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夢迴路轉
那是在九年前,已經忘記的景色。
泫然欲泣的天空,開始飄散著雪花,就像是要講痛苦和悲傷全部掩埋一般。
「呼……」
腳上踏過這片土地彷彿永遠不會融化的積雪,衛宮切嗣停下了腳步。為了尋找這片純白的源頭,抬頭仰望著天空,氣溫很低,讓穿著厚重衣服的身體也感到了寒意,空氣寒冷得就像是要把萬物都凍結起來,目之所及幾乎被白色的雪完全掩蓋。
「怎麼了,切嗣。」
被切嗣拉著手走在雪地上的依莉雅絲菲爾奇怪地問道。她還不知道自己被帶出來的理由,還以為是和以往一樣父女之間的嬉戲遊玩,那個在森林找尋胡桃冬芽的遊戲。
當然,關於為什麼這次會選擇在大雪時來玩這個遊戲,依莉雅完全不在乎。只要能和父親一起玩耍就足以讓她高興得忘掉其他事了。
雖然不能和在城堡中交上的兩個朋友一起出來玩有些遺憾,但是切嗣也說過不能告訴別人。為了切嗣,她將自己心裡的疑問都放到一邊。
切嗣被手上傳來的溫暖凍住了,看著伊莉雅那遺傳自母親的銀髮,和她洋溢著歡喜的笑聲。女兒越是這般天真純粹,他就越被自己深重的罪孽壓得無法喘息。
「……啊啊,沒事,伊莉雅,如果再也不能回來這裡,你會覺得傷心嗎?」
眼看雪下得越來越大,切嗣一把抱起伊莉雅,讓她像平日嬉戲那樣騎在自己肩膀上。
「啊哈哈!好高!切嗣你說什麼呢?那我們要去哪裡?」
「日本……我們要去日本……」
聲音幾乎卡在喉頭,在冬木這個城鎮,無數亡靈的臉孔依然在切嗣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那是現實與噩夢界線交錯混雜的地方——但他不得不回去那處。
「日本……」
伊莉雅重複這這個生僻的詞語,對於從沒離開過這座城堡的她而言,世間上任何地方都是陌生的。
「沒關係哦!只能和切嗣在一起就好了!然後呢?去了日本以後我們要幹什麼?」
依舊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伊莉雅高高地舉起雙手。肩膀上增加的少許重量,讓父親感到心痛。
「然後,你就要忘記在這裡的一切,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幸福地活下去。」
切嗣回頭看向剛才自己踏過的腳印,不過數分鐘,已經漸漸被雪花所掩蓋。然後,他就像一頭黑色的幽靈腳步蹣跚地繼續前進。
雪,就像會將一切掩埋起來一樣。
包括曾經不久前的發生的痛苦、悲傷的事情,還有,那至今仍無法直視的事實。
就算這樣,切嗣也希望能夠給予伊莉雅不會為之悲傷的人生——這只是作為父母的自私自利。但是,當這種思念貫穿胸口時的痛楚,毫無疑問也是他的愛情之證。
但他忘記了,雪終究有融化的一天。
當雪融化之時,那被埋藏的事實、被忘卻的記憶、用虛假的和平掩蓋的一切事實,又會重現在白日之下。
就如同那烏黑骯髒,被踐踏得不堪入目的爛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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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伊莉雅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這是醫院的病房?
「——連續好幾天有生命危險了呢,不過……醫生說你的身體非常健康。」
平淡的語氣,冷冽如冰的雙瞳,士郎如以往一般身穿著純黑色的神父裝。在這個牆壁、床單和地板都是純白色的病房之中,就猶如雪地中裸露的污泥一般。
「既然已經決定了在這個聖杯戰爭之中,就應該更小心才對。這可不會每次都這麼幸運的。怎麼樣,要退出嗎?現在還來得及。」
沒錯,無論是她還是Saber都太大意了。就在剛才,士郎就可以輕易將依莉雅的脖子折斷,但士郎所期待的可不是這樣的結局。
這當然不是出於什麼君子或者武士道原因。
「……」
伊莉雅只是低頭不語,身體一動不動,不知是否聽見士郎說的話。
「伊莉雅?」
「呀……對不起,我在想一些東西。真是奇怪,最近老是在做一些奇怪的夢。」
依莉雅撫起銀色的長發,不知為何,現在她的身上散發著近乎極致的讓人覺得難以靠近的氣息。
「與Servant簽下契約的Master,有時能以夢境這種形式來窺視到英靈的記憶。這並不奇怪。」
她雙手抱肩,微微顫抖,喃喃說道:「不是,這不是saber的記憶,這……簡直就像是……」
「——是Assassin的攻擊有著什麼特殊的魔術效果嗎?你是哪裡受傷了?」
「啊,好像是脖子後面……」
「失禮了。」
士郎湊近過來,輕輕拉下依莉雅衣領。但依莉雅後頸光滑的肌膚上卻找不到被刺傷的痕迹。
……沒有受傷的痕迹?
不會的,如果依莉雅不是受了非常嚴重的傷急需治療的話,Saber應該不會為了讓依莉雅得到妥善治療而離開她的身邊。
打擊、割傷、魔術……都不是。為什麼沒任何痕迹?是Saber看錯了?是Assassin使用了科學和魔術也無法觀察的攻擊?還是說……
「你……為何不退出這個聖杯戰爭呢?你有著即使犧牲生命都要追求的事嗎?你又不是那些為了填飽肚子不得不賣命的人,小資產階級遍地的日本早就沒人這麼做了。那是為了什麼呢?可以讓我聽聽你的理由嗎?」
既然聖杯把令咒賜予給她而不給切嗣,士郎對於這點依然抱持著疑問。
「我……士郎你還不是一樣嗎,明明我們年紀差不多,為什麼你又會願意做這麼危險的事?我也從凜那裡聽說過你的事……」
士郎的目光並未離開伊莉雅,他忍不住輕聲一笑。
「……依莉雅,我們是不同的。我是保持著某些理由所以回到冬木,參與到這次遊戲之中,你有著足夠的理由嗎?這就是我們的不同之處,對吧?」
「我……我不能確定,這幾天發生的事,就像是夢一樣。夢境和現實就像混雜起來一樣,我自己也快要分不清楚。」伊莉雅聲音中混雜著幾分混亂:「如果說那些事是真的話——」
醫院的病房帶有濃郁的消毒藥水氣味——然而現在佔據伊莉雅的觸感的,卻是暴雪中的寒風,那冰冷潮濕且致命的風現在仍在她的耳邊低喃。
看著眼前神色認真的依莉雅,她那模糊不清的回答。士郎卻意外感覺到越來越有意思,他的話也比平時多了不少。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停步和猶豫。」
「咦?」
士郎撩動伊莉雅銀色的髮絲,使之落回背後。
「在神學院讀書的時候,院長和我說過一個故事。那是一個男人,到城市傳教講經的故事。」
「某個男人來到這個城市一個街角,宣揚上帝的意志、奇迹,那個男人不停地說著,每天都會堅持,剛開始有不少人很好奇,有人甚至要進教,但是——他的教義和當時那處的政府有所衝突,他被打成邪教,大家也漸漸失去興趣,他們並不想惹禍上身。」
面對著伊莉雅,士郎以全無半分殺氣的柔和視線和聲音繼續說道。
「不過男人沒有停止,歲月流逝,即使已經沒有一個人在聽,他依然繼續堅持。有一天,一個路過的男孩聽了男人的話,就問他【為什麼明明沒有一個聽眾,你還是每天都繼續在堅持呢?】
男人這樣回答【起初我以為能改變大家,讓這個城市變得更加美好,但現在我已經知道這已經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了。但是,孩子呀,儘管如此,我還是不停止的理由是——】」
不由自主地,夾著銀髮的手指間的力度微微增加,士郎一面按捺著澎湃的熱量,一面遏制著其中的昂揚,而儘力地不去讓烈火有所逸漏。
「曾經為之豁出性命去守護的事,不想要就此讓它成為一個謊言呀。」
不自覺地,士郎輕輕笑了起來。
「你明白嗎,伊莉雅,現在凜和Saber也是如此,如果你決定要繼續參加的話,那就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無論會失去什麼,都要繼續前進的決心。如果聖杯是值得你追求的東西,那就豁出一切去將它拿過來吧。」
伊莉雅怔怔地望著士郎,接著低下頭,捉住床單的拳頭捏得發白。
「嗯!?」
就在此時,士郎敏銳的聽覺捕捉到病房門前有人走近,迅速將目光移到門前,那不是普通的醫生護士——那種習慣性的盡量不發出腳步聲的步伐,只有那些長期遊走在黑暗世界的人才會擁有。
吱——
他現身的一刻,士郎的時間靜止了。
「……你就是,言峰士郎?」
打開門的男人以冰冷虛無的眼神注視著士郎,這是習慣了殺人的人的空虛眼神。
「你是,衛宮切嗣。」