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旅夜懷(下)
何小二不是不會說話,只是聽著太子操著一口官音,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那時的太子沒有太多的玩伴,見著誰貼近他都會留在身邊逗玩兩天,見多了權貴子弟,小乞丐倒是第一次見。
身邊的侍衛見太子對小乞丐起了興趣,立刻帶著滿嘴油的何小二去了凈身房清理。
太子:你叫什麼名字?
小二:……(何小二)
太子:沒有名字?
小二:……(何小二)
太子:那這樣吧,我給你取一個,近日太傅教了我一句話,'大者思遠,能者任鉅',今後你就叫思遠,至於姓,方是國姓,你只是一個小乞丐,不然你與我母妃一個姓好了,姓溫,怎麼樣?
何小二搖頭。
太子:怎麼了,不喜歡?
何小二搖頭。
太子:你……算了,你只是個可憐小乞丐罷了。
太子放下高舉的手,看著何小二蹲下身撿起一塊小石頭,在地上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何'。
太子:喲,你還會寫字呢,只是這字實在是太丑了,是什麼字?'何'嗎?你姓何?那以後你就叫何思遠了。
剛剛換了名字的何小二跪下朝著太子深深一拜,此時的何小二不知道站著自己身前的是東晉太子爺,未來的皇帝。
三個月後,太子十五壽辰,並未大辦,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頓便飯,等結束時天早已經黑了很久了。
太子方毓,數年前在宮外置辦府邸一座,閑暇時經常出宮入府小住,近三個月尤甚。
方方毓急匆匆地回府,平時平穩的步伐顯得有些凌亂,三個月前他在大街上撿回來一個妙人兒,全身衣物破敗不堪,渾身上下散著惡臭,卻沒想到一個街頭以乞討為生的小乞丐竟然識字,而且在兩個月後,他真的把他當做一個小乞丐后,他居然開口說話了,一口的官音,聲音有些少年育時的沙啞,並沒有很難聽。
方毓:思遠,說好的生辰禮呢?
思遠:公子回來了?怎麼走的這麼急,翠兒,去取水來。
方毓:我走的慢些可就過了生辰了,哪還有要禮的道理?
思遠:公子走的再慢,這禮也不會長腿跑了,先坐下,我給你去取東西。
……
「皇上,老臣認為這何思遠擔不了如此重要的職務,他才剛剛入朝,怎麼能擔任戶部尚書之職,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永慶三十年間,東晉君主亡,太子方毓繼位,改號泰安。
何思遠站在朝堂上,看著坐在龍椅上黃袍加身的方毓,以前以為他只是個富家子弟,萬萬沒想到相處了這麼多年的人竟然是東晉的新帝。
方毓:思遠,去考取功名吧,你那麼聰明,肯定能考取狀元的。
翠兒:公子,去考取功名吧,你那麼聰明,以後肯定能幫到少爺的。
現在,何思遠站在這裡,心裡很複雜。
「老丞相似乎不相信朕的眼力,既然老丞相的眼力已經不如從前了,那就告老還鄉吧。」方毓一臉怒氣,何思遠是他養大的,有沒有這個能力不是他們這群老匹夫可以說的。
「皇上,臣也認為臣並不能擔任如此大任,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你……」
「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看著一干大臣跪在自己身下,方毓氣的揮袖就走。
御花園內
「思遠,你為什麼拒絕我。」
「皇上,你怎麼沒告訴我你是皇上。」
「我要是告訴你我是皇上,你還能像往常那樣待我嗎?」
「現在我知道了就會往常一樣待你嗎?」
「你,你又和我繞彎子。」
「皇上,你也不小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一樣,如今你登基為帝,應顧全大局才是,怎麼能自己想什麼就做什麼。」
「我沒有你聰明,再說這皇帝也不是我想當的,若不是我生的早,這皇位早就……唔」
「皇上今後可切莫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了,若是讓旁人聽了去,可不會有什麼好事。」
「那思遠,你一直陪著我好不好。」
「是,我一直陪著你。」
看著何思遠走遠后,方毓拍拍自己腦袋,該死的,又被繞彎子了,他還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呢。
……
何思遠用了兩年時間幫著方毓站穩了跟腳,自己的官位也是一路高升,站在自己身邊的左相被氣的好幾次入宮請了御醫。
「右相,此事你有何看法。」頭頂傳來帝王的聲音,何思遠連忙收回自己的思緒,向前走了一步,道,「啟稟皇上,臣認為應該撥款賑災,儘快派人前往泗水河上游修好河堤,再將水引入滬河,方能解決。」
「皇上,臣認為此計不可實施,光是引水一事就要動用上千人,實乃好廢人力財力,還望皇上三思。」右相向前一步,嘴裡說著反駁何思遠的話。
「泗水河上游常年大水,朝廷中每次都要撥一筆巨款去修河堤,若是早把那些錢財人力用在引水一事上,也不會死那麼多無辜百姓。」
「右相真是老糊塗了,即日起右相就告老還鄉吧。」方毓坐在龍椅上,雙眸微睜,每次泗水河上游大水是讓每任東晉君主都頭疼的問題,一旦泗水河大水,朝廷就得撥一大筆錢前去支援,可每次還是有不少的難民來到帝都,個個面黃肌瘦,這裡邊的各種緣由,方毓都清楚。
「皇上,萬萬不可啊。」
「皇上,還請皇上三思啊。」
「皇上……」
「住口,你們一個個都反了嗎?還是說你們想與右相一起?」
看著剛剛還在為右相抱不平的大臣此刻一個個都閉上了嘴,方毓嗤笑一聲,父皇留下的這群'能人',不過爾爾。
「右相,你還有什麼話說。」
「皇上,老臣活了半輩子都是為了東晉,還請皇上三思。」
「三思三思,朕都已經五思六思過了,廢話不必多說,就這樣吧,退朝。」
右相的臉頓時變成了豬肝色,氣的身體直哆嗦。
「皇上,臣還有話說。」站在右相身旁的何思遠一直沒開口,看著這副鬧劇。
「愛卿還有什麼話可說的。」方毓以為他也要替右相求情,語氣不似平常那麼高興。
「臣懇請皇上下旨,派臣去泗水河監察。」
方毓被何思遠的這番話驚的噎了一下,吞了口口水道,「你真要去?」
「是,請皇上下旨。」
「如果朕……」
「請皇上下旨。」
「好好好,退朝。」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看出來皇上生氣了,生氣的源頭就是此刻站在那兒的左相。
何思遠這次沒有順著方毓的脾氣,他記得他的家就在泗水河上游的一個小山村裡,他記得小時候離家時與大哥的約定,這次請願,他是絕不可能再讓步的。
簡單收拾好行李,帶上賑災的銀兩,何思遠重新踏上了故鄉的土地,多虧曾經生他養他的那片故土裡泗水不是很近,沒有被殃及到。
何思遠回到小山村,見到了頭已經花白的父母,見到了哥哥,也見到了王小丫。
小:哥,你還是娶了王小丫。
大:沒辦法,誰讓她總纏著我。
何阿大懷中抱著一個小豆丁,臉上露出憨笑,有些不好意思。
小:哥,這些年真是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回來,沒有孝敬爹娘,這次,你們隨我去帝都好不好?
大:小二,你長大了,有出息了,爹娘和大哥都很高興,只是我們在這都過慣了,就不出去給你添麻煩了。
何思遠不再多勸,他知道人生來就是要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生老病死的。
在泗水河監工了半年不到,何思遠就被一道聖旨傳回了宮,等著他的,是許多未知的路,與一直依賴著他的方毓。
……
「泰安四十八年,泰景帝亡,泰景帝的左右手左相何思遠失蹤,無人再見過他的身影。」
「相傳泰景帝有龍陽之好,對左相異常的好。」
「泰景帝一生創了許多建工偉業,相傳這裡邊有許多都是左相為他做的。」
「不知晚輩可有說錯?左相大人。」
「這些都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先皇只不過是有些孩子心性,一輩子都不想被困在那高牆裡,卻被困了一輩子,至於龍陽之好,不過是世間的傳言罷了,先皇愛了德妃愛了一輩子,卻怕自己愛德妃愛的太滿,讓她失去了性命,只好把時間都花在了與我商議朝堂之事上,故而有了這些無稽之談。」
茶杯里的茶水已經涼透了,油燈馬上就要枯竭了,天也馬上就要大亮了,二人說了那麼久,都忘了時間。
「左相大人現在是孤家寡人嗎?」
「是啊,人老咯,就會經常想起以前的事,想著想著,就會覺得特別的孤獨。」
「一一說的那句話很對,天大地大,何處不能為家,當年您與東晉先皇一起把東晉展的如此繁榮昌盛,要我說,這東晉,起碼有一半是你的,所以說,半個東晉都是你的家。」宗既明用手指畫了個圈,往中間劃了一條線,指著其中的一半對何思遠說。
「哈哈哈哈,好小子,你與裡面睡著的那個女子一樣有趣,今後若是有求於我,老夫定當義不容辭,喲,天都亮了,老夫也要回'家'睡覺了,後會有期。」
「誒,左相大人,你都不知道我叫什麼,住哪兒,哪兒來的後會有期,哎哎哎,別走那麼快啊。」宗既明跑到船艙上,看著已經踏著水花遠去的何思遠,一臉鬱悶,不愧是當了這麼多年丞相還活的風生水起的,簡直就是老狐狸一隻。
……
「小二,你果然如當年所說的,一直陪在我身邊,如今我要先你一步而去了,這次,你不用陪我了。」
耳邊是泰景帝對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水中卻倒映著當年他們在宮外府邸中何思遠第一次送方毓生辰禮時的場景,不過是一副水墨畫,卻被他一直珍藏在身邊,這麼多年,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