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夢魂
夢裏是得意的臉,好看的眉眼,霧一樣的細雨打濕了他穙頭下的鬢發,眉眼也是濕漉漉的好看,帶著溫和的笑意。幕天席地之下,他穿著普通世子的直綴,腰間掛著扇袋和玉佩,她有些舍不得,快步跑到他身邊,抓這他的衣袖,偏著頭臉紅起來:“誰讓你今日打扮的這麽好看的!”
他的唇角扯起溫和的笑意:“難道公主不喜歡微臣這般模樣嗎?”
他的手指撫摸過她的眉眼,冰涼的,像是蜻蜓點水一樣輕柔,像是白雪一樣輕輕落在她的眼角眉梢。
於是,隻因這一人,身邊繁華似錦。
一路西行,愈發的冷了,她還是低燒昏迷不醒,昏昏沉沉喊著很多人的名字,喊得最多的還是“得意”,馬車裏鋪著十幾張狐狸皮,就是怕嬌弱的小祖宗受不了路上的顛簸。
案上水晶瓶裏供著謝鑒容摘的杏花,白杏花開的楚楚可愛。供著的佛手驅散了馬車裏的藥味,越桃拿小銀刀剖開了佛手柑,香氣襲人,微微有些嗆。敦恪還沉溺在夢中不可自拔,突然被佛手柑的味道嗆著了,開始咳嗽起來。牽動了胸口已經結痂的疤痕,疼痛使她清醒,睜開了眼睛,看著馬車頂上晃動的掐絲鏤空番蓮,微微轉頭看到越桃在擺放佛手柑,整個人都在微微晃動,這裏已經不是汴梁的皇宮了。
“公主!”越桃激動的大喊,趕緊把她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公主,你有沒有覺的自己哪裏不舒服,傷口還疼嗎?”
謝鑒容縱馬在馬車外,聽到了越桃的聲音,趕緊撩起車簾,笑容燦爛:“娘子醒了?傷口還疼不疼?想不想吃白礬樓的糖果子?橄欖綠橘永嘉柑花羞栗子幹縷木瓜草蒲鹹酸蝌蚪羹糯米圓子乳酪羹,從汴梁走的時候本世子可是綁了白礬樓的大廚。”
他說的那些吃食的名字,都是當年上元佳節,她坐在白礬樓點的。
敦恪還是有些虛弱,笑著對謝鑒容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想吃,我想吃嘉慶子,又大又甜。”
“那你真是為難白礬樓的大廚,樹上長的嘉慶子,他如何能給你做出來。”馬車停了下來,謝鑒容登上了馬車,用額頭輕輕觸碰敦恪的額頭,笑著說道:“不燙了,公主的病好了。認真的講,公主想吃什麽?”
“我想吃梅花包子,並一碗蓮蓬羹,是白礬樓李師傅的拿手好菜。還有相國寺門口有一家醬鴨,聽說最是麻辣鮮香,可惜之前他們一直不許我吃,如今謝世子一並許給我吧。”
她有些貪心,剛醒就要把夢裏夢到的好吃的都吃一邊。
謝鑒容吩咐了下去,侍者先捧了一碗熱牛乳,加了獅子糖融化在奶香裏。謝鑒容親手接過來,先自己嚐了一口確實很甜,才一勺勺開始喂敦恪。她把頭偏向一側,低語道:“離了汴梁就不要把我當孩子一樣養了。”
“你身子還很虛弱,怕那些人參鹿茸火氣大,你虛不受補,如今喝些牛乳也是好的。”他把勺子遞到敦恪唇邊:“娘子就看在為夫的麵子上喝一口吧。”
不忍心拂了謝鑒容的好意,敦恪隻能由他一口口的喂下。一盞茶的功夫才喝完一碗牛乳,謝鑒容一直單膝跪在她身邊,等敦恪喝完牛乳以後,他的腿都麻了。敦恪最是七竅玲瓏心,又如何猜不到謝鑒容腿麻。她淺淺一笑:“謝世子可感受到了伺候人的辛苦,本宮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世子可不許因為厭煩本宮的無理取鬧而把本宮扔在半路上。”
“我並沒有覺得敦兒難伺候,相反的,我覺得得意當年能為你張羅一衣一食,我謝鑒容怎麽會輸給一個閹人呢。”他說的滔滔不絕,卻沒有留意敦恪以及變色的臉。
越桃低聲提醒謝鑒容:“世子,公主有些不舒服了。”
謝鑒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慌忙亡羊補牢:“我的意思是……”
“我的梅花包子和蓮蓬羹好了沒有,我都快餓死了。”敦恪轉移的話題,謝鑒容忙說道:“好了好了,我這就差下人呈上來。”
她與謝鑒容不過數麵之緣,亦有些不開心的往事,可是當敦恪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秦家公子身上的時候,得意卻從中作梗。雖然不知道謝鑒容說的景桓未死,在滇藏等著自己相聚的事情是真是假,可是這一路上的照顧卻假不了。
認識謝鑒容越久,越覺得他是自己人生中的一處清澈水澤,能讓她安心棲息。而得意是她遇到的一處春暖花開,但是春天已經過去了。
她吃著蓮蓬羹,看著微微清風吹起車窗,窗外是碧藍透徹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白雲壓在山頭,她問謝鑒容:“為什麽我在汴梁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天和山?”
謝鑒容一手挑起車窗,笑著說:“你們老是愛說‘生在蘇杭,葬在北邙’,我有幸遊覽了北邙山,可是在我看來,北邙的青青碧草卻不如我們滇藏的一處野山。”
澄澈的陽光照著她的臉上,因為病了許久的緣故,敦恪的皮膚也是異常的蒼白,像是剛從山中采集到的玉髓,美得驚心動魄。謝鑒容欣賞著她的美貌,細看之下,她的眼瞳是淡淡的茶色,像是汴梁最好的明前茶衝泡出來的顏色。
啊呀,自己的娘子簡直是汴梁那種溫潤的地方幻化出來的一樣,春風明月是她的身子,明前茶是她的眼睛,牡丹花是她吐氣如蘭的唇。
而敦恪的心卻已經飛遠,恨得意嗎?愛得意嗎?她與他,終究天南地北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