅絕之事,卻被方白衣橫插一手,孫伯岩等人全軍覆沒,東方火雲城絕不會就此罷休,勢必找上方白衣。
柳家莊勢單力孤,難與東方火雲城這等龐然大物抗衡,或許只有連夜趕往武當求助。
只是如此一來,翻出多年前舊案,武當派為了自家顏面,多半不會承認天樞子當年所為,界時不知又會攪起何種風波。
驀地,夜風中隱隱送來劍氣破空聲響,方白衣濃眉微蹙,看了眼小可憐,亦是面帶疑惑之色,齊齊縱身往前方掠去。
雙腳踩過樹榦,茂密叢林中縱掠騰躍,眨眼間已到近前,只見月光下兩柄長劍宛若蛟龍出海,寒芒打閃,劍氣縱橫。
「常傲天,鐵笙?」看清交手的兩人,方白衣微感愕然。
方白衣知道鐵笙受命刺殺藏劍公子常傲天,曾經潛身地下,出手刺殺,卻是功虧一簣,不想竟在此地遇上兩人,快劍對決,斗得旗鼓相當,難分勝負。
鐵笙稍遜半籌,卻是勝在出手詭異,長劍翻轉,往往自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出,讓常傲天疲於應付,徒呼奈何。
「鐵笙?就是鎮上鐵匠大叔的兒子?」小可憐柳眉微蹙,眸光望向鐵笙,道。
方白衣微自點頭,眸光中多出向分凝重。
曾經想要尋訪鐵笙,追問顏府慘案兇手的線索,只是驀然冒出送信人,以母親翡翠玉鐲為證,約在鳳棲山玉筆峰下以玲瓏機關交換,匆匆趕路,卻是在此不期而遇,此次定要問個明白。
看過幾眼,方白衣皺眉道:「看樣子他們已經打了半天,再打下去怕是會有所損傷,小可憐,分開他們,我出手截住鐵笙,你要防備常傲天的快劍。」
說罷,騰身掠起,夜空中甩開烏金摺扇,彈出鋸齒般的劍尖,盤旋飛出,直往常傲天鐵笙快劍縫隙中撞去。
掌勢變幻,劈出兩道丈余長弧形罡氣,銀白皎潔,堪比星空明月,分別斬向常傲天和鐵笙。
常傲天和鐵笙識得其中厲害,不敢攖其鋒芒,各自縱身退開。
罡氣彷彿烈性火藥炸開,地面呈現深坑,激起沙石飛上十餘丈高空,手臂揮動,烏金摺扇盤旋飛回,抓在手中。身形卻是螺旋升起,流星曳地般飛瀉,落在鐵笙背後。
小可憐亦是縱身掠出,鳳羽劍抖起團團劍花,迎上常傲天,知道其劍快無形,絲毫不敢大意,出手就是通天寶鑒中最為精妙的擎天劍法。
常傲天劍勢不變,卻是運劍如風,疏而不漏,口中怪叫道:「方白衣,我們的決鬥不是放在重陽天下英雄大會嗎?現在就要開打嗎?那你來啊,幹嘛派個丫頭出手,看不起我藏劍公子嗎?」
知道小可憐手中鳳羽劍削鐵如泥,難得的神兵利器,不敢與其硬碰,撤步轉身,退出丈外,沖著方白衣報怨不已。小可憐劍不還鞘,仍自凝神戒備,以防常傲天驟起發難。
「常兄,情非得已,還請見諒,方某有要事需詢問這位鐵兄。」方白衣舉手作揖,向常傲天施禮道。
常傲天微聳肩頭,還劍歸鞘,自顧走上前來,無視小可憐手中的鳳羽劍,道:「有話你就快問,問完趕緊走人,難得遇到一個快劍高手,我還沒過癮呢。」
方白衣點頭應允,眸光望向鐵笙,神色異常複雜,躊躇片刻,終道:「鐵笙,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你也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麼,希望你能告訴我,他們是什麼人?」
眼眸空洞,眸光里儘是漠然,鐵笙長劍擎天,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是方白衣,但我不是什麼鐵笙,更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劍尖抖動,狂風驟雨般刺出數十劍,辛辣詭異,不離方白衣要害,卻是只攻不守,以命相搏。方白衣不防有此,手中摺扇連抽帶打,不覺退後幾步,露出空隙,鐵笙縱身衝出,頭也不回的遠去。
眸光微凝,方白衣舉步就要去追,卻見眼前人影晃動,常傲天攔在路上,怒道:「方白衣,你貿然出手,干預常某與人比武,現在更是把人放跑了,既然如此,我們的決鬥也不用等到重陽天下英雄大會,就在此分個高低。」
彈出長劍,劍身震動發出龍吟般的輕鳴,直指方白衣,劍氣森然,自劍尖透出,寒芒吞吐宛若毒蛇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