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戰成名
守城戰在熹微時短暫降下帷幕,北夷人再次退到距離安全的地方小憩。
同樣是一夜未眠的雁門士兵也終於在晨露蒸發的時候得以輪流打個盹。
太陽才剛剛爬上山頭,還沒發出刺眼至極的光芒,雁門內便吹響號角,打盹的士兵一下驚醒,小跑到城樓前集合。
駐守雁門的將軍剩下兩人,將軍眉頭緊鎖眺望遠方,轉過身來兩人交換眼神,好像下定了某個決心,而城下能守城的士兵也只有極盛時期的十之二三,命令道:「虛歲在十三至十五歲的留在原地待命,其餘人上城牆備戰!」
不用上城牆備戰,方家寶竊喜,環視四周,虛歲在十三至十五歲不到十個人,其中也包括了裴朔。
士兵們在裴朔身邊跑過,陸續登上城樓。裴朔低頭,垂在大腿側的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盡顯。
自家的百夫長和裴伯逆人流小跑下來,站定清點人數:「跟我走。」
一步步遠離北門,他們先跟幾個推板車的士兵會合,板車上躺著也是虛歲十三至十五歲的少年再一起走到雁門,踏出雁門之際,方家寶有種猜測,臉上浮現激動的紅暈。
裴朔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問:「百夫長,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小兔崽子這麼多事干甚!」百夫長瞥了他一眼,「跟我走就是,又不是送你喂老虎!」
「大敵當前,我年紀小,但願與雁門共存亡,祝各位一路順風。」裴朔抱拳,拔腿就跑。
他使上輕功,生怕裴伯反應過來長手一撈將他扣住,那就跑不掉。
百夫長一口老血憋在心頭,「你這兔崽子給我回來!」
然而裴朔一溜煙跑遠,依稀還聽見他一聲喲呼,好似掙脫牢籠。
「百夫長,你先帶他們離開,我去去就回。」裴伯也無奈,沒想到在這關節眼上,裴朔居然犯倔,可不能讓他以身犯險。
方家寶在人群里嘀咕,活著不好嗎?
為防止被裴伯追上帶走,裴朔特地繞路去軍醫那裡幫忙,千算萬算,他忘了細柳營的李勇武……
李勇武提起他,狐疑問:「你不是跟百夫長他們嗎,怎麼又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百夫長他們還在趕路沒有這麼快回來。」裴朔避重就輕的說道。
李勇武眯起眼,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
裴朔企圖用真誠感動李勇武,可惜的是他沒上當:「不對,你是偷跑回來的!」
「……」
裴伯趕上來點了裴朔穴位,教他動彈不得,才抱拳跟李勇武解釋:「多謝阻攔,裴朔半路突然逃回來幫忙,若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要如何跟百夫長交代。」
李勇武的眼神在裴伯和裴朔之間來回逡巡,「嗯,你把他送走吧。小子,你還小,以後長大再精忠報國,不急在一時。」他先跟裴伯說完,轉身提點裴朔。
可憐裴朔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又說不出話來,拚命用眼神示意,李勇武兩人假裝沒看見。
裴伯扛起裴朔大步離去,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雁門越來越遠。
很氣!
出了雁門,裴伯往大部隊的方向追去,邊說道:「少爺,請不要怪我,你是開國侯長子,雖然侯爺曾經說進了雁門生死有命,那也不過是一時的氣話。眼下雁門危急,將軍命令百夫長帶十五歲以下的士兵撤離,都是為了保住苗子。正如李勇武所說,你現在還小,這一時半路還沒輪到你上前線。」
還是很氣!
「少爺,你不應我,我就當作你聽懂了,但還是生氣。」
哪有你這樣的人?裴朔氣成河豚,發不出聲音無法反駁。
田埂路面隱約顫動,裴伯的聲音戛然而止。
裴朔也在擔憂,是雁門破了嗎?
他帶著裴朔躲到樹后,伏下,耳朵貼緊地面探聽情況:「是馬蹄聲,有一隊騎兵正在往這裡來。少爺,你不要發出聲音,若答應連眨三下眼睛,我解開你穴道。」
裴朔依言。
兩人躲在樹后蹲在草叢裡,四雙眼睛骨溜溜轉。
不多時,一隊盔甲精良的輕騎絕塵而來,飄揚的旗幟上書寫著「裴」,底色暗紋繪製弩機。
是裴家軍,裴正穩領隊!
裴朔和裴伯對望一眼,兩人走出草叢站在路邊。
裴正穩勒住韁繩,身後的裴步、裴穿和裴楊也沒想到過此時此刻會在這裡遇見他們的少爺。
哪知裴朔假裝不認識他們,抱拳報上自己所屬的營和名字並解釋出現在此地的原因,請願:「感激將軍的拳拳愛護,現有裴將軍的支援得以振奮人心,我請求返回雁門,保家衛國,和兄弟同生共死!」
裴伯暗地嘆氣,心好累。
裴正穩凝視他半晌,准了,但要裴朔跟在他身邊,不許離開他視線。
……
苦苦防守的雁門上下終於等來支援,來的裴家軍不只有輕騎,還帶來弩兵和重弩。
看到烽火示警,裴正穩立刻點兵急行軍,到來也不見士兵疲憊,上城牆接替同袍,一切井然有序。
輕弩近距離射殺攀爬雲梯的北夷人,架設床弩、投石機震懾城下。
北夷人見勢不妙,如潮退去,雁門的將軍開城門,輕騎盡出。
起初北夷打算佯退示弱,引他們開城門再趁勢殺進去,但見這次的騎兵個個虎背熊腰琵琶腿,胯下軍馬威風凜凜,殺敵毫不手軟,又見這裡面看起最弱小的少年,打算把他作為破陣的切入點,就見他單槍匹馬以一挑五。
這不是雁門的兵!
北夷人意識到雁門的支援到了,鼓聲一轉鳴金收兵,這會他們就不是佯退了,丟盔棄甲的作鳥獸散。
裴朔跟著裴正穩策馬一路打到北夷的邊城。
邊城在平安鎮的西南方向,地下水在這裡湧現,水草豐茂,游牧的北夷人在此聚居,逐漸形成城鎮。
裴家軍的輕騎進城,臉帶煞氣,寒甲染血。輕騎的到來引起邊城百姓恐慌,他們叫喊著裴朔聽不懂的語言,四下奔逃,懵懂兒童被自己的父母抱走,匆匆關門閉戶。
不到一杯茶的時間,邊城彷彿空蕩蕩的。
「走吧,不用管他們,人都在城主府等著呢。」裴正穩說。
果然正如他所料,城主府前盾兵列陣,弓箭手張弓瞄準他們,槍兵和刀兵錯落有間,嚴防死守,城主府的兵衛人數不多,但裝備精良,與裴爹的隊伍不相上下。
「如果是你帶隊進攻城主府,你會打算怎麼做?」裴爹忽然在這個時候出題考裴朔。
裴朔注意到,在他們對峙期間,城主府前的衛兵不曾移動,而邊城的平房一間間的又形成了小巷,小巷四通八達,這二者之間隱隱存在著關係……
說起來,他們追擊逃亡的北夷將領和士兵來到這,就沒了他們的蹤影,那些人又去了哪裡?是進了城主府,亦或是隱藏在大街小巷,如毒蛇一樣,在暗處窺探他們,倘若他們稍有懈怠,這些毒蛇就會猝不及防咬上一口。
暗自在心裡演算,頃刻的時間,裴朔開口說:「兵分兩路,一路以玄襄陣迷惑對方,吸引其注意力,另一路以雁形陣包抄迂迴,輕騎的速度快,忽然而至勢必會使他們方寸大亂……」
沒等他說完,裴爹就抬手止住他的話,下令吩咐讓裴家軍聽從裴朔的吩咐。
裴朔當下就愣了。
「我不認同你的想法,我給你人,把這個城主府打下來,證明你的想法是對的。」裴爹說到。「你可願意立下軍令狀?」
一旁與的老將頓時急了,不管這個小後生是誰,他是個小兵還是貴不可言的人物,侯爺的舉動過於草率,這可是在邊城,北夷的地盤,不是演習過家家!
他的唇翕動,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口,裴爹的眼刀飛來,警告他不要胡亂開口。
而裴朔本人也沒含糊,幾乎沒有遲疑立下軍令狀調度人手。
東城糧倉火光衝天,城主府前的兵馬來勢洶洶。
北夷百姓急急忙忙往外逃,硝煙之中傳來哭喊,刀光交輝,馬蹄踏月,飛揚的塵土背後強壯有力的裴家騎兵虎視眈眈。
城主府衛兵心神不寧,人心渙散正是裴朔出兵之時。
這邊騎兵不在潛藏在煙霧之後,城主府衛兵正要下令放箭,忽覺喉痛,腦子一片空白,周圍的衛兵驚呼,此時裴朔帶領的另一隊騎兵已經突襲而至。
弓箭手的雲陣方寸大亂,兩隊合擊將城主府給拿了下來。
在一眾百姓匆匆逃命之際,裴朔無意瞥見一團人從城主府側邊離開,往城門方向逃跑,那幾個人團團保護最中間頭戴兜帽的人,隱約可見裡面那個人衣物綉有金線。
他起了疑心,策馬小跑攔住他們的去路:「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求軍爺饒命啊,小的只是一個商人,我,我有錢,求軍爺給小的一條生路吧!」中間的人說得一口流暢的中原話,顫巍巍把包袱打開露出裡面的金銀珠寶,幾條黃澄澄的金條,沉甸甸的銀兩,色澤好水頭足的手鐲和墜子,看著就讓人垂涎三尺。
士兵們眼睛都看直了,裴朔的視線從上面掃到,回到商人的臉上,又看向他身邊警惕的侍衛,不做聲。
太陽不大,商人額頭冒出豆大的汗水。
邊城的百姓還在逃命,商人卻被裴朔攔在原地不敢動彈,他斗膽又問了一遍。
「其他人可以走,你,不行。」裴朔居高臨下指著商人:「城主,關鍵時刻,你丟下你的城的子民逃走,合適嗎?」
一語道破「商人」的身份。
「如果我要走,你又奈得我如何?」
他也不再偽裝,猛地一把將包袱扔向裴朔,自己拔腿就跑。
裴朔一刀將包袱劈開,珠鏈金條銀兩如財神散財,尤其幾塊分量不輕的金條砸過來,士兵伸手去撈,沒想踩到珠子腳下一滑,鬧得人仰馬翻,再看城主那廝竟邊跑邊回頭,見到自己寸步難行,更笑了起來,頗有揚長而去的感覺。
他成功被惹怒,奪過裴伯的弓箭,張弓瞄準。
弓如圓月,箭似流星,拖曳著白羽的尾光,穿透那個狂奔的人。
龐大的身軀倒地,涼了。
裴朔把城主的屍體帶回去給裴爹交差,邊城有裴家軍進駐,暫時歸屬於中原這一方。
……
經此一役,裴朔一戰成名。
雁門打掃戰場,送走同袍,與山嶺一同陷入肅穆當中,裴正穩和餘下兩位將軍商量向朝廷彙報軍情的事,至於一不小心打下來的邊城,也就一個南潯鎮的大小,稍微春秋筆法帶過一下,如何處理就交給朝廷頭疼,他們是專業的。
被送走的那些孩子也得到消息說提前結束兵役,可以回家了。
方家寶得到這個消息開心得蹦起來,終於不用再擔心受怕,在雁門度日如年,他手頭也攢下好些銀子,加上這次雁門戰役又獲得一小筆,發財啦,回家跟娘親過上好日子!
「聽說了嗎?裴朔這次一箭射殺邊城的城主,超厲害的!」
「是啊,好像跟我們差不多大,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跟那些大塊頭那樣壯么,我聽說,他射殺城主用的那張弓有十石重!」
「聽說他之前是負責挑石頭上山的……」
「再之前警示獅子嶺有外敵入侵的人是不是他?」
方家寶的笑容漸漸凝固,握緊手上的銀子,嚷嚷道:「吵死了吵死了!他就一個普通人,有什麼好討論的!」
周圍瞬間安靜,十幾雙眼睛嗖的齊刷刷看向方家寶,繼而又開始討論起來。
方家寶簡直氣死了,裴朔裴朔還是裴朔!
裴朔當時有一隊人供他驅使,又不用他單槍匹馬獨闖城主府,換做是他,他也可以!
「方家寶。」說曹操曹操就到,來得人不是裴朔還能有誰,「我有事找你,到一邊談談?」
「有事就在這裡說。」方家寶當下正嫌惡著他,哪裡肯聽裴朔的話到一旁沒人的地方。
裴朔垂眸:「那次的蘑菇,還有角門的磚……」
「我不知道!」
裴朔還沒問完,方家寶大聲搶白。
聽見蘑菇這兩個字,記憶的閘門緩緩開啟,角門的磚更是讓他的心停跳一拍。之前隱約有察覺,如果裴朔不說,它們就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不會再想起來,或許到多年後偶然想起,也不會將它跟雁門戰役聯繫到一起。
如果裴朔不提。
為什麼你要提起?
方家寶的眼神騙不了人。
「你認識那個潛伏在雁門的北夷人,我看到了他給你錢。」裴朔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是,你胡說!」方家寶也想起來了,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裴朔當時遠遠的看著他們。他否認道,同時周圍人的目光讓他有點驚慌失措,後悔剛剛沒有聽裴朔說去其他地方說話。
「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他威脅我!你站得老遠看不到他在威脅我,用刀子抵著我的脖子問我將軍的位置,我假意給他指了個方向就被你看到了!」方家寶心思動得飛快,大聲說道,說著連他自己都相信,他就是被脅迫的。
「當天,你跟他是一組的,你們倆的蘑菇也是被用得最多的。」裴朔笑了笑,笑容中透著失望和痛恨:「方家寶,雁門是做了什麼讓你通姦賣國!」
「我沒有賣國!火頭沒分辨出蘑菇有毒為什麼要怪我!」方家寶嚷嚷起來,眼帶淚花,「我也不知道那些蘑菇有毒,你為什麼要把所有的錯都扣在我頭上?」
「既然你不知道那些蘑菇有毒,你還採這麼多?」裴朔繼續追問。
「我不知道。」方家寶再次強調,嘀咕:「蘑菇又不是我採的……」
「那角門的磚呢?」裴朔面無表情。
「什,什麼角門的磚?你一直在追問我聽不懂的話,你是要往我身上潑髒水嗎!」方家寶說,轉身拉住其他同齡人,指著裴朔:「你們聽聽,這就是同袍,關鍵時刻污衊兄弟的同袍。」
裴朔冷眼旁觀,越發失望,他想起那個佇立在角門甬道前的將軍,死也不放過一個偷溜進來的北夷人,如若不是角門的那塊磚給北夷人大開方便之門,雁門也不會淪陷如此的快,將軍或許也不會累死在門前。
他抿緊了唇,盯著方家寶,雙瞳幽黑深不可測,你說,怎麼會有這樣的人?貪生怕死,不願承擔責任,還自私得拖死一堆人,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存活在這世上?
阿瑤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好不容易把裴朔掰回來,從一個不良紈絝往三好青年發展,估摸他從軍回來就會更加正直得不得了,誰知裴朔經歷軍中大變,竟然一百八十度朝著暗黑的屬性大道上一路狂奔。
錚——
眾人驚呼,方家寶完全沒反應過來,長劍就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劃出血痕。
「不是,裴朔你什麼意思?」
裴朔聞言,手上更是使勁,眉眼中的狠厲令方家寶打了一個冷顫,也意識到裴朔是真的有心想殺他的。「救、救命!我不想死!」
「少爺!」
伯步穿楊幾個人趕來便看到裴朔發瘋,抄過腰間的軟鞭或暗器,幾兄弟配合無間,軟鞭搭上長劍,暗器沖著裴朔的手腕飛去,迫使他不得不先丟下方家寶與伯步穿楊四兄弟纏鬥。
裴正穩聽說此事,沉吟片刻:「把他送回京城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