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狹隘的世界
「鳴海哥,我們這樣兩個走在一起,好像還是第一次吧?」
「是呢!」
「畢竟一切都發展得太快了!等回過神來之後,似乎一切都已經決定,已經……」
「果然不準備改變那時的決定嗎?」
夜晚的風很冷,它冷得小茜心裡發涼。
「既然做了決定,下了決心,就要貫徹到底!」
「可是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喜歡姐姐的鳴海哥要離開姐姐啊?」
「不明白,也是理所當然!明明很喜歡,卻要離開,這也算是一種愛的表達方式,不是嗎?」
「——雖然我想這麼說。」
「……」
「但事實上我並沒有能力為遙帶來幸福!」
僅僅只是和鳴海哥一起就能展露笑容,明明只是普通的聊天就會感覺心情愉悅。不能為姐姐帶來幸福什麼的,怎麼可能?
「那是什麼意思?」
「我是一個奇怪的人。不,我已經奇怪到不能再稱之為是『人』。」
「嘛,你還是理解為是一個奇怪的人比較好!」
「……」
「小茜覺得現在姐姐和我一起就很幸福了,但是這樣的幸福只是暫時的。」
「總有一天,情侶會變成夫妻,而我給不了遙婚禮的殿堂;生活在一起之後,自然就會想著要小孩,而這,我就更是給不了遙!」
「怎麼意思?」
「說出來,你一定無法理解。不過,也好……就跟說說吧!」
「想要孩子——這是身為父母的任性想法。」
「或許大多數生命都是想來到這個世界的,但也會有不想來到這個世界的。」
「比如:我!」
「我給得了遙作為女朋友的幸福,但我給不了她作為女人的幸福!我,不可能自己留下罪惡!那將會成為我的業,這是我絕對不能接受的。」
「雖然我聽不明白,但是姐姐的話……」
事情聽起來好像很複雜,但簡單來說就是不想要孩子。往大了看似乎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但往小了看,似乎就不值一提。
「會接受……也很正常吧……」
生孩子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而是將來「總有一天」會做的事情;「現在的話,完全不要緊」有著這樣想法的小茜正是沒能正確理解孝之對她所說的話的含義。
和小茜一樣吹著冰涼的夜風,但孝之卻感覺很舒服,他微笑著,露出舒爽的笑容。
「但是小茜呢?即使小茜能接受,那伯父伯母又會如何?遙和我不同,我打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人,沒有顧慮;我只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做就好,但是遙卻是有家人的……」
「要是和我在一起就意味著不但要失去女人的幸福,還要失去家人的溫暖的話,那來之不易的生活又真的會是美好的嗎?」
「不,不可以……我是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遙就保持那樣畢竟好,即使她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但畢竟……」
「啪!」
孝之擋住了小茜突然揮來的掌摑,他看起來很平靜,這證明他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但是在小茜看來,鳴海哥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的。所以她才會揮出掌摑,她想將滿腦子都是奇怪想法的鳴海哥打醒,她希望再一次……
「可惡,可惡…………」
那因為自責,而不斷地捶著地面,以至於血肉模糊。
「遙,我又來陪你說話了!」
學習,工作,即使身體和精神都已經相當疲憊了,卻還是每天都會來醫院裡看姐姐!就像現在這樣,不,是比現在還要痛苦!
「鳴海君已經……不會再來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沒有再出現在醫院,而自那以後的三年裡,他也就沒再在醫院裡出現過了!
「小茜嗎?最近過得怎麼樣?學習還順利嗎?」
再一次見到面的時候,他已經不再會主動提到姐姐了,起初我以為他或許已經把姐姐忘了,畢竟姐姐都已經睡了一年了……
然而他只是將心思都集中到了學習上,他的成績從中等變成了名列前茅,那轉變簡直就像是將所有的精力都用到了學習上……
但是,成績優異的他不但選擇了直升白陵大學,就連選擇的專業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以為他那麼拚命用功是為了姐姐,但是他卻選擇了哲學系!
我不明白……我不理解……
知道家庭住址,本來有無數的機會,我想問他:
「為何?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
「難道一直以來我都是像一個笨蛋一樣在瞎摻和嗎?難道就只有像我這樣的傻瓜才希望著你和姐姐在一起幸福嗎?兩個人都那麼得喜歡對方,到底就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啊?」
「你說啊!鳴海孝之!!!」
想像這樣對他怒吼。
「為什麼突然不來看姐姐了呢?」
像這樣質問。
「為什麼突然間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到了學習上?」
或許我並沒有這樣的資格……
「為什麼不選擇晉陞醫學院?為什麼你會選擇哲學系?」
但我想問,想要向他親口問清楚。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想知道……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付出那麼多?」
他的答案。
「回答我啊,孝之。」
他內心裡的真正想法。
小茜留著淚,癱坐在地上。不知不覺間,他們又來到了那天晚上相遇的那座橋,就像是註定了的,孝之突然間又想說些什麼。
「為何?為什麼呢……」
但是命運真的是註定了的嗎?
「即使讓小茜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似乎不是的。
孝之明明想說,卻偏偏咽下了肚裡。
「只能是無謂地曾添痛苦!」
他明明想做,卻偏偏什麼也不做!
——因為矛盾。
猶豫著……
「而且,小茜又是為了什麼要這麼努力呢?」
並且疑惑。
「我,我,我是為了什麼……」
孝之的聲音傳到了小茜的耳里,在她混亂的心湖裡擊起了一圈細小的漣漪。在混亂的波濤中,它是那麼的不起眼,那麼的微弱,卻頑強地抗拒著風浪,在心湖裡不斷迴響。
她應該只是為了姐姐的幸福考慮才對,可是事實上卻似乎不是那樣。
「我啊……我呢……明明我應該是為了姐姐……」
但實際上並沒有人拜託她那麼做,她之所以會這麼做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意志。看著姐姐和孝之走在一起,她就會感到安心,便會……
小茜失神地低語著,眼神變得空洞。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但是理智卻在迫使她抗拒。又或者,她只是在逃避!
逃避著現實,逃避著自己的心意。
就因為她是涼宮茜,是涼宮遙的妹妹!
所以,喜歡上鳴海孝之什麼的——是不可能的——是不可以的。
一直以來都刻意忽視的事情,因為孝之的一句話而突然擺到了面前,她還沒有做好心裡準備,卻依然不得不得去正視。
涼宮茜臉上的淚水止住了,鳴海孝之還是趴在那晚的那個地方,背對著她,世界彷彿靜了下來。熟悉的歌曲似乎再次從耳邊響起,空氣中醞釀著寂靜,為再次開口的人創造出隨時都可以開口的時機。
涼宮茜很清楚:這是不可以的。
但她還是從地上站了起來,拿下一直都帶在頭上的髮夾,柔順而修長的劉海瞬間落了下來,劉海將眼睛遮住,再也沒有人能看到她發下的眼神中到底凝聚著怎樣的視線。
涼宮茜或許並不知道,但這一刻的她真的很像她的姐姐——涼宮遙。
「孝之~」
小茜輕聲地呼喚著孝之的名字,那聲音和孝之昔日聽到遙向自己告白時聽到的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遙站在孝之的面前,而小茜卻站在孝之的身後。
儘管如此,她依然張開了雙臂,抱緊了孝之,將身體緊緊地貼了上去。
「小茜!?你在做什麼?快放開我!」
孝之應該慌亂地喝止涼宮茜的。
——他卻沒有那麼做。
「嗯!」
明明應該拒絕的,但他卻接受了這份突如其來的心意。
他只是平靜地應了一聲,將放在護欄上的一隻手蓋在了涼宮茜抱緊自己的雙手上。後背的觸感是那樣的柔軟,觸手的肌膚卻是那樣的冰涼,這是現實,不是夢!
孝之的行為毫無疑問地是背叛了涼宮遙!
但對於這一點,他不後悔,也不打算對此做出任何的辯解和道歉。僅憑即使被涼宮茜抱著,身體也沒有任何反應,他就會自然而然地認為:
這是可以的。
然而這樣做無疑是踐踏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即使她不會知道……可在孝之的心裡,他很清楚自己傷害了遙。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會以此為借口,迫使自己去拒絕另一個喜歡自己的心意。
更何況那個人還是涼宮茜,是遙的妹妹!
可能正因為如此,才更不能接受……
只不過,那說的是其他的人。
「我是涼宮茜,不是涼宮遙!」
涼宮茜將頭輕輕地靠在鳴海孝之的背上,吸吮著他的氣息,感受著他的存在,珍惜地享受著這僅屬於她的短暫時光。
護著自己的那隻手是那樣的溫暖,那份溫暖順著手背延伸到手臂,然後傳遍全身,為她的整個身體都曾添了幾分熱度。
「我很清楚!」
即使是兩姐妹,即使現在的涼宮茜和「那個時候」的涼宮遙簡直一模一樣,鳴海孝之也不可能會將她和她姐姐混淆。
「你背叛姐姐了呢!然後,我也……」
雖然此時此刻的小茜是作為涼宮茜的立場,但是姐姐畢竟還是姐姐。而她是涼宮遙的妹妹的這一事實,自然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是啊!」
鳴海孝之回答得很乾脆,聽上去讓人覺得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你已經不喜歡姐姐了嗎?」
這只是順口一問,涼宮茜沒有、甚至是根本就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
而彷彿是理解了涼宮茜的心情一樣,鳴海孝之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做出了背叛的行為,雖然是有理由的,但要說一點也不愧疚那一定是騙人的。負罪感動搖了鳴海孝之的決心。
「喜歡」,至少現在還接受著小茜擁抱的這一刻,他再也無法輕易地將這個兩個字說出口。因為那是對涼宮茜的侮辱,也是對遙的再次背叛,更是對她對自己的感情的玷污。
說不出口,更是什麼也不能說;因此,他選擇了沉默。而這沉默則代表了,至少此時此刻,就如涼宮茜所說……
「那麼,我呢?一直以來,你都是怎麼看待我的?只就是把我當作涼宮遙的妹妹,就沒有把我當成是一個女孩嗎?」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會因此而改變。即使獻上嘴唇,即使將衣服脫光,將身體獻上,即使是那樣……那也沒有任何意義。
對於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小茜就是小茜,我從來都是將你當做是自己的妹妹看待的。」
但對於還未發生的事情,卻會改變很多。
「就只是因為我是涼宮遙的妹妹,就只是因為你已經有了一個叫涼宮遙的女朋友,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趁著鳴海孝之轉過身的時候,涼宮茜突然踮起腳尖吻了上去,然而鳴海孝之卻微笑著搖了搖頭。這彷彿是曾經走過的路,如果默不作聲地接受了涼宮茜的吻,那就表示接受了她的心意。過幾天就要和遙告別了,那麼那個時候孝之就要和小茜交往……
就像是他和遙的過去——即使他並不喜歡她。
孝之將小茜抱在了懷裡,他再也不能讓遙的事情再一次發生。他將下巴頂在小茜的頭上,小茜沒有做任何地掙扎。她只是不甘心,她只是輕聲地:
「不就是相遇得晚了點嗎?為什麼……如此得不公平……」
「我就只是想喜歡自己喜歡的人。明明就只是想讓自己喜歡的人喜歡上自己而已,為什麼就是不行?」
「因為世界是如此的狹小,僅容得下一個人。」
這句話,孝之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將小茜抱在懷裡,讓自己和她一起靜靜地享受著這僅屬於她的最後的溫存。
而這,就是他為喜歡自己的小茜所唯一能做出的努力。
他,是一個人。
他就應該是一個人。
一個人孤獨的,一個人心漸漸地變冷,然後將音夢、遙、水月,還有小茜。事情封印。她們將作為往事,不再會被孝之記起,他將會遺忘,直到死去。
夜裡吹起了寒風,孝之已經忘記,在家裡還有個突然闖進了他生活的志子,以及臨行前志子所傳達的:「今晚,我會等你!」
……
「哈哈哈哈,孝之君,這邊這邊!」
今天並不是遙出院的那天,也不是在那幾天後,而是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今天是哪一天,孝之還清楚地記得。
「孝之君,再等一個月可以嗎?你還沒有邀請我去約會過,一個月後,我想和你體驗一次約會……」
「可以,到時候我會去你家接你的!」
也正是因為記得,所以孝之才將原本已經預定好了的告別推遲到了一個月之後。
情侶約會本應該去咖啡廳,或者遊樂園,去溫泉旅行或許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又或者是去商場逛逛也會覺得很開心。
去電影院的話,一定是男方的主意,選擇看恐怖電影的話,就說明有壞心。但事實上卻是相當的愚蠢,而且毫無意義。
孝之並不是那樣的男人,雖然在差勁的層面上,他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他並不是那樣的男人,他並不是會允許自己那樣想,那樣做的男人。
「啊~真的是久違地沒來過這裡了,真懷念啊!來,孝之也過來坐吧!」
「嗯,來了!」
那天,兩人肩並肩坐在那個小山丘上。一起懶洋洋地躺在那棵大樹下,彼此手牽著手許下了永不言棄的誓言:
如同無限夜空中的閃爍彗星。
我們的心交織在一起不分離。
即使兩人無法牽手。
只要我們依舊牢記……
「吶,孝之君,以前在這裡做過的魔法咒語還記得嗎?我們再做一次吧!」
肩並肩坐在一起,只是那時的記憶都已然被忘記。
雖然靠得很近,但兩人的心已經遠離。
即使依然還牽著手,也終究無法改變分離。
「怎麼了,孝之君?再來做吧!」
「來,將手指扣緊。如同無限夜空中的閃爍彗星,我們的心交織在一起不分離……如同無限夜空中的閃爍彗星,即使兩人無法牽手,只要我們依舊牢記……」
「對不起!對不起,遙。」
聽著那彷彿昨夜才剛剛聽過的聲音,孝之不爭氣地留下了眼淚。他將遙抱進了懷裡,一時間感動、懊悔、珍惜、留戀等複雜的感情在心底里交織。
「為什麼孝之君要道歉呢?孝之君做了什麼不可以的事情嗎?」
遙的聲音是顫抖的,但是她強忍著沒讓自己哭泣。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再讓孝之因為自己而更加難過,他已經夠痛苦的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明明心裡有千言萬語,可到最後卻只是在不斷地重複著道歉而已。
「孝之君不用向我道歉,該道歉的人是我。已經可以了,已經足夠了!」
孝之無法說出口的事情,得由自己來說,不能再任性下去了。遙已經下定了決心,不能再讓孝之為難了。
「不用再勉強自己了!最初的時候我就知道的,孝之君不會喜歡上我。會接受我的告白也不過是不想讓我難過傷心……」
「不是,不是這樣的……」
聽到遙的話,孝之不再猶豫。他將對遙撒謊!
而這並不是為了遙,就只是為了他自己。
「我喜歡你,遙。」
「我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喜歡你!」
「喜歡你,愛著你,就算過了三年,我也從未變過心。」
「醫生放棄了,你父母也不報什麼希望了,但是我一直都相信著你總有一天會蘇醒。所以,我一直都在等著,一直都在默默地期盼著……」
「總有一天你會醒過來,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我的身邊;總有一天我們能夠又在一起,總有一天我們又能回到從前……和以前一樣……」
「不需要再猶豫了,我也不再會勉強自己!我,喜歡你。」
和孝之君十指相扣,傾聽著他激動地訴說著對自己愛意。身體離得如此之近,終於能夠貼近到他的心,感受著那心房的溫度,遙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沒有像孝之告白就好了。」
在這一瞬間,她第一次有了後悔的感情,並在此時下定了決心。
「我也一樣哦,孝之!」
一陣清風吹起,幾縷秀髮遮住了遙的眼睛。孝之看不見她眼角的淚滴,遙也看不見他的眼睛。然而,在這陣清風中,兩人卻還是擁抱在了一起。
如同無限夜空中的閃爍彗星。
我們的心交織在一起不分離。
耳邊依稀還能聽見那熟悉的魔法咒語。在那棵約定的大樹下相擁相吻,魔法的咒語似乎已經達成。
孝之放棄了心中的固執想法,遙也按耐下了心中的自責,終於兩個相愛的人又走到了一起。
即使兩人無法牽手。
只要我們依舊牢記……
互相確認了彼此的心意。這一次,即使天隔人離,他們的心也依然連在一起。
……
「我回來了!」
將小茜送回家,再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過,快十二點了。
而此時,家裡的燈光居然還是亮著的。進到屋裡,看見坐在餐桌前酌飲著咖啡的志子,孝之這時才想起臨行前志子那句看似隨意的話語的意義到底有多重。
「抱歉,我回來晚了!」
但是,和小茜一樣,到底是一份不能回應的感情。這樣做雖然有些殘酷,但對於孝之來說,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到底是不可能像夢中的伊藤一樣,那樣得任性,那樣得隨意!他們雖然很像,但到底還是兩個不同的人。
「啊,你回來了,孝之。」
已經習慣的稱呼,已經熟悉的聲音,只是這一次的語氣卻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那是留戀,那是不舍,卻也充滿了傷心和惆悵。
「怎麼了?一點也不像你。」
孝之試著用輕鬆地語氣沖淡志子心中的憂愁,儘管他現在已經是焦頭爛額,但他卻依然思考著「我能否為她做些什麼」。
「呵呃!沒想到被你說教了呢!」
「幾周之前,這不是常事嗎?」
孝之並不是感情遲鈍的人。因為受到過心碎的傷,淚絕的痛,所以他對於感情比一般人更加敏感。話語中語氣輕微的變化,眼神中一瞬而逝的想法,他都能或多或少的讀取出心境的微妙變化。
「又是煩心的事情嗎?」
「你看的出來嗎?」
「那是當然,你不是都已經寫在臉上了嗎?」
「是這樣嗎?我真的有那麼好懂嗎?」
「那是當然的,你不是景村志子嗎?」
「呵呵,你真是壞心眼兒!」
「你才知道啊!」
志子雖然笑出了聲,可眼睛卻是彎的。也許她自己並沒有注意到,她現在的笑容其實很難看,雖然是笑著,可看起來卻像是在哭一樣。
只是暖流還被壓抑在眼角,只是笑聲中還不太能聽得出哭腔。
「分別的時候,要帶著笑容!」
輕輕地聲音在孝之的腦海里響起,那是他從未聽遙說過的話語。傷心但卻露出了堅強的笑容,她站在海岸邊回望著自己,那份凝視彷彿是想將自己的所有都深深的刻印進自己的心裡。
孝之從未看見遙的臉上浮現過那樣的表情。
——那是女朋友對男朋友的理解。
——那是對喜歡的人所做出的選擇的尊重。
——那是不舍——抑制不住——接受了一切都將成為回憶的現實。
雖然很痛苦,但不能再讓「他」因為自己而困擾了。
雖然很不甘心,但要是「他」如此選擇的話,我願意接受。
「分別的時候,要帶著笑容。」
不是通過理性,而是通過直覺感受到了那個瞬間的遙的感情。
其實並不想接受,其實並不想分開,只是無論怎樣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所以,除了接受,「我什麼也做不了」!
不可以怨恨,不可以哭,不能讓「他」心目中的我就此破碎!
無法佔據「他」世界的話,那就徹底地佔據「世界」的一角。
只要偶爾能被他想起,那就足夠,那就可以……
然而,孝之並不是遙,現在的他並沒有遙那麼複雜的心情。失去了憤怒這種情感之後,他變得溫柔。但是,他也並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
「於是呢?到底發什麼了?」
感情可以分為很多種,儘管有些感情很是曖昧,但是敏感的孝之卻分得清。
「回來的時候,撞到爸媽他們了!」
孝之就坐在志子的對面,可是志子卻並沒有看著他。而將視線固定到了捧在手裡的咖啡,將杯子端起輕抿一口,志子盡量裝作輕鬆的樣子,繼續說道:
「見到了好久不見的妹妹,我的事情她好像還不知道,看起來和以前一樣精神。『他們』也……似乎還是老樣子。」
「本以為自己都已經放下,都已經忘記了!」
「但是,實際看到之後似乎完全不是那個樣子,說實話稍微受到了打擊。」
志子仰起頭,一口氣將咖啡飲盡,話題似乎已經到處結束。
「孝之你啊,好像不是孤兒吧?」
「不是。我們成為鄰居也有好幾年了,你應該也看到過吧!就是以前有時候會一起來我這裡的一男一女。」
對於志子的問題,孝之是很想回答「是」的。可是,志子是知道答案還這樣問他的,說謊根本就沒有意義。
再說,他是一個人在生活。但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他又不是神話中的孫猴子,儘管那是那樣的嚮往,卻也改變不了自己並不是從石頭裡面蹦出來的事實。
「『一男一女』……孝之有那麼恨自己的父母嗎?」
低語著「一男一女」,志子用有些感嘆地眼神看著孝之。能用上這樣的詞來指代自己的父母,是個正常人的話,一定會指責孝之的不是吧。
「不管怎麼說,他們也是你的父母吧!」
然而志子不但沒有指責他,反而輕笑出聲。
「『生了我,養過我的人』,但也僅限於此!」
是自己的父母是事實,但和自己並沒有什麼關係。孝之已經淡忘了他們的存在,如果不是他們偶爾會主動給自己打上一通電話,如果不是志子提起,他根本就不會想起。
「果然不一樣呢!」
志子收回了視線,轉而看向了大廳里的別處。
牆上的海報,玄關的拖鞋,陽台上的衣服,還有手上的水杯,以及那柜子里的芝麻餅……短短的四個多月,每一處都記載著幸福的回憶。
海報是用離家出走時,帶在身上僅有的錢買的,拖鞋是孝之家早就有的。陽台的衣服卻是孝之帶著自己一起去商店裡挑選的,連帶著睡衣一套和捧在手心裡的水杯也是他付的錢。
芝麻餅是孝之喜歡的甜點,本不應該偷吃,但奈何食慾就是抑制不住。
「一直以來,麻煩你了!」
收回了視線,志子用承載著留戀的複雜目光深深地看了孝之一眼,然後彎下了腰,將頭貼到了桌面上。
「……」
孝之起身來到志子的身後,雙手托著她的雙肩,無言地將她扶起。
「我沒法恨他們那麼深……不,或許我根本沒有恨過他們。我只是生氣,只是氣憤——他們不能理解我。所以……所以……」
「分別的時候,要帶著笑容。」
在孝之的腦海中閃過的遙是這樣說的,但很遺憾。離開孝之家的時候,志子是哭著回去的。他沒有安慰她,也沒有再次挽留,至少等哭過後再回家。
「如果伯父伯母低頭向你道歉的話,你會原諒他們嗎?」
「不會。」
「那麼,如果他們彎下膝蓋……」
「一切都過去了,已經太晚了。你回去吧!」
冰涼的水刺激著孝之的神經,讓煩躁的心逐漸趨於平靜。他將志子的事情拋到腦後,轉而考慮起了遙的事情。
雖然之前在小茜的面前說了那麼多,但現在想來,自己當初之所以會接受遙的告白,或許真的就只是因為不想看見她落淚,不想讓自己因此而感到困擾。
所以,接受了遙;所以,滿足著她的願望,陪在她的身邊,和她交往;所以才會在那個時候,又一次像音夢的那個時候一樣……
孝之是個痴情的人!
曾經,孝之也曾夢想過和音夢一起。
曾經,孝之也真心地以為這輩子,除了音夢以外,再也不會喜歡上任何女人。
即使無法走到一起,即使已經痛苦到想要忘記,但卻依然清晰得記得她的身影,她的聲音,以及那些和她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離開她,是因為害怕自己對「父母」發自內心的厭惡會影響到她的家庭——起初,我是這樣以為的。
但事實上,那不過只是自己在那時察覺到那份溫暖正在緩慢地融化自己,融化那已經冰封了許久的內心。
害怕偽裝被一層一層地剝離,自己在恐懼——心會因為解封而回到原本碎裂的狀態。會就這樣變回那個膽小、脆弱而又一無是處的自己。
會就此露出自己的本性,會就那樣赤裸裸地暴露在音夢和她家人的視線里。僅僅因為「或許」會被討厭,只是因為「可能」會被背叛——為了避免再一次感受那份碎心的痛。
——為了不用再一次用冰將碎掉的心粘合在一起。
所以,我逃走了。
從音夢的身邊悄無聲息地離去。
——真正背叛了的人是我。
是我背叛了音夢對我的感情……
我愛音夢,即使到了現在我也依然喜歡著她。
但是,她已經有了新的歸宿!另一個喜歡她的人,另一個她喜歡的人——我不能向她表明,自己這份有了些許變化的心意——不是因為遙,不是因為音夢,更不是因為那個她所喜歡的人的關係。
只是——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狹隘了。
一個人不能同時喜歡上兩個人。
兩個人也不能同時喜歡上同一個人。
明明就深愛著彼此,可卻不能在一起!
家人不會允許,朋友不會同意,國家不會認同,世界也會逼迫著彼此分離……
在一起也得不到支持,在一起也不會被理解,只會受到不負責的惡意中傷,只會積累著傷痛就此別離……
我真不甘心!
真想現在就見到她,真想再見她一次,真想親口對她說一聲——「對不起」。
可是,那不可以!
正因為愛著她,所以才更要將這份感情深藏在心裡。正因為依然喜歡著她,所以才更不能向任何人傾訴自己的這份心意。
就像是遙……
疑惑、恐懼、不安,儘管已經察覺到了,卻仍將此忽視。還有那個村上……他給予了遙我所不能給予的歡樂,正因為有著同樣的遭遇,他比我更能體會遙的心情。
把遙交給他,或許可以……
「鳴海?君……」
「噓~」
「鳴海君!你……」
「拜託了,你就當什麼也沒有看見吧!」
「喂,你……」
「請一定不要告訴遙,我不想她知道我早已經知道這件事。」
「嘀嗒!」
「這樣做,真的好嗎?」
又回到了一個人的生活,又回到了那漆黑的房間里,凝望著黑暗中的五指,孝之心中的疑問始終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