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打牙祭
第二十九章·打牙祭
小老虎雷寅雙雖說已經想明白了,甚至跟小兔說,就算她爹給她找個後娘,她大概也能接受,可這並不代表誰都能夠做她的後娘的。
所以,當她無意中聽到板牙奶奶又在跟板牙娘嘀咕著巷口那花掌柜和她爹的事時,心裡仍是一陣不舒服。
那天,幾個孩子都聚在板牙家裡寫著作業,板牙奶奶和板牙娘則在廚房裡面準備著晚飯。小老虎是個坐不住的,才剛寫了幾個字就喊著口渴,跑去廚房裡倒水喝了。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板牙奶奶在廚房裡跟板牙娘嘀咕著:「……年紀輕輕的,又沒個孩子,往後大把日子可怎麼過。」
雷寅雙正疑惑著板牙奶奶這是在說誰,就聽得板牙娘道:「不是有健哥的嘛。健哥總會給她養老的。」
小老虎這才知道,板牙奶奶說的是那龍川客棧的花掌柜。
因王爹爹明兒輪到休沐,照慣例,他肯定是要回來吃晚飯的,所以每逢著這個時候,板牙奶奶和板牙娘都會做上一桌子好吃的,然後順便把鴨腳巷的其他兩戶人家也一併叫過來打牙祭。而因著上回大公子突擊鴨腳巷時,李健和花掌柜幫著打了一回掩護,再逢著這樣的時候,板牙奶奶便也會把他們姑侄倆給叫上。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叫板牙奶奶想到了花掌柜的終身大事。
板牙奶奶不贊同地對板牙娘道:「便是有健哥給她養老,到底不如有個知冷知熱的身邊人。」說到這裡,板牙奶奶的聲音忽地一輕,問著板牙娘道:「噯,你說,我要不要給小花跟鐵子兩個牽牽線?他倆都是孤身一人,要是找個不知根底的外人,終究不好,倒不如他倆……」
「娘!」板牙娘那正炒著菜的鐵鏟「當」地一下磕在鐵鍋邊上。雷寅雙趕緊悄悄從廚房窗口探出一點腦袋,就只見板牙娘皺著個眉頭,歪頭對坐在灶后控著火的板牙奶奶道:「這是不是又是陳大奶奶跟您閑磕牙的話?!您以後少跟她絮叨這些有的沒有的事兒!花姐和大鎚兩個,可都是有主意的人,他倆若真能看對了眼,您老再順勢伸手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可這會兒什麼苗頭都還沒有呢,您那麼跳出去貿然一說,不定倒叫他倆彆扭起來。這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後叫他倆還怎麼相處下去?!」
板牙奶奶不禁被板牙娘說得一陣訕然,道:「我也就這麼想想罷了。這不挺好的嘛。」
「好與不好的,咱們也只能在暗地裡先看著。」板牙娘道,「可這事兒若叫陳大奶奶那個大嘴巴宣揚開來,叫鎮上人議論起來,花姐倒罷了,我敢說,大鎚肯定是要避了嫌疑,再不敢往花姐面前去的!我看,不定倆人原可以有點什麼的,叫你們這一鬧,倒再不可能了!」
「對對對,這倒是,」板牙奶奶道,「別看鐵子整天不吭聲,心思可是最細密的,不定還真會像你說的那樣了。」
屋裡,正寫著字的小兔突然放下毛筆,站起身來。和雷寅雙一樣坐不住,卻被他姐姐硬按在桌邊的板牙立時抬頭問著他:「你寫完功課了?」
三姐頭也不抬地道:「哪兒啊,定然是去看雙雙又在磨嘰什麼了。」
小兔沒吱聲,只衝著抬頭看著他的板牙姐弟倆笑了笑,便轉身出了屋。
小靜湊到埋頭寫著功課的三姐耳旁,小聲笑道:「我奶奶說,小兔就跟那剛出生的小雞小鴨一樣,把救他的雙雙當母雞母鴨了,所以才整天只黏著雙雙一個。」
板牙聽了這比喻,不禁一陣咯咯的笑。三姐停了筆,扭頭看看已經走出門去的小兔,道:「我竟看走了眼了,原當這小兔是個乖的,如今我才發現,他也就只在雙雙面前才是真乖。我們幾個跟他說話的時候,若是他不愛聽,竟理都不理轉身就走!真是個不可愛的孩子!」
便是小兔一開始裝著個「呆萌屬性」,如此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月,鴨腳巷的孩子們漸漸也就都明白了他的真性情。何況自鴨腳巷的大人們猜到小兔的身份后,雖然雙方都沒有挑明,卻也達成了一種默契。知道自己再不會被趕走的小兔,便沒理由再偽裝自己了。於是他那呆萌模樣下不愛搭理人的「酷屬性」,便這麼被「開發」了出來。
被虎爺雷寅雙貫以「酷小兔」名頭的江葦青從屋裡出來,一抬頭,就只見小老虎蹲在廚房的窗檯下,兩道黑而濃密的長眉皺得幾乎都鎖在一起了。傍晚那熱力依舊的夕陽越過西邊的牆頭曬在她的身上,曬得她的額頭處覆著一層密密的汗珠,她卻跟全然沒有感覺到這熱度一般,抬著右手的無名指,一下一下地撓著鼻尖。
自前世時江葦青就知道,這是她心有所思,或者感覺不自在時才會有的一個小動作。
他這裡才剛一抬腿,陷在沉思里的雷寅雙便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回頭看過來。見是他,她趕緊將一隻手指豎在唇邊,然後貓著腰從廚房窗下撤了回來。直到這時,她才感覺到額頭上痒痒的,伸手一摸,竟全都是汗,她便抬起衣袖往額頭上抹去。還沒抹到額頭處,她的手就被人抓了下來。
小兔看看她,從懷裡掏出一塊半舊的帕子遞了過去。
雷寅雙一看到那帕子就笑了起來,接過帕子一邊擦著汗一邊道:「我的帕子怎麼在你那裡?」
「因為你老不記得帶。」小兔道。他看看廚房,問著雷寅雙,「聽到什麼消息了?竟大太陽曬著都不知道。」
雷寅雙沖他擺擺手,道:「回家跟你細說。」
正說著,外面有人拍門。
板牙娘正在炒菜,板牙奶奶則在看著火,一時都走不開。板牙娘從窗戶往外探頭一看,見雷寅雙和小兔都站在院子里,便對雷寅雙吆喝一聲:「雙雙,開門去。」
雷寅雙應了一聲,便跑去開了門。
而門才剛一打開,她便和板牙奶奶婆媳二人剛才正議論著的那位正主兒撞了個臉對臉。
花掌柜手裡托著個大盤子,見雷寅雙堵著個門沖她瞪著眼,便笑道:「發什麼呆啊,趕緊把魚接過去。」又揚聲沖著院子里叫道:「小靜,三姐,在不在?幫我端菜去,還有兩道菜要拿過來呢。」說著,也不管雷寅雙答應不答應,便把手裡的盤子遞到雷寅雙手上,又囑咐一聲,「小心燙。」
在廚房裡炒著菜的板牙娘聽到花姐的招呼,立時顧不得灶上的菜了,探著頭出來道:「怎麼又從你們客棧里拿菜過來?再這樣,下次可不敢請你了!」
花姐笑道:「也沒什麼,難得過來吃頓飯,加幾個小菜而已。」說話間,三姐和小靜都從屋裡出來了,她便招呼著她倆道:「反正就這兩步路,我就懶得拿食盒裝了。來,幫我跑個腿,去拿一下。」
她一轉身,帶著三姐和小靜去客棧里端菜了。
而直到這時,雷寅雙才注意到,花姐的那個侄子李健,一直抱著兩個酒罈子跟在花姐的身後。
小靜走在三姐的前面,見李健抱著兩個酒罈子站在門口,便對他笑道:「只一壇就夠了,拿兩壇過來,我爹和姚爺爺他們又得喝高了。」
走在最前面的花姐回頭笑道:「一罈子都不夠我一個人喝的。」
雷寅雙原不想開口的,這時候也忍不住開口道:「酒就這麼好喝嗎?」
上次板牙家裡打牙祭,花掌柜姑侄兩個也帶了酒過來的,結果叫鴨腳巷的大人們都喝了個微醺。雷寅雙見大人們那樣,便也想嘗嘗這酒的滋味,卻是叫大人們聯手給否決了。
見她勾著脖子看著他懷裡的酒罈子,李健對雷寅雙溫和一笑,道:「如今你還小,等再大上幾歲,你就也可以跟著嘗嘗了。」
他那裡習慣性地充著個大哥哥的模樣,雷寅雙倒是沒再像一個月以前那樣炸了毛——也是,好歹人家李健曾經幫過鴨腳巷的一個大忙,雷寅雙此人一向恩怨分明,承了人的恩情,再沒有不還的道理。
何況,自龍川客棧開業以來,客棧和鴨腳巷裡來往不斷。在大人們的鼓動下,李健跟他們這幾個孩子漸漸也都混熟了。於是,雷寅雙他們幾個便都知道了,這李健雖然個子生得高,其實不過才比三姐和小靜大了一歲,今年才滿十二歲而已。而這孩子不僅生得比同齡人高,性情也比同齡人更為穩重,且還跟三姐一樣,天生就是個愛照顧人的——換句話說,就是天生愛在人前充老大的。
鴨腳巷這幾個孩子里,小靜原就是個「看臉的」,當初三姐和雷寅雙商量著結成「不搭理李健聯盟」時,她就不是十分情願,如今見大人們紛紛鼓勵他們跟健哥兒交好,她立時便叛出了「聯盟」。板牙自然是跟著他姐姐的。雷寅雙則又是個「知恩圖報」的,所以,如今堅持著對李健抱著反感態度的,竟只有三姐一個了。
所以,三姐走過李健身邊時,既便是李健沖她和氣地微笑著,三姐仍是丟過去一對白眼仁兒。
見三姐沖李健翻著白眼,雷寅雙便覺得,她得替三姐解釋兩句,省得叫李健誤以為他們是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的。
「你別生氣,」因她手裡還端著那盤子魚,於是便靠過來拿肩頭撞了一下李健,替三姐解釋道:「三姐也不是對你有什麼意見啦,就是吧,因咱鴨腳巷裡幾個孩子當中,就屬她年紀最大,所以她自小就習慣了在我們面前當個老大。偏如今你來了,你的年紀還比她大,且你也愛給人當老大,三姐心裡才不服你的。」
此時板牙和小兔已經聽著板牙娘的吩咐,過來把李健腋下夾著的兩個酒罈子都接了過去。空了手的李健低頭看看雷寅雙,見她那曬得黑黑的小臉上黏著幾綹髮絲,便忍不住伸手過去幫她挑了開來,又接了那盤一直被她端在手裡的魚,對她微笑道:「沒事,我讓著她便是。」
他端著那魚才剛要轉身,眼前忽地人影一閃,就只見那抱著酒罈子的小兔竟又跑了回來,一下子插在他和雷寅雙的中間,抬著個下巴,睜著雙圓圓的眼默默看著他。
這一個多月以來,不僅是鴨腳巷的孩子們漸漸知道了李健的稟性,李健也摸清了這巷子里幾個孩子的脾氣。他自然知道,小兔忽然這麼跑過來,應該是他剛才替雷寅雙挑開額頭髮絲的動作叫他看到了。
他垂眼看看個頭兒尚不及他下巴處的小兔,忽地抬頭對雷寅雙笑道:「剛才你說我和三姐都愛充老大的話,怕是小兔跟你說的吧?」又充著個大人模樣,伸手在小兔的腦門上彈了一指頭,笑道:「人小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