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俗氣（上）

  楚歌給高禁和蕭涼景講了個特別俗氣的故事，無非就是大家都能夠想象得到的那些愛恨糾纏的青春故事。


  楚歌是個早熟的人，他對於自己的「早熟」進行的解釋是「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喜歡女孩子。在我身邊的男生都對漂亮女孩子感興趣的時候，我發現我對她們沒有一點兒想法。」


  「我想我喜歡的是男生。」


  在他十四歲的時候，楚歌上初中，生物課上的時候，老師已經會講到第二性徵，少年少女對這些「神秘莫測」的東西都感到十分好奇，就是在這一年，楚歌和他最好的朋友說出了他藏在心裡的秘密。


  「那時候的我，雖然成熟，但是還不知道什麼是人性。總之，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個低谷，我發現自己喜歡男生的時候都沒有經歷過那種恐慌。」


  好朋友對他避之不及，有自己喜歡的漂亮小姑娘，兩個人頭對頭在一個寢室睡了那麼久，突然有一天，自己認定的好兄弟告訴自己，他喜歡和自己性別一樣的男孩子哦。楚歌的好朋友出於趨利避害的直接想法疏遠了楚歌，那時候大家都很奇怪為什麼以前形影不離地兩個人突然變成這樣的關係。


  同樣十四歲的男生，雖然難以理解和接受好朋友的取向，但是也知道，說出好朋友的秘密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所以周圍的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突然惡化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八卦和謠傳就是這樣子滋生出來的。


  「楚歌喜歡那誰誰喜歡的女生哦。」


  「楚歌私底下破壞誰誰誰和誰誰誰的關係，所以兩個人才絕交了。」


  「你知道嗎？楚歌他啊……」


  謠言越傳越離譜，楚歌越來越沉默，曾經疏遠了他的小夥伴兒也覺得越發壓抑起來。在小城鎮里，大多數人都是彼此認識的，很多事情只要一個人知道了，就相當於整個鎮子里的人都知道了。終於有一天，楚歌的爸爸叫住楚歌，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朋友在迴避自己，同學在議論自己，曾經的優等生竟然成為了大家討論是非的對象。楚歌再成熟又能怎麼樣，他到底還是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小孩子。對朋友說出自己朦朦朧朧的猜測，卻引來了一場以自己為中心的風波，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要的。


  楚歌的爸爸是從大城市回來的。


  見過世面，思想開放。年輕的時候和他媽媽相愛，但是遭到了外公外婆的強烈反對，沒什麼別的原因，不是楚歌的爸爸沒有事業沒有錢，就是單純的不喜歡這個人，因為找人算的兩個人八字不合。兩個相愛的年輕人私奔了，躲在小鎮子上一過就是二十年。


  楚歌的爸爸是個天生的生意人，即使是在小城鎮，也把日子過得比別人好，誰也不知道，他家裡其實藏著不少的錢。


  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楚歌的媽媽年紀輕輕就因為難產去世，雖然家裡不缺治病的錢，到底也沒能挽留住他媽媽的性命。


  對於楚歌，他的爸爸有一種複雜的感情，這是和愛人生命的延續，是自己的兒子，可是看到他想起病逝的妻子又很難不抱有遺憾和痛苦。


  楚歌對自己的爸爸坦白是因為那時候覺得，爸爸是全天底下最厲害的男人，他無所不能，能夠解答出自己的每一個問題，而且是一個開明的父親。時至今日，楚歌每每想起，都會在思考，自己那時候說出來，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如果再重新來一次，他是否還會選擇如實地向父親坦白，告訴自己的父親。


  「爸，我喜歡男的。」


  但是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能重新來一次。


  他爸爸打了他一頓，罵他「你媽拚命生下你，不是為了讓我們家斷子絕孫。」楚歌因為被暴打一頓進了醫院，在醫院半死不活地住了一個多月，快要出院的時候，他接到老師打給醫院的電話。


  「你爸爸自殺去世了。」


  這是楚歌生命里的第二個低谷。


  沒有人更清楚他的爸爸是因為什麼而自殺的，因為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是一個喜歡男人的gay，他懂。十四歲的孩子覺得無法面對，拔下自己正在輸液的針頭，偷偷地跑到天台，想也直接一了百了。


  但是最後被自己的醫生救了回來。


  他的醫生是個高材生，曾經有無數個機會在大城市發展，但是後來還是回到了家鄉，結婚生子過了三年後離婚了，別人眼裡的黃金單身漢，所有的心思全部在自己的兒子身上。醫者不自醫，大概這就是宿命，他的兒子在某一次媽媽來看他的時候，被媽媽帶出去玩兒，結果再也沒回來。


  楚歌聽說過，是他媽媽帶著孩子離開了這裡，有人傳說他媽媽傍上了大款，但是大款不能生孩子，所以才要把這個孩子帶回去。楚歌沒有懷疑過這個傳言的真實性，那時候沒有那麼發達的技術，代孕，人工授精，更是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醫生把他從天台上拉回來，對他說：「我知道你喜歡男人，我也喜歡男人。」


  楚歌當時的第一個反應是趕緊掙脫開醫生的懷抱跑得遠遠的，全然忘記了剛才是這個男人把自己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醫生覺得很好笑，但是面對楚歌這種行為，他也無可奈何。他只是對楚歌說了自己的故事。


  和自己喜歡的人，也是自己大學里的同學抗爭了幾年，最後學長抗不過壓力去世了。而他回到了家鄉，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沒有人知道他曾經經歷過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為什麼一定要回到家鄉。但是他的妻子後來還是知道了，知道為什麼相親了兩三次的優秀男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結婚，生了孩子之後就再也不和自己同房。


  更知道……就是這個男人，在自己的愛人拚命抗爭的時候，躲在背後，一聲不吭，甚至於從頭至尾，愛人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他就是那個讓自己的兒子付出生命的人。


  他的妻子是個很決絕果斷的女人，離婚之後一個人去闖蕩，再次出現的時候，功成名就，衣錦還鄉。此時，孩子已經幾歲大了，她重新見到兒子和前夫，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拿回兒子的撫養權。


  「協商？還是打官司，我都奉陪到底，現在我有經濟能力和你慢慢磨。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耗得起，你要知道，在這種地方，一年到頭法院也開不了幾次庭，如果咱們兩個人打官司。那當初咱們兩個人為什麼離婚，你到底做了什麼，可就瞞不住了。」


  他的前妻抱著兒子親了親他的小臉兒，雖然時隔幾年，但是他仍然認得自己的母親。「既然你拚命要臉，肯定不想撕破臉吧。我只想要孩子……」


  最終他的前妻帶著孩子走了，可是出於面子的考慮，他編造了一個謊話，一個詆毀前妻的謊話，然後，這個謊話，所有人都相信了。


  楚歌嘆了口氣：「可笑吧，我們那麼深信不疑的東西，當事人親自說，全是假的。我們執著的相信，是不是只是因為我們不願意有人遇到這種事情，或者說是，我們不願意自己遇到這種事情……」


  高禁一字一頓道：「後來呢？他怎麼樣了？」


  「死了。」楚歌道，「雖然才過了不到十年，但是我感覺像是過了好幾個十年。他後來沒多久就得病了，小鎮里治不好，他又不願意離開小鎮，最後就病死在醫院裡了。他出殯時候，前妻和孩子還來了，那是一個很好的女人……」


  「再後來啊，我跳級了，用比平常人少很多的時間做到了很多事情。現在我有錢，有地位，有事業，可是我很孤獨，從始至終，只有我一個人。」楚歌的聲音越來越壓抑，「所以我遇到他的時候，才覺得是老天爺的恩賜啊。」


  他說的是葉落飛花。


  那時候楚歌去大學進修，讀的是某個學費六位數的總裁進修班，偶然之下遇到了葉落飛花……總之一切都是巧合，都是陰差陽錯，但是對於那時候的楚歌而言，葉落飛花曾經意味著救贖。


  那個醫生死了，但是那個醫生告訴自己，他們「這類人」身上有股子特殊的味道，同類的味道，聞著就能夠找到。他在葉落飛花的身上驗證了這個曾經讓自己覺得很不可思議的理論，沒錯，葉落飛花是楚歌的初戀，但是他雖然已經在商場摸爬滾打了有些年頭，但是實際上還是不夠成熟啊，比如，他一直沒有搞明白，人性，並不總是那麼可愛的。


  在葉落飛花身上，他遭遇了人生的第三個低谷。


  這個低谷，就是他和葉落飛花玩遊戲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但是在所有人都唾罵楚歌插足葉落飛花和素雪流雲之間的時候，沒有人知道，素雪流雲才是那個插足者。這件事情，沒有辦法去爭論哪種感情更加純潔和高貴，葉落飛花只是選擇了一種對於自己更安全的結果，但是對於楚歌而言，他遭遇了感情的背叛。


  儘管這感情……無人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